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旧事

　　田金惠喂了鸡出来，便听到踢门的声音，抬眼一瞧竟然是谷志富，心里有气的她当时就刺了他一句。

　　谷志富没回话，她便一边蹲着洗手，一边阴阳怪气地道：“既然来了，就自己找板凳坐啊，难不成还等着我伺候不成？”

　　“就不坐了，谷盈呢？叫她出来跟我回家。”谷志富站在院门中间，一手背在身后，因为刚刚踢门的动作，对于郑佳慧的刺话，他眉毛拧得死紧，最后却还是忍住了没吵起来。

　　谷盈在屋里，知道外间是谷志富来了，针一歪便刺破了手指，但她却顾不上冒血珠儿的手。她站起身又坐下，整个人都显得惶然无措。在她开始觉察到什么的现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谷志富。

　　控诉不甘和委屈？她说不出口。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想，继续以前？可是她再不能忍受了。

　　因为他是她爸，但却不是她的亲人了……

　　刘娟见谷盈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拉她重新坐下，说：“你别急，先等会儿。”

　　郑佳慧早就给刘娟透露过，说谷盈可能很快会回家去，谷志富不可能一直就让谷盈住在他们家，这于情于理都不太说得过去。只是吧，看上次那情况，谷盈回去肯定还得受不少委屈。

　　只是郑佳慧说起来是谷盈二姨，但到底还算是个外人，谷家的事儿她又不能干涉太多。所以啊，这除了多给谷盈做做思想工作之外，也只能从谷志富那里下手，好让谷志富知道谷盈还有这么个二姨挺着的。

　　郑佳慧脾气是有些急躁，但她也不是个没成算的，所以对于谷盈回家这事儿，她既不会自己巴巴地把谷盈送回去，也不能任由谷志富白白地把人领回去。当然像上次那么闹大也不行，这闹大了最后吃亏的可能会是谷盈。

　　所以想来想去，硬的不行就只能来软的了，郑佳慧打算让谷志富想起当和她三妹的情分。希望看在她三妹的情分上，能对谷盈好点儿，别再这么动不动的打孩子。

　　这些话，郑佳慧私下里给刘娟说了一下，最后嘱咐刘娟到时候拉住谷盈，她说：“这有些话，当着你们孩子的面儿不好说。更何况，当着你们的面，那谷大柱可能拉不下脸。所以啊，到时候你得拉住你表妹！”

　　刘娟这会儿自然是想起郑佳慧的话，所以很坚决的拦住了谷盈。谷盈挣脱不开，坐在床上整个人都十分不安，她这会儿心跳得很是厉害，全副心思都集中在了外面。

　　外间郑佳慧心里也是火大，只是一想起谷盈，她又硬生生的把这火憋了回去。她站起身，拉起围裙抹掉手上的水，端了板凳哐当一声放在谷志富前面，道：“坐吧。”

　　又进屋从水瓶里倒了一碗滚烫的开水，依旧哐当一声放在谷志富面前：“给，喝吧。”

　　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碗里的水洒了不少出来，在地上被土屑裹着，流不动便在原地凝成黑黝黝的一团。

　　谷志富瞧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继续追问：“谷盈呢？”

　　郑佳慧从墙上取下黄麻皮，又端了板凳坐在谷志富不远处，开始理了黄麻皮来搓麻线。她理了一根黄麻皮放在嘴里从头一直抿到尾，上面沾了口水一顺，翻飞的毛躁细绒线便平整了。

　　听谷志富又一次问了谷盈，她停了手里的动作，略带叹息的说：“说起来，你也好久没上我家来了。我记得，上一次来，好像还是，唔，好像还是三妹去了后一年吧？”

　　郑佳慧的三妹，谷盈的亲妈，叫郑佳琼，嫁给谷志富的时候才十七岁。那时候谷志富的爸妈还在，他妈瘫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他爸又是个脾气暴躁的，只要有丁点儿的不对就开始骂人。

　　饭做硬了，饭里加的玉米面多了少了，饭里有没捡干净的小石子儿，或者是干活儿慢了，回话的声音太低了太高了等等，这些琐碎的细节，都能引发他爹的怒骂。

　　那时候郑佳琼跟着谷志富不仅要打理家务，照看婆婆，承受公公的不满，还得跟着下地干活挣工分。那一年，她着实吃了不少苦，人也瘦得厉害，郑佳慧看了都不忍心。

　　但郑佳琼却不觉得苦，因为那时候谷志富体贴人啊，就算她那一年都没有怀上孩子，谷志富都并没有说什么难听话，还安慰她，所以郑佳琼甘愿陪着他。

　　第二年包干到户，开始自家干自家的活儿，他家分了不少田地，眼瞧着要过好日子了。但谷志富的妈却突然去世了，家里挂起了白，最后还是借的钱办丧事。

　　刚忙完这一遭，紧接着不久，他爸居然自己拿了家里的气木仓自杀。那木仓抵着肚子打的，但是却并没有让他立马死去。血从肚子上的洞里汩汩的冒出来，依稀还能看见里面蠕动的肠子。

　　就这么他都还有气儿，送到县城里的医院，医生看了之后说要动手术。只是动手术却要花一大笔的钱，家里早就没钱了，周围亲戚邻居借着的钱还没还上，最后没办法只能贷款。

　　贷了近千块的钱，医生动了手术，在医院住了些日子然后出院回家休养。前前后后花了大笔的钱，在家待了些日子最后却还是去世了。

　　因着这两件事，家底已经被掏空，外面还欠了大笔的钱。这种情况，郑佳琼却是怀上了，但就算是怀着孕，她依旧跟着谷志富起早贪黑的干活。生完孩子还没满月，便开始起床出门继续干活儿。

　　大概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儿，等挣了钱把债还得差不多了，谷盈也出生了，眼瞧着要到好日子了吧，郑佳琼却又病倒了。这病来得快，最后也去得快，不过一个月，郑佳琼便去了。

　　郑佳慧认为都是因为谷志富家那一趟事儿，郑佳琼才这么年纪轻轻的就去了，所以她一直看不惯谷志富。更别说，谷志富居然在郑佳琼去了的当年就另娶了田金惠。

　　田金惠这个女人，郑佳慧从最开始就看不惯她。不为别的，只因为在郑佳琼还没去世前，郑佳慧就发现她跟谷志富有些猫腻了。

　　郑佳慧曾撞见过两人一起，当时只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到底没看出什么。直到后来，郑佳琼一去世，谷志富就着急忙慌的娶了她。郑佳慧这才觉得，他们之前肯定有些什么。

　　只是没证据也没办法追究，郑佳慧在谷志富再婚前上门了一次。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只知道最后郑佳慧摔门而出，从此再不跟谷家来往，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就因为那次闹架，郑佳慧便不再管谷家的事儿，连带两个侄子侄女，她都开始不闻不问。两家虽然一个村住着，但到底距离挺远，平时没事儿也不会遇见，所以对于谷盈的近况，她几乎都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

　　大概从别人那儿听的，总是比不上自己亲眼瞧见的，所以郑佳慧不曾细想过谷盈两兄妹的处境。直到后来谷盈都渐渐大了，偶尔遇上打了招呼，郑佳慧才恍然觉得过了很多年，对谷盈稍微开始关心了。

　　不过她依旧心有隔阂，谷盈对这个突然有些亲近的二姨有些不安。这样一来，掏心掏肺的话自然是没有，只郑佳慧偶尔会塞点儿钱给谷盈，让她当零用。

　　大概除了塞钱之外，郑佳慧也找不到什么能亲近的话题。

　　要不是这次谷盈出事儿之前，一个关于郑佳琼的梦突然让郑佳慧想明白了一件事儿，这妹子没了，她更应该帮着照看两个孩子才是。

　　因为这梦，郑佳慧才觉得应该多关注谷盈两兄妹，但却拉不下脸上谷家。不料正好遇到谷湘三兄妹那时候来说谷盈不见了，正是瞌睡遇到枕头，她这才有了好理由重新关心两兄妹。

　　要不是那梦，恐怕她也根本不会管这一遭事儿，更别提打上门去了。

　　郑佳琼早已死去多年，那坟头的青草都长了一茬又一茬了，两人这会儿回想起来都是唏嘘不已。一晃多年过去了，曾经的矛盾和冲突都慢慢变淡，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恍然。

　　郑佳慧叹了一口气：“哎~一晃，三妹这都去了十多年了吧？”

　　“嗯。”谷志富低应了一声，反射性的伸手去掏左胸前外衣上的口袋，掏了个空，才想起自己的烟斗和烟丝放在家里了，他只得重新缩回了手。

　　对于郑佳琼，谷志富的感情更是复杂。新婚时两人也曾甜甜蜜蜜，那时再累再苦都不觉得什么。

　　成亲一年她没怀上孩子，爸妈亲戚邻里都在他面前念叨过很多次，只他那时候到底还是喜欢郑佳琼，心里仅有的一点儿想法都被他按住了，还安慰郑佳琼别多想。

　　现在想来，那一年居然算得上他们安慰平乐的一年。第二年他妈和爸突然相继去世，就好似突然垮了天，而他成了支撑这天的人，那么重的胆子一下落在他肩上，压得他整个人也差点儿垮掉。

　　后来，两人就一直忙着挣钱还债，每天起早贪黑的干活儿，夜里累得瘫在床上就不想动弹。贫贱夫妻百事哀，家里没钱的日子终是让两人产生了矛盾。

　　谷志富觉得郑佳琼话开始多了，说的都是些琐事，抱怨也多了。累了一天回到家，还要听她絮絮叨叨的琐话，让人烦躁无比。

　　他还发现郑佳琼开始变得斤斤计较，有时候跟邻居为了一两颗长在田坎上的菜都能争上半天。他开始觉得这样的郑佳琼粗俗，他觉得这样看重钱的郑佳琼，就好似在时时提醒他有多没用，挣不了钱还不了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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