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八、探前世·平安扣 一
“我很快就回来，天气冷，注意保暖。”容珏轻轻的抱着他眼前的人，裹着厚厚的毛草，唇红齿白，像一个精致的娃娃。
“先生您这话说了三次了，我谨记在心。”慢慢放开自己的圭垚已经渐渐接受了容珏的接触了，偶尔也能自然地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细语微笑：“早去早回，先生一路平安。”
“嗯，进去吧。”她还在慢慢接受他，而他却早已满腔柔情，看她说着早去早回，像一个妻子一般的嘱咐，几近迈不开脚步。摩挲着她的后背，轻吻她的发心，不再做多逗留，转身上车。
解博一开车在门楼等候多时，一等容珏上车便扬尘而起。年关将近，距离上次去西北的时间并不长，容珏又一次上西北，亲自坐镇。本想着带着圭垚一起，却是有着不能带她的理由，想了想终究把欲望压下去。
圭垚在门口看着车子驶出了视线，转身走进里屋。地热的温暖让整颗心都暖和暖和的，送完容珏，又往自己的画室走去。二楼的尽头，东南一隅，落地窗外整片园子一览无余，白茫茫的雪地，银装素裹，煞是美丽。
今早收到了的E-mali，是好消息，插画集一出就收到来自各方的喜爱追捧，更多的人还想看看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是的，她用了“cute”这个词，让圭垚失笑，不想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跟“cute”有联系。
同圭垚预约一个礼拜后南京相见，迫不及待要同她分享这份喜悦。更想要的是，能看到她更多的作品。圭垚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明白了的重点了，想象到那个浑身上下全是探索欲望的主编，笑着回复表示答应了。
如今再回画室，看着有些凌乱的画作，不由得开始一张一张地整理起来。工笔彩绘插画在南京画的少了，大部分都是之前在欧洲游学时画的风俗人物，笔画天真，色彩鲜艳，一笔一画都是委婉的记录着自己的所见所感。而在圣马丁的最后的日子，忙着完成毕业作品，也甚少有空暇时间安心作画了。
这样一来，便只剩回国后到这里的作品了。习惯以画画记录的她，翻着整着才发现来这里竟有近3个月的时间了。阳光公盘的玉石，驶向南京的豪华列车，飞往和田的私机，容宅，玉生烟，一点一滴都被她记在脑子里，又回到画室吐露出来。有水彩画，有国画，工笔画，完整版加上弃稿，数量也是可观了。
整理出大致已经过了把来个钟，阳光偷偷溜进画室，隔着树木，印下满地斑驳细细碎碎的日光。伸了伸懒腰，却突然发现，画里唯独没有这庄园的。
窗外皑皑白雪还没融化，圭垚提着裙子坐到画板前，拿着彩笔画起来。画是一个人的灵魂，看的想的，下的线上的色，是自己与自己的对话，许多年里以这样的方式成长。终于行云流水的一幅画，是一场短暂的心灵摄影。
透明的落地窗，阳光氤氲着，折射拐进来带进了空中游离的的尘微，细而密地织出一条金黄的光轨，窗外一片雪白都染上了光的颜色。高高的树木参差而立，阳光透过树木排列的缝隙，光裸的枝干洒下一缕一缕暖阳，整个世界全是金黄的纯洁。
明明是凛冽而逛咯的冬季，因为有了阳光，一切都不一样。
一晃又是数个钟头已过。在画室的圭垚李嫂是叫不动她的，收拾东西才发现肚子也饿了，一看才知道饭点都过好一会儿。
下了楼，整幢房子空荡荡的，餐厅里，李嫂在擦拭着壁台，见着圭垚下楼，端出一碗羊肉汤出来，边走边念叨着：“好姑娘，总算是下来的。今年这气候不正常的很，才这会儿就冷成这样了，赶紧得补一补，堵堵寒气，快把这十全大补汤喝下去，暖暖胃先。”
圭垚笑得眉角紧促，有些犯愁，对羊肉向来有些挑剔呢。
事实上，她犯愁的是李嫂各式各样的补汤…
三年前容珏家中还有一队高级厨师，三年后，只剩李嫂一个人…太多的个人习性在遇到这个年事渐高的老人家开始有些收敛，毕竟是容家受敬德老人，凡事在不能由着自己一意孤行，就是偶尔还是忍不住要对某些不知名的菜色犯愁…
比如摆在眼前的这碗汁美醇厚“十全大羊汤”。
虽然有些饿了，看见汤面该是为了照顾她的口味而飘着的南姜，舀起一勺，似甜似辣的味道还是让她忍不住反胃。捂着嘴巴逃离桌子吐了出来。
冷天里，愣是用冷水漱了口才稍减反胃的症状。
李嫂站在桌角边上，直愣愣地看着圭垚拍着胸口顺气：“姑娘，咱们该不会是有了吧？”
圭垚一口气差点顺不上来，连连摆手：“您别误会，我只是昨晚睡得不好，没有的事。”回到餐桌前，老老实实闭着眼睛一口气喝完整晚羊羹，已经饱了一半，再举箸，对着菜色下手的速度也缓慢了。
李嫂在一旁看着，打探的神色越来越深。这里两个孩子，看着是一天比一天的亲密，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说不定，看着圭垚吃的极其缓慢，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厨艺，暗自将之前的疑虑又加上了几分，。
圭垚在李嫂默默地注视之下，越来越如坐针毡，吃的心有余悸。草草吃完，嘿嘿地笑着离席，到院子里散散步，阳光正好。
容珏离开的第五天，和田的事情基本安顿好。没有片刻的休息，飞机又起直奔下一个目的地——南闽。
这便是他不能带圭垚同行的原因。
和田那日，他的举动毫不掩饰他与圭垚的关系，早已传到各人各耳中。容珏在第二天就已经致电阮家，表达登门拜访的心。阮家当家人阮振国先是表示阮家对他行为的认同，再商量约定一个时间老夫人想见他。这个日子就直到容珏出发去和田的前几日，才终于确定下来。
南闽，面朝大海，长夏无冬。然而此次寒潮席卷全国，也终于让这座古老而活力依旧的城市有了冬天的冷意。
阮宅，一座闽南建筑格局下交融着江南气息的大宅子。阮家次子阮振华走出门口相迎，容珏吩咐解博几声，只身走进去。一身肃色的他跨过门槛，谦逊地向阮振华鞠躬问好，跟随他走进去。
容珏一进阮宅深处就感受到了圭垚身上的气质，温婉而大方，端庄而又俏丽。直至阮老太太的庭院，见到老人家，顿时明白圭垚身上的气质从何而来了，不由得倍感亲切。
老太太一身暗黑镶金旗袍，披着厚皮大衣坐在床上，久经风霜的容颜整理的一丝不苟，旁边还有着几个中年妇人躬身伺候。一直看向门口，见着阮振华进门的身影，示意其他人都退下，阮振华上前行礼：“母亲，容珏来了。”也一起离开了。
“容珏向阮老夫人请罪。”见这场景，也明白了会面日期迟迟不确定的原因。想来是老太太身体不适了，容珏心下不由得有些愧对，躬身致歉。
老太太见到容珏一身光华，温润自持，心下赞许，虽精神有些不济，依旧笑得慈眉善目，缓缓开口道：“请什么罪？阮家从没想过要以这个镯子决定阿垚的人生大事，却没想到你们竟然遇见了，阿垚愿意接受你，这也是缘分。”
“谢谢老夫人成全，相信是奶奶冥冥之中的指引才能有这样的缘分了。”容珏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圭垚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来。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坐下说话吧。不想我竟还能见到有这一天，也算圆满了，要是淑珍在也该高兴坏了。”老太太身子有些虚弱，长长的话说完，开始有些气喘了。
“老夫人福寿绵长，一定可以能看到更多的喜事。我跟阿垚一起好好孝敬您。”容珏坐在老太太榻前的椅子，方便老人家讲话，谦谦君子的俊逸优雅，半点不见五天无休止的风尘。
老太太却是低叹着起，微微摇头，眼睛里是迷离的光芒“她说不肯回来就真的这么多年了，不再回来，我们家啊垚，可还好？”却是一说起就眼角泛红，哽咽了。
“阿垚很好，老夫人莫担心。往后的日子，由我护她一辈子喜乐安康。”他说的轻声，一字一句却都是由心肺出的千斤承诺。
“喜乐安康”老太太低低地念着这四个字，看着容珏的眼睛，即使年岁渐高，这一眼依旧挡不住那些年当家主母的锐利：“容家小儿，我信你。你可千万不能让我这个老太太失望。”
“容珏若有负阿垚之处，任凭阮家处罚。”
铿锵有力的话让老太太内心一动，抬着头看容珏，见他一身郑重而坦荡，明白了他的感情并非是假的，又开口道：“我这身子你也看到了，阿垚是我最放心不下之人，她不愿接触太多东西，能答应你也是一件好事。如果你能懂她护她，爱她顾她，我也就安心了。”
说着拿起手帕抹了抹自己眼角：“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上一面，这个傻阿奴……”泪水溢下，一点一滴地渗进皱纹的沟壑凹处，是近十年的思念与担忧，相见却又怯步的犹豫。老太太紧抿着嘴巴，心里一针一针地被扎的心疼。
彼时容珏还不明白圭垚同阮家之间的问题，虽有太多的忧虑，也唯有安静地陪伴在老人家身边，让老人家稍感安慰。
老太太调整情绪，说着她最疼爱的那个人“自幼聪慧机敏，那账房老先生说她锦绣肠子玲珑心，看的比谁都明白，学什么东西都快，三岁写字背诗，四岁下棋画画，大些跟着我在院子里养苔植草，天真可爱。若不是那年父母突然离去，如今该还在我这儿，像那时一般开心……”
忍不住又抹起眼泪：“当年她说她害怕在这里住下去，所以不愿再回来了。你看她多坏，可是我舍不得追着她回来。她胆子小，那么小，我怎么舍得让她害怕呢……”
这个午后，容珏坐在阮老太太的榻前，听着他讲着圭垚的一切，他按着她在他心中的模样，描绘了她那些没有她参与的时月，欢喜的，纯真的，悲伤的，倔强的，一直到她18岁那一年，大理银器店俏丽的一眼，到如今，她的怯步，她的努力，她的担忧……
一向生活得富足平稳，波澜不惊的他，才终于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抗拒回阮家。
她想拒绝那座再也不可能出现的城堡，就必须远离城堡的一瓦一木，不允许任何东西给她幻想的可能。
“她心狠，对自己更狠。看得比谁都明白，却比谁都犯傻。她这样一个人在外不肯回家，让人怎么放心的下呢……”最后老太太讲了大半个钟，期间不停地抹泪，心越发的搅在一起，直至最后，整个人向被抽走了一半的生气：“我的傻孩子啊，你去阿垚的地方看看吧，我也累了。”按了铃叫了人进来：“去吧，切莫忘记你的承偌。”走进了一个中年妇人，扶着老太太卧下。老太太一闭上眼睛，仿佛就已经沉沉睡去了。
容珏起身告辞：“老夫人保重，我会让阿垚幸福，带着她回来看您的。”转身离去。
阮老太太的眼角里缓缓流出眼泪，淌过太阳穴渗入苍白的两鬓中，说不尽的担忧与渴望。那一天，14岁的她说：“奶奶，我害怕在这里住着，我不想再回来了，但是我爱您，爱你们。请您一定要身体健康，长命百岁，阿垚不孝。”抽身离开不再回头，
真的，再不肯回来一次。
她多想再看见她的宝贝，却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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