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全力以赴
更深露重,夜风寒凉,屋檐外露出一片明晃晃的星子,听到谁家巷子里的犬吠声一直不停,我将帽子往下拉了拉,戴着口罩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觉得腿脚蹲得有些麻了,刚想站起来走动走动,眼风里就看到对面那栋楼前停了一辆车,里头走出来一行人,清一色穿着日本军装,领头的人戴着一顶帽子,帽檐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是中村。
这个人,哪怕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挨着人头数了数,这大半夜的,中村出来竟然只带了三个人,真是绝佳的好机会。
来之前我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馆里的鸽房也得到线报说今晚中村会来此处秘密接见情报专员,据说是对潜伏在宪兵部中的一位高官间谍十分不利的情报交涉。
虽说这个间谍与我们黑风没什么关系,但师父说了,大家同为中国人,都是为救国事业做贡献的,能撘一把手也就撘一把手,这个时候就不谈你我为好了。
我小心翼翼潜在窗口下,蒙着枪身慢慢调整位置,再将窗帘轻轻掀起一角,视线立即就变得开阔一些。
中村一路进到屋里,随行的三人留在门外等候,房内有个黑衣黑裤的男人在等着,不过蒙着脸,看不清相貌。
我屏着气息等候,耳里只有肆虐的风声,瞄准镜的红心落到中村的头部时,我毫无犹豫地要扣下扳机,但另外那个男人却突然站起来走到窗户前察看。
我立即将枪收起来,身子贴着墙壁从窗帘的缝隙里往那边看。
男人四处看了看,将窗户紧紧地关上了。
原本这个距离的射程和方位,是最佳的射杀点,但此时被窗户挡住,也就失去了意义,只好放弃这个地方,换其他方式。
其实我并不擅长狙击,这是魏然的强项,他枪法比我准,子弹离开弹夹必然是要落在目标身上的。我就要差些,一枪能不能打死还得碰运气,只有近身战才是我的拿手好戏。
黑暗中,确认了一下自身的装束,又把头发往帽子里收了收,我打开门走出去,从走廊尽头的窗户跳到围墙边,再从围墙边跳到马路旁。
中村所在的地方是二楼,旁边有一棵年久的梧桐树,我从树上爬上去,轻手轻脚翻上房顶,顺手掀开一片青瓦往下看,中村就在底下坐着,正从对面的男人手里接过一封信。
观察了一会儿,又思考了片刻,还是将那片瓦盖上了。
考虑到这样贸然行动十分危险,对方又有五个人,还是谨慎些好。
我想,还是先干掉门外那三个随从再说,断了中村的后路。
只好又从房顶的那一头翻进一间房内,屋子里黑灯瞎火的,我轻轻打开门,往右边看,三个人立在门外,站的倒是笔直。
略略估算了一下距离,从兜里摸出三把飞刀用力甩过去,眨眼的功夫,刀尖扎进喉咙,其中两人连声响也没来得及发出一星半点,便齐齐倒地,发出沉闷的撞地声,剩下一人没被打中,见势迅速朝我开了一枪。
这一枪打得很准,正巧打在我的右肩上,我在地上滚了两滚,顺势掏出枪将那人击中。
这可真是令人气愤,要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冲上去给他几个一枪崩了来得痛快,都怪我来之前师父一遍遍叮嘱小心行事,我才这么怂,按照以往的风格上了房顶掀开瓦片朝中村脑袋就是一枪,哪来后面这么多事儿,又怎么会带着自己挂彩。
听到这么大的动静,我冲过去踢开门时屋内的两人果然已经逃走,打开的窗户渗进来凶猛的寒风,我跑到窗边往下看,两人正拉开车门,我朝那方开了几枪,同时飞快翻身贴着墙壁跳下去,奈何人腿哪比得过车轮子,那辆车已绝尘而去。
但我这次来,是抱着必然得手的决心,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让他们逃脱。
事先准备好的车就停在对面楼旁的暗巷里,我跑到那处坐上去发动车子,一路朝着中村的车追了过去。
他们很聪明,一路往市中心开,此时已经宵禁,各个街道都有巡查的士兵,我必须赶在他们进入戒防区之前解决掉这个麻烦。
车子开着远灯,转过一个转角,前面就是长河桥头,我轰足了油门追上去,车头用力地撞上前面那辆车的车尾,这一撞撞得很有效果,直接被我冲撞出好几米远,虽然自己也被撞得头昏脑涨,但眼见那车子一头冲进河里,溅起巨大的水花,心里总算是有了点喜意。
右肩疼得厉害,但此刻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中村掉进了水里,是死是活也无从得知,现在这个时间,除了一点月光什么光亮也没有,万一他二人从水下逃走,我也是一点都不晓得。
师父常说,不怕遇见拼命的,就怕遇见不要命的。
我想今夜,我是得把我自己这条命豁出去了。
深呼吸一口,没有犹豫的,我一个纵身朝河里跳下去。
这寒冬腊月,冰寒刺骨,霜冻的河水像冰针,右肩的伤口已然说不出来的疼。
河底暗无天日,我抬头往上看,只见得细细碎碎的月光在水面泛着涟漪,四周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像是巨大的黑洞,将渺小的我给一点点吞没。
我在心底告诉自己:别怕,吴念声,你必须要完成的事只差一步,就差这一步。
只要勇敢地迈出这一步,你就能解开心中多年的心结,你就会知道,当年那件事的原委到底是什么。
我这样的鼓励自己,只因我心中满怀着希望,然而就像师叔曾说的,人不能与命运抗争,也不能选择命运,因为命运是安排好的,一切已发生的事都叫做命中注定。假使你想要改变命运,就得拿命换,然而拿命换,这其实也是一个命中注定,并且换来的结果,表面看似不定,实则已然注定。
我从来不曾质疑过师父和师叔说的话,但遇上这样与命运不得不抗争的情况,我往往还是会拿命去交换答案,纵然结果就像师叔说的,不论好坏,不论自己能否接受,它都是命中注定的,强求不得,哭红了眼睛也没有办法。
我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在这寒冷的河水中强忍着恐惧翻来覆去的找而无果时,还是忍不住很伤心。
是我自己估算错误,以为将中村二人撞下河中就能万无一失,但实际是河水的隐蔽性更利于他们的逃脱,我花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只在河底找到一辆沉车,而我要找的人,早就逃之夭夭。
时值深冬,天色黑的像墨,一轮弦月遥遥挂在天边,冰冷的月光倾泻下来,可以清楚地看见长河桥头的白梅开得正盛,映着此刻清冷的银辉,倒是一副很美的景致。
寒风从很远的地方肆虐而来,我拖着疲累而湿淋淋的身子慢慢从河水中爬上岸,馥郁梅香擦过鼻尖,很快便被满身的血腥气给压下去。
看着那弯明月,我想,幸好今夜没有下雪。
哆嗦着回到车里,还是冷得要命,不过万幸的是车上时常备着方便我们乔装打扮的衣物,零零散散的一些药也还有点,情况不算太坏,还能换衣服,还能上药。
我将湿衣服都脱下,把身体擦干,翻箱倒柜找到一小瓶酒精,顾不得疼不疼一股脑全倒在伤口上,然后咬着牙用手指将嵌在肉里的那颗子弹挖了出来。
血水顺着肩头直往下淌,我疼得头昏眼花,加上光线不明,只能胡乱抓着瓶瓶罐罐就往伤口上倒,然后草草拿绷带缠了厚厚一圈,最后才吊着一口气把衣服穿上。
忽然想到那天在戏院,魏然也是这样,拿刀自己挖子弹,即便我就在他旁边,他也是一声不吭,纵然此刻我也像他那样咬着牙硬撑过来了,但如果有他在,或者别的什么人在我身边,我肯定会疼得鬼哭狼嚎。
不过一个人的时候,哭给谁听呢。
其实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过往的每一次任务,成功和失败的可能性都各占一半,我曾经也失败过,但那些失败,都没有今天这样让我失魂落魄。
我不知道下一次机会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下一次是否还能够成功,有的事情还真就不能如人愿,而这种定律似乎在我身上尤为的准确,我想要的,必然是得不到的;我拒之门外的,必然是如何也躲不了的。
这真是一种令人莫可奈何的事。
喘着粗气在车里休息了片刻,意识到在这里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已经不能再继续待下去,我发动车子向前驶去,视线里,能够看到的东西都是模糊不清的,心里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西苑肯定是不能回了,父亲和大哥万万不能惊动,武馆和醉里亭就更不能,万一误打误撞将敌人引过去,一切就都完了。
现在这个狼狈落魄的样子,也不能去小叔那儿,叫他看见,任我再会胡说八道也是圆不过去的。想完又觉得自己好笑,小叔早就离开上海了,他又怎么会看见呢。
我想起小叔,垂下眼睫看了看手表,想,这个时分,他应该已经入睡了吧。
或许才刚熄灯,屋子里还留有茶香和墨汁的味道,他会在睡前点一支安眠香,一夜就都会睡得很好。
如果我在的话,会很厚脸皮地跟他挤在一起,任他怎么也赶不走。
想到此处又忽然一愣,眼角余光瞥见后视镜里自己上翘的嘴角,一瞬觉得自己真是有些无可救药。
命都快没了,我却还在想他。
但又如何能不想呢,我总算,也是希望有个人能来救我的。
在我身陷险境,在我濒临死亡,有个人能来对我说:有我在,不用怕。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而我终究还是应验了那句话,我想要的,必然是得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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