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女孩儿静静地站在树下，看着叙一。她的那双眼睛像是嵌了万千柔情。她的唇角挂着微微的笑。

　　叙一看着女孩儿，嘴唇微抿，那双眼睛，含着思念，也含着悲伤。

　　久别重逢，值得庆幸。

　　莫莫走过来，亲昵地拉着叙一的手，笑着说：“叙一，我们回家吧。”她的眼里透着一股天真，灵巧动人。我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很般配。

　　下一刻，叙一就会认出她吧，以前的一切也会想起来，他们两个人会在一起吧。多好啊。

　　我站在那里，有些彷徨，有些无助。现在我该走向哪里，可是我好像哪里也去不了了。

　　我想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他们二人的相认，等待着我的心变得支离破碎，好把我从这场虚无的梦境中唤醒。然而我却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平静，我的心中漫上无边的恐惧。

　　就在我认为叙一将要与她相认的时候，他却推开缠绕在他手臂上的莫莫的手。然后，他冷淡地说：“你是谁？”我有些吃惊。“我并不认识你。”他又说。声音很冷清，没有了刚才的些许颤抖和沙哑。

　　莫莫仍旧笑看着他，温柔地说：“我是莫莫啊。”她向叙一伸出手，想挽住他的手臂：“叙一，我们回家吧，你不是说你要做我喜欢吃的给我吗？”叙一向后退了一步，莫莫的手伸在空中。

　　叙一冷冷地说：“对不起。”他拉起我的手，绕过莫莫快步向前走。我惊讶地看着他的举动。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不记得？我回头看了看莫莫，她静静地看着我们远去的背影。眼睛里像是没有神韵，没有思绪。

　　回到叙一家，他走进厨房。我跟在他的后面。他一句话都没有说。看着他的样子，我觉得很担忧。我想了很久，终于决定开口问：“叙一，你真的不认识她吗？”他停下洗菜的动作。水哗哗地从水龙头里流出来。他伸手将它关掉。

　　他抬头看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她的名字，好像我见到她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很难受。他的眼睛，本该是明亮的，可是现在却是黯淡无光，像是灌注了莫大的悲伤。

　　我说：“或许，你和她以前认识呢？”他缓缓说：“虽然有些熟悉。可是我不记得她。”过去那段记忆不知为何在叙一的脑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照以前的情况来看，他或许会想起，可那只怕也是遥遥无期。

　　人不应该忘记过去，也不应该逃避过去。我看到叙一这个样子，心里很难过。就算是他喜欢她，我也希望他可以想起来。他应该知道自己的一切。然而我，又可以做些什么呢？我又可以告诉他什么？我一无所知。

　　我看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他突然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不用担心。我没事。”我有些悲伤地看着他。他又拍拍我的肩膀：“好啦。”他打开水龙头：“过来帮我，要不然赶不上吃晚饭了。”他笑笑：“给你做你喜欢吃的。”

　　他的笑容嵌着温柔，却又隐隐还有悲伤的影子。我怎么可以这样不安地看着他，那样不就变成了我在寻求安慰吗。明明应该是他需要我。

　　我笑笑，走进厨房：“好啊。”

　　晚上回到家，我蜷在床上，感觉心里很乱。发生的一切都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却远远不止如此。

　　今天我告诉叙一可以晚些来学校接我，因为放学后我要在学校搞大扫除。大扫除嘛，随便搞搞就可以。然而我们学校的大扫除却是十分变态。每次周一学校都会抽两个班，打扫全校的卫生。我们学校，说小不小，说大那它可是特别大。今天早上我听到这个噩耗后，还没从打击中走出来，中午一放学就撒开脚丫子奔向叙一家，敲开他家的门，含泪告诉他：“叙一，今天下午你可以晚些来接我。”他问道：“为什么？”我生无可恋地说：“因为我们学校要搞大扫除。”他点点头：“好吧，那你大概多久？”我摊出手，掰着手指头数着，最后更加悲伤地说：“八点吧。”

　　洗各层楼的厕所，为众多花坛拔草，擦干净所有学校里的展示栏，操场也要扫干净，还要捡干净校园里所有的垃圾，还要给小树林锄草，捉虫……我真想叉着腰指着校长那光秃秃的脑门怒吼：“你丫的太变态了！”

　　当我正拿着把大扫帚抱怨着命运的不公一边碎碎念着心中的不满一边扫地的时候，林余出现在我身后。你脸旁边突然出现一个脑袋的时候，可想而知那是有多么吓人。还好我反应快，不然林余今天可就要进医院了。

　　我跳开百步远，拿着扫帚惊恐又镇定指着他道：“你干什么啊？”这小伙子真是不长记性，明明之前就被我打过。他手中拿着把扫帚，冲我笑着，那口白牙闪闪发光：“我来扫地啊。”

　　我可不记得有他们班，不过要是我问的话，他一定会说：“我来陪你啊。”我可不想听他说这些话。我点点头：“哦。”装不知道最好。

　　我埋头扫地。他扫着，不时会抬头瞄我一眼。过一会儿，再瞄一眼。慢慢地，他居然向我靠过来。我抬头瞪他一眼：“干嘛？”他看着我，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我埋头继续扫地，他继续不时瞄我，然后又慢慢靠过来……

　　我抬头瞪他一眼：“你到底想干嘛？”他眨了眨眼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问我：“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我翻了个白眼。真是个傻子。

　　我抬头看了看天，想说：“你看天气真好。”却不想，刚刚还明媚的太阳却已经隐到了云层后。大片乌云从远方飘过来。我叹了口气，说：“快扫地吧，要下雨了。”他很不解地看着我。二货。

　　终于在下雨前，我们做完了所有的工作。天空已经快要变得漆黑。感觉浑身都散架了。我背起背包。叙一在校门口等着我呢。一想到这个会开心，感觉浑身都充满了活力。虽然……我的确全身酸痛。不过我还是快步向校门口走去。林余跟着我走，递上来一瓶水。我看了看他，还是接过。他说：“回家吗？我送你。”我摆摆手：“不用了。”“那我送你到校门口吧。”他低头看着我。我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还要这样多久，这样一点也不合适。

　　应该告诉他。我开口：“林余，我……”他笑笑：“走吧。”我有喜欢的人了。可是没能说出口。我叹口气，走上前去。

　　校门口，叙一正站在那里。他看见我，对我挥挥手。我兴冲冲地跑过去。“叔！”我叫他一声。我跑去他旁边，林余跟了上来。他看着叙一。

　　我向林余介绍说：“这是我叔叔，上次家长会给你介绍过的。”林余一直看着叙一。叙一笑着问我：“这是你同学吗？”我点点头：“这是林余。”叙一的笑顿了顿，然后，他看向林余。两个人的目光交汇，可是怎么，有些不对劲？

　　我站在他们两个人中间，看看林余，又看看叙一。林余表情很冷。叙一微微皱着眉，过一会儿，唇角又挂上一丝笑。那可不是真正的笑。他拉着我，对林余说：“你就是林余吧，听十里提起过你。”林余严肃的神情缓了些，看了看我，然后嘴角也挂起一丝笑：“你就是十里的叔叔吧，我也听她提起过你。”叙一笑笑：“那当然。你看起来和十里差不多大，可真年轻啊。”林余笑笑：“那当然。您应该有三十几岁了吧。也是啊，毕竟是她叔叔。”两个人互相微笑着看着对方，看似问候，可是这些话怎么听起来有些不对？

　　我站在中间，呆呆的。叙一拉着我，低头笑着对我说：“走吧，我回去给你做好吃的。”我呆呆地点点头：“啊，好啊。”他对林余笑笑：“不好意思，我们就先回家了。”他拉着我转身走。

　　林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十里，明天我在学校里等你，有事和你说。”我转回头去，他微微笑着看我，对我挥挥手。

　　走了一段路，叙一一直都没有说话。我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林余说他三十几岁让他生气了。我咽了咽口水，问道：“叙一，你是不是生气了？”他看我一眼，没有说话。我解释道：“你不要在意林余说的话。”他再看我一眼，说：“在意什么？”我弱弱地说：“他说你三十几岁的话，你不要在意。”他叹一口气，说：“女孩子，要和男生保持距离，尤其是那种年轻小子。”他瞥我一眼：“你和他关系挺好的嘛。”我抬头，有些惊讶：“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他说：“那再好不过。跟那种小子，没有进一步发展的必要。再说了，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我更惊讶地看着他，这种话，居然轻易地从他嘴里说出。然后，我的心开始猛烈跳动。“啊，我喜欢你。”我呆呆地看着他，说。他停下脚步，然后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我是你叔叔，要听我的话。”

　　天上下起了绵绵细雨，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有雨水轻轻打到他脸上。他轻声说：“要下雨了啊。”我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看向灰蒙蒙的天空，雨丝轻轻淋进我的眼睛。他笑着低头看我，说：“快回家吧。”

　　快回家。

　　我笑笑，点了点头。

　　路过一家网吧，这里就是上次我遇到麻烦的地方，是叙一突然出现救了我。前面突然出现几个小混混。他们径直向我们走来，我警戒地看着他们。他们直直走近，然后，从我们身旁路过。夜快黑了。

　　我看着他们走去的方向，一个女孩儿站在那里。细雨打在她单薄瘦弱的身体上。她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朝她走去的那群人。她是莫莫。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有些不好的预感，难道他们是去找莫莫的吗？

　　那群人走到莫莫身前，领头的那个在说些什么，然后我听到莫莫的声音，接着他们几个居然一拥而上，莫莫被围在其中。有些轻佻的语声传来，一个人挑起莫莫的下巴，一阵笑声传来。莫莫挣脱，然后反手给了那个人一巴掌，“啪”的一声，在即将安静的黄昏中显得格外清脆。一把明晃晃的刀出现在一个人手中，接着，从莫莫白皙的手上，流下一股鲜血。她痛苦地捂着手，大大的眼睛仍旧不屈服地看着他们。

　　那几个人又在向她逼近，莫莫缓缓向后退。她有危险，我必须赶紧去救她。我正要冲出去，叙一拉住我的手，然后，一阵风从我面前刮过，留下叙一的声音响在我耳边：“待在这里。”

　　我终于看清楚叙一的身影。他在一群人之间穿行，悄无声息，然后，那群人一个个人接连倒地，莫莫终于到了支撑的极限，她晕倒在地。等到我再一次可以看清叙一的时候，他已经抱起了莫莫。

　　莫莫蜷缩在他怀里。他微微皱眉，静静注视着怀中的她。看吧，他们两个果然很般配啊。

　　我跑过去，问道：“她怎么样？”叙一抓住我的手：“快走。”眼前一黑，下一刻，我已经站在了叙一的家中。头很晕，我站在原地缓着劲儿。叙一将莫莫轻轻放在沙发上。

　　他看了看莫莫的伤势，走到柜子旁拿出药箱，又急步走回沙发旁。他眉头微微皱着。平常他是很少皱眉的。他在担心她。

　　叙一打开药箱，为她清洗着伤口。伤口似乎很深，在莫莫白皙的手臂上，那条伤口很显眼。接着，他轻轻地为她上药。他总是那么温柔。我站在那里，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我只有看着他，看着他有些发白的脸，看着他为莫莫轻轻上药的手，看着他紧抿的嘴唇。然后，我什么也不能做。我感到心里有些难过。这是什么感觉。

　　叙一为莫莫上好药，拿出绷带缠在伤口处。他的动作很轻，一圈一圈缠绕，仿佛怕会弄伤她。莫莫的脸色更加苍白，她的嘴唇也和叙一的一样，紧抿着。然后，有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叙一看到，有些惊讶。然后，他伸出手，想要拭去她眼角的泪。他的修长的，好看的手，在快要触到她脸庞时停下。他终究还是没有为她擦去眼泪。我立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好涩。这一刻，我竟觉得，我是个局外人。

　　他为她缠好绷带，接着，他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看到这个轻柔的动作，我感到心中一颤。今天的我真的很不正常。

　　我迫使自己一步一步向他走过去，僵硬地开口问道：“她怎么样，发烧了吗？”他收拾药箱：“对，有些发烧。怪不得会晕倒。”他把药箱放回原处。他转头对我说：“你去冰箱里拿个冰袋，给她敷一敷。”“哦。”我生涩地开口。

　　我走到冰箱里拿了个冰袋，敷在莫莫额头上。额头确实是很烫，脸色也有些苍白。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叙一蹲在莫莫面前，静静地看着她。他异常沉默。我感受到他的担忧，还有悲伤。如果能这样记起来也不错，相爱的人本就应该在一起。

　　我安慰他：“叙一，别担心，她会好的。”他像是没有听到我说话一样。他的眉头还是微微皱着。那双眼睛，深得像漆黑的潭水，一片黯淡无光。

　　不要皱眉，如果让我看见你的悲伤与担忧，我会更加难过。不要让你的眼睛失去色彩，我会失去向前行走的力量。可是这些话，他无法知道。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今天究竟会是一个怎样的结局呢？不过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在这里陪着他，陪他等下去。

　　他在等，等她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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