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七、金陵雪·福禄寿 一
腊月十一晚,金陵大雪。
隔日清晨,整个世界原驰蜡象,银装素裹,安静纯洁。
雪压枝头,末梢的梅点猩红,宫殿庙宇,翘角飞檐上载着沉沉的积雪,庄严肃穆,恢弘磅礴,依稀可见那六朝的繁荣,娓娓不绝的莺歌燕语,烛火不断。
腊月十二,是容家老太爷寿辰。九十大寿,又适逢天降瑞雪,本该是喜庆洋洋的日,占地上百亩房屋近白间有着百年历史的容宅却是有着说不出的沉穆。
这样隆重的日子,容老爷子作出决定不对外张扬,不宴请宾客,却是下了命令要求所有容家的子孙都要到达。从世界各地纷赶而来的容家人都感受到了异样。以至于家宴虽然在金锣密布的准备中,然而一大家子却都神色慎重赶至乐寿堂会见老爷子。
精致繁复的江南建筑,小桥流水,曲径通幽。瑞雪骤至,池面上结了一层薄冰,然而隔着冰层却还能见着锦鲤在水中畅快游水,绕着太湖石穿梭,闭塞之下也有生机。
宅内尽显江南景色,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五步一亭台十步一楼阁,错落有致。
容珏身姿挺拔,英气逼人一身白色西装庄重内敛,牵着圭垚的手,一步一步走的小心翼翼。一件带着白色狐毛领的皮色珊瑚红大衣长至脚踝,把圭垚包的严严实实。羊绒帽子把一头光亮的波浪长发盖住了半个头,琥珀色的耳坠鲜丽俏皮衬得肤若凝脂。
圭垚听了一路容珏对宅子里的一切如数家珍,不由想起在南闽时一大家子住在阮家的时光岁月,虽建筑不似江南这般清幽迂回,内敛含蓄,却是一样都是大家族的记忆,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却依旧难掩着即将到来的回见大家族的场合有些忐忑。
走过一条长廊就到了西轴线上的乐善堂,那是容老爷子的子孙拜寿之地。
乐善堂是第一代容老爷子建的,宽阔明朗的堂内两幅抱柱,其一:经济有成,事业俱自苦志起;读书最乐,俊彦都有名教来;其二:和气祥光,请声美行;尊德乐义,合泽戴仁。行商起家之人重视教育、乐善好施、广结良缘的入市之态,以这样的方式传承至今,教育子子孙孙。无不体现着老太爷的追求的境界。
堂内早已聚集了容家的子孙,算来也是四代同堂了。一房一角排位坐的整齐,只有容瑞一人,站在容二奶奶后边,正说着什么趣事逗两个老人家。
今日打扮传统,一身喜庆的红色袄子的容二奶奶笑得乐呵乐呵,牵着容瑞的手轻轻拍着,一脸疼爱,容老爷子看不出情绪,只是说了句:“容瑞也该长大了。”
听不出褒贬的话让容瑞有些噤声。今日他可是要借此机会摆平自己这些日子的糟心事儿,一定要谨慎些才行。
看到容珏带着圭垚走进乐善堂的那一刻,容瑞不得不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双眼都直了,内心却早已绕了千回百转了。
“恭祝爷爷生辰愉快,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按着容家的晚辈应有的规矩,容珏恭敬地说到,此刻的他气宇轩昂矜贵而温和,像极了个翩翩贵公子。语毕携圭垚给容老爷子行大礼,两人伏身磕了个头,递上准备的大礼,是一尊精贵如生的翡翠麒麟。
容老爷子亲自站起来扶起他们二人,眼里有藏不住的热泪盈眶。
“今日能看见你们这样行礼,我也知足了。”牵起圭垚的手,把一个沉香盒给她:“阮家小女娃,这器物该完璧归赵了,淑娴能看到,该高兴坏了。”
圭垚双手接过盒子,盒中之物便是蓉大奶奶谢家小姐谢淑娴拥有的另一只玳瑁镯,一时百感交集。几十年前的约定,今天竟在自己的手上实现了重逢,一时沉甸甸,抬着眸子坚定地说道:“谢谢容老爷子。”
“还叫容老爷子?”说话的是坐在容老爷子左首的中年女人,身着华贵,乐呵呵地说着,一脸慈爱的看着圭垚。“迟早是一家人,不必生分。”又转向容珏:“定个日子,什么时候也把婚事办一办了,不能亏待了人家姑娘。”早逝的婆婆多年的心愿在今天被完成了,这一边的人,多是欢喜的。
“容珏不敢亏待,只是婚姻大事,总得按着六礼一步一步来。”容珏浅笑着投去善意的笑容,解释道,生怕他旁边的人被调侃的尴尬,哪怕自己心中对大伯母的提议赞不绝口。
一旁的圭垚果真是脸都红到耳根子去了。
“按着六礼要到猴年马月?择日不如撞日,今天顺便也办了。好事成双。”外嫁的姑娘容璜中气十足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哪次回来都不落下热闹。
“胡闹,哪能像你这样儿戏。珏儿说的不错,就按着六礼走。”老爷子一个板脸,喝了一声坐回椅子上。九十高寿,还是气力十足。
“小璜心直口快让爷爷见笑了。恭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纪衍自门外走来一身矜贵,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得体笑容,呈着晚辈的尊敬,拉着容璜弯身一揖。
“太姥爷,我来给您祝寿啦!”容璜还在一边对着容珏挤眉弄眼的,许久未闻的奶气音就奔过来。纪小宝有模有样地磕头跪拜:“太姥爷生辰快乐,恭祝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惹冻得大伙儿哈哈大笑,容老爷子更是笑开了花。堂子里一下子就热闹了。
行完礼的纪小宝马上朝着圭垚奔去,软糯地黏在圭垚身上:“姑姑小宝好想你哦。”小毛头蹭了又蹭。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许久未见这样的热闹的圭垚也感到十分喜庆。
渐渐的外嫁的姑娘们也携着姑爷孩子陆陆续续地都到来,一个接着一个地行礼,乐善堂欢声笑语一片,这样的热闹,受不住的也只有容二奶奶了。尽管穿着端庄的袄子,坐得正直,脸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牵强。
她嫁到容家后虽育有一子一女,然而女儿特立独行至今不肯婚嫁不说,儿子也只生了容瑞这么一个宝贝孙子,那边上聚集的全是容大奶奶的众多子孙,越是喜气腾腾就越是衬得她人丁单薄。每年这个时候总是她心里添堵的一天。
尽管心下都有些疑惑,然而你一大家子的久久相聚一次,热络寒暄,还是不知不觉就过了把来个钟。很快的就被分成女眷与男士两大阵营。
女眷的话题,离不开香水、服饰、温泉以及八卦。圭垚第一次到来不用说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加之容璜到处起哄让人不得安生,一直被拉着东问西问的。有时候甚至一个问题都要回答上三四次。容珏在男人的圈子里除了偶尔看向她,确保她没有不适,也做不了什么。所幸圭垚跟着一众人有说有笑,谈的津津有味,乐在其中。
容珏自幼在容宅众星捧月地长大,良好的家教下,不仅没有恃宠而骄,更是成长的矜贵优雅,温润谦逊。几乎没有见过他失控的样子,向来是胸有成竹宠辱不惊,浅笑宴宴的模样。见他三番五次地关注着圭垚,众人也是觉得有趣极了。
秦清从知道容珏家里边来了这么一个人就成天都想着念着要看个究竟,每次听到听到容璜的描述就更加心痒痒了。今天他们俩一踏进门,圭垚马上就对上她的眼了。如今更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疼爱。
纪小宝那个小皮猴儿还挂在她的身上这么久更是心疼不已,自己都像个孩子。终是坐不住走进年轻人堆里,让容璜赶紧扒下纪小宝,拉着圭垚的手佯怒道:“你们说了这么久,该让点时间给我这个老婆婆跟阿垚说点体己话吧。”
小婶婶都出面了这个面子不能不卖了,一众人嬉笑着让出圭垚。
穿着双襟暗红色的旗袍,手指上戴着一颗翡戒的雍容华贵的妇人,加之跟着容璜有些相像的外貌,一眼便知道这是容珏的母亲。
“伯母。”圭垚恬静一笑。自幼的教养深入骨髓,一样在大家族的环境里长大的圭垚,耳濡目染,对这一大家子并不觉得丝毫的不适应。
“哎,好姑娘儿,以后多来老宅,咋娘俩聊聊信。”秦清是真的喜爱圭垚,牵着她的手像个母亲一样看的仔细,喜不自胜:“啊珏自幼自持,遇见你啊都给变了许多。”
圭垚来不及害羞,又有容璜来打趣儿了:“那些个小娃娃们对阿垚还真是喜欢的很呢,瞧,马上就纳进一家门了”。
一群人笑得暧昧,可不是嘛,四代同堂的容家,孩子一多,绕着满院子跑,争论着圭垚应该被称呼成什么好不热闹。有舅妈的,有小婶婶的,呼声一阵比一阵高,唯独最小的纪小宝说叫“姑姑”,瞬间被排挤在外,撅着小嘴而跑回来大人堆里哭诉。一大家子哄哄闹闹的,笑得合不拢嘴。
儿孙满堂,侍奉膝下,其乐融融共享天伦之乐,再美满不过的生活了。
眼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一群人嬉笑着拥着容老爷子热热闹闹地上客厅去。
一行人穿巷走院,踱廊上桥,男士说着家国时政,女眷们谈着服饰样品,孩子们跟在后头嬉笑玩闹,旁边跟着几个常驻容宅的仆人在旁照看着,俨然是又回到那四五十年前的大家族的生活模式。只有容瑞跟在容二奶奶身侧,偶尔看向圭垚的方向,稍显纨绔。
走至前厅时,竟听见嘤嘤唔唔之声传来。老爷子的眉头不禁皱起来,严气俱露,一家子说话的声音不由得小了下来,脸上都多了怀疑的神色。
容老爷子早年继承家业驰骋商场,中年之后却受请转入政坛大刀阔斧,传奇的人生经历有的无数门生。只是容老爷子自归隐故居之后甚少见客,便是今日也没有对外声张,宴请宾客。这丝竹声有是从哪里传来呢?
穿过回堂才发现,原来水榭的旧台上,竟是在彩唱着昆曲。盛装打扮,浓妆登场,眉目传情,顾盼生辉,咿咿呀呀,唱的可不正是贵妃醉酒嘛。
“爷爷,孙儿特给您请了这有名的甘家票社给您唱一出,为您贺寿。祝愿爷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容瑞自一旁走出,双手作揖,说的字正腔圆,一脸喜色。
“撤了吧。”容老爷子却是不为所动,冷不丁地说了一句,绕过容瑞走去。一大家子跟在后头脸色皆觑觑,不敢再言语。
到了大厅才发现原来还有客人,竟是谢家人,白家人。想到容瑞早前那闹得满城风雨的事情,大家心里大致明白今天必须到场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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