第17章 尽力隐瞒
老胡一走,这厅中便安静下来。
我打了个呵欠,起身伸了个懒腰,伸到一半发现这个动作对于目前的我来说有点困难,便转了转脖子,转头问魏然:“你还不去睡吗,再有两三个小时就要天亮了。”
他没看我,也没说话,只是用手绢细细擦拭着手上那副改良过的望远镜。
我走上前一把抢过来,“擦什么擦,这你送我了,怎么,舍不得?”
他仍旧没看我也没说话,站起来转个身径直往房间走去。
我抓了抓脑袋,不明白他突然又怎么了,但一想此人经常如此,喜怒无常,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将眼镜往兜里一揣,便也回房了。
行至房门外,正要推开门时,却见地面上一个人影静静立在廊边的转角处,我转过去一看,魏然正盯着我,不知为何,那眼神令我有点毛骨悚然。
我奇怪:“你不回房来这儿干嘛?”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
我说:“我什么?”
他看我一眼,“算了,没什么。”
我追问:“到底什么?”
他似乎突然很不耐烦的样子:“都说了没什么,你哪那么啰嗦。”
这还成我啰嗦了。
得,懒得跟他吵。
便一脚踢开门,进去的时候又忽然被他拉住,我忍不住冲他吼:“有屁快放啊你倒是!”又挣扎了一下,“你弄疼我了!”
他这才松开手,轻声道:“你说过,我们是搭档。”
我揉了揉伤口,听见这话只觉莫名其妙,“啊,怎么了?”
他垂着头,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似乎在今晚格外低沉,“搭档就是要同生共死,要一起出去,也要一起回来,受伤一起受,杀敌一起杀,只要少了一个人,就不算搭档。”
我被他这番话说得有点愣,“什、什么意思?”
他说:“下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不要再一个人去。”
我:“啊?”
他顿了顿,又说:“你既然把我当搭档,就不要把我一个人撇下,要死一起死,明不明白?”
我蒙了:“谁要死?”
他忽然把我往门里一推,“好了,你睡吧,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我:“你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他转过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下,“念声。”
他站了一会儿,“没什么。”话毕便走了。
留我一头雾水地回了房间。
第二日晌午,我被阿均叫醒,用过午饭换过药,老胡拿着一张报纸冲进来,叫我们赶紧离开。
我惊讶:“出什么事了。”
老胡将报纸递给我,很兴奋的样子:“你看看!”
我接过来一看,顿时傻眼,以为自己看错,便用力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
看见我的动作,老胡笑道:“你也觉得不可置信吧,好样的,中村竟然死了,虽然不是你杀的,但好歹也算没有白费力气。”
觉得全身的力气一瞬间抽空,我白着脸问老胡:“知道是谁干的吗?”
老胡摇摇头:“这哪能知道,据说上次被你追杀后,中村就一直窝在他那司令部不敢出来,没想到今天一大早就被人发现死在家里,一枪毙命。”说罢大笑,“真是大快人心,不知哪位英雄这么好的身手,日本鬼子的老窝来去自如啊。”
觉得头有些晕眩,我伸手推了推老胡:“哎,你扶我起来。”
老胡便过来扶我,问:“怎么了,怎么突然头晕了。”
能够感觉到眼泪就快要夺眶而出,我低下头,“没什么,估计昨天睡太晚,傻愣着干嘛送我去房间啊!”
老胡看了看我:“日本人已经下了全城搜查令,这馆里不能待啊。”
我紧咬着嘴唇把眼泪逼回去,想了想,“那我现在就走。”
“你能去哪儿啊?”老胡又一把拉住我,“你父亲还以为你在重庆呢,那肯定是不能回家的,那位陆先生不在上海你也不能去他哪儿。”
突然觉得烦躁,我甩开他:“随便吧,出去再说。”
说着便直往门外冲。
老胡在后边儿追:“哎哎,小阿声,要不去胡子叔家里住几天?”
刚压下去的眼泪又溢出来,我没回头:“谁要去你那个破房子住!”
老胡坚持:“那我让魏然来接你!”
大门不能进出,我忍着疼翻上围墙,还是没有回头:“他自己都得避着曹叔,带着我更麻烦。”想了想,还是看了一眼老胡,“你别操心啦,我有地方可去。”
老胡似还有话想说,但我已经跳下围墙。
出来才发现忘了拿大衣,外面成片成片的积雪晃得眼睛疼,我狠狠拿袖子擦了擦眼泪,随意选了个方向胡乱地走。
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也无处可去,只好沿着街路漫无目的地游走。
不知走了多久,肩上的伤越发疼得厉害,我紧了紧衣裳,看到天空又开始飘起了细碎的雪。
累,真累,不想再走了。
雪还不是很大,我找了一块干净的空地,靠着墙壁坐下。
脑袋昏沉沉的,很想睡觉,但是又不能睡,只能强撑着眼皮休息。
忽然听到对面的箱子里有个小孩在问:“娘亲,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女人摸摸小孩的头:“阿四乖,娘去给外婆送药,你在家乖乖等着,娘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小孩点点头,半边身子踏进木门,“那你可一定要早点回来呀。”
女人笑了笑,将小孩推进去:“好了,快回去吧。”
小孩依依不舍关上了门。
我站起来,背过身去。
刚走没几步,便感到眼前一阵发黑,胃里也翻江倒海起来,眼看就要倒下去的时候,忽然闻到一阵清冽的味道,紧接着便扑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听见小叔轻轻喊着:“念声?”
我瞬间清醒过来,抬头看他,心中又惊又喜:“小叔!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早就离开上海了吗?”
他却没回答我的问题,只皱眉打量我:“脸色怎么这么差。”又立马将外衣脱下来披在我身上,“是又病了?我看你刚才站都站不稳,怎么回事?”
我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刚才脚滑,脚滑。”
他敲了敲我的头:“怎么又一个人到处乱晃,听说上海最近不大太平,你到处跑什么。”
我认真道:“因为我昨晚梦见你今天会回来,所以特地出来找你的。”
他就笑了:“小小年纪油嘴滑舌。”
话刚说完,便听不远处的车子传来一声鸣笛,一个女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笑道:“还傻站着做什么,快上车。”
是云姐。
她怎么会在小叔的车里?我记得小叔的车,一向没有别人坐过的。
似乎是看出我的疑惑,小叔拉着我走过去,说:“事情很顺利就办妥了,所以提前回来,你云姐亲自来接我的。”
我看一眼云姐,轻轻“哦”了一声。
小叔微微侧脸:“怎么,我提前回来,你不高兴?”
我诧异着摇摇头:“没有啊,我很高兴啊。”
他笑笑,也没再说什么,拉着我上车。
云姐一见我便笑:“是念声呢,好久不见了。”
我冲她打招呼:“云姐好。”
小叔说:“你累不累,要不我来开车。”
云姐回过头,“算了,还是陪着你的小侄女吧,这车我自己开,不劳您大驾。”
小叔笑:“什么时候跟我也这么客气了。”
云姐发动车子:“你这几天几夜没睡好觉的主,怕你把我这车撞坏。”
几天几夜没睡好觉?
我偷偷瞥了一眼小叔,却没看出他哪里有疲累的样子。
小叔闻言也不再坚持:“也好,你开车一向稳妥。”
窗外不断闪过各种景物,看到雪下得越来越大,车里也渐渐有些冷飕飕的。
我转头看着小叔,问他:“你冷不冷啊?”
小叔摸摸我的头:“念声乖,小叔不冷。”
我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住了,又问他:“那你饿不饿啊?”
小叔摇摇头:“不饿。”又反问我,“你饿了?”
我说:“我也不饿。”话毕再一次问,“那你困不困呢?”
他就笑出声来:“小叔很好,不冷不饿也不困。”
我看了看窗外,继续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看路线并不是回小叔家的路。
就见小叔道:“去你云姐家。”
我有点失望:“是不是很远啊?”
他看着我:“不想去?”
云姐就在前边儿开车呢!我立即摇头:“不是不是,我只是有点头晕,想睡觉而已。”
他就伸手把我拉到怀里,用外衣把我裹紧,“想睡就睡,到了我叫你。”
眼睛一瞬间无比的沉重,几乎就快要睡过去,但我还是很不放心:“可是,我可能会睡很久,可能到了云姐家我也醒不过来,还有可能会睡上一两天都说不定。”
他看了我一会儿,目光很温柔,点头答应:“好,我不叫醒你,抱你去房间睡觉。”
我往他怀里钻了钻,“那什么,你别乱想啊,我就是有点累,想休息休息。”
感到小叔的手在我额头来回摩挲,他的嗓音有些许的低沉:“嗯,不乱想。”
我仍旧不放心,挣扎着提醒他:“不用找医生的,你别给我找医生,我不喜欢医生。”
他还是答应:“不找医生。”
脑子晕晕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可又怕小叔看出我受伤,那就太麻烦了,我还想说什么,但小叔已经拍着我的背,“放心,你说的小叔都记住了,快睡吧。”
我也实在没有力气再说话了,闻言便安心睡去。
可能是心中太过担忧,害怕受伤的事被小叔发现,毕竟那么明显的枪伤,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睡也睡不安稳,第二日清晨便醒来了。
觉得脑子快要炸开,伤口仍是钻心的疼,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还是咬着牙起来了。
一下床却发现身上换了干净的白棉裙子,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
但又很快发现里面的衣服没有换,扣子扣得紧,想来伤口应该是没有被发现的吧,我竭力安慰了自己一会儿,才又放下心来。
一大早就自己吓自己,果然亏心事做得太多就免不了疑神疑鬼。
出去时就看到小叔立在厅中,侧脸柔和清俊,只随意穿着一件白衬衣,暖月般的面容上有着淡淡的温柔笑意。
我正要走过去,却见被墙壁挡着的地方忽然伸出一双纤细的手,那手微微抬着,动作极轻缓地替小叔扣着领口的扣子。
我转身便要走,却听云姐喊道:“念声醒了?”
我点点头。
她便走过来摸摸我的额头,笑道:“烧退了些。”又问,“饿不饿?”
我还是点头。
她拉过我的手,语气亲切:“去吃饭吧。”转头看着小叔,“缙云,你也快下来。”
小叔简单应了一声。
云姐家的饭厅倒是很大,四处都浮着淡淡的幽香,我趴在桌上有一勺没一勺地喝粥,听见云姐对小叔嘱咐:“你刚回来,暂时就别往那边去了,最近上海风声紧,能避则避。”
小叔早已放了碗筷,正认真翻报纸,闻言笑道:“要叨扰你几天了。”
“叨扰?”云姐好笑,“还怕你叨扰我?”
小叔没有抬头:“其实我也只是客套一下。”
云姐瞟他一眼:“我还不知道你?”
小叔勾了勾唇,没说话。
我继续默默喝粥。
刚喝了两口,忽听小叔道:“真是棒,吃饭吃的满桌子都是。”
我低头看了看,毕竟是在云姐家,难免有些不好意思:“等会儿我会擦干净的。”
大概是觉得我难得这么勤快,小叔诧异抬头,片刻又疑惑:“怎么突然用左手吃饭了?”
我习惯性瞎扯淡:“因为我要锻炼我的右脑。”
小叔无声地笑了笑。
雪虽然已经停了,但外面还是冷得厉害,园子里积了厚厚的雪,树木都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静静矗立在风中的模样很是萧条。
我捡了根树枝蹲在雪地里自娱自乐。
正在发呆,右肩就被人拍了两下,力道虽然不大,我却免不了疼得龇牙咧嘴,转头一看,原来是小叔。
他已经换上了合身的西装,外面是黑色的呢大衣,手上拿着双皮手套,很精神的样子。
我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他拍拍我的头:“小叔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在家待着,别乱跑。”
我看了看他身后,云姐正好踏出门来,却没穿旗袍了,而是换上了和小叔很相配的洋装,两人站在一起,很登对的样子。
我愣了愣,回过神来轻轻点头。
小叔皱眉:“怎么了?”
我说:“没怎么啊。”
他柔声道:“怎么情绪不好似的。”
我勉强笑笑:“没有啊,我怎么可能情绪不好。”说罢又推推他,“云姐等你呢,你快去吧。”
他端详我一阵,这才站直身子,走了老远又回头看了看我。
目送汽车离去,一旁的杨姐感叹:“云小姐和陆先生真是郎才女貌。”
我收回目光,低头抓了一团雪在手里搓着玩。
杨姐问:“吴妹妹,陆先生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结婚?”
结婚?
我受到了惊吓:“……没有吧。”
杨姐惋惜道:“他们俩人认识那么久了,也该结婚了,早早的有个归宿那多好。”说罢又笑道,“毕竟那么配呢不是。”
我把雪球往远处一抛,听见自己的声音分外冷静:“是挺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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