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梦境

　　

　　刘家这会儿只有几个女人在家。刘兴成和两个儿子没出去帮人干活，吃过早饭便下田烧麦秸，打理田埂去了。刘家叔公是个闲不住的，拿了箩筐带着重孙子刘路杰下田去捡麦穗。

　　家里这时候只有几个女人在，郑佳慧带着两个儿媳妇忙着洗碗刷锅、喂猪喂鸡、收拾屋子。刘娟和谷盈想帮忙，但都被郑佳慧拦住了，端了装针线的簸箩给她俩，让她们去屋里做针线。

　　谷盈这几天气色好了很多，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大概这些日子跟刘娟待在一起的原因，她和刘娟亲近了很多，两人说话时也不再是刘娟问一句她答一句，而是能主动的开始说话了。

　　刘家一家人多，但是气氛也和乐。自从谷盈来了，大家也都很照顾她，这融洽的氛围，让她整个人慢慢开始活泼起来。刘娟不时的开导，有些话终究还是被谷盈记在了心里。

　　谷盈现在活泼了一些，比起最开始的怯弱不安，现在看着顺眼多了。郑佳慧私下里半是欣慰半是心酸的跟刘兴成念叨，说：“真是苦了这孩子了，懂事得让人心疼！”

　　说起来，谷盈也才近十五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在刘家这些日子，郑佳慧让她好好待着，但她却是闲不住的，手里非得拿点儿什么来做着，不然她整个人都坐立不安了。

　　她这样子，郑佳慧只好吩咐刘娟带着她，没事儿多和她说说话。至于她闲不住，那就让她帮着照看刘路杰吧。刘路杰是个挺听话的孩子，虽然还是个三头身的小屁孩儿，但是却非得装着像个大人。

　　“小杰不是小孩子了！”每次看他背着小手，奶声奶气的认真说这话，都让人忍俊不禁。

　　照看他也挺轻松，大多时候他都能自己找着玩儿的，渴了饿了也会主动说。只是小孩子喜欢说话，有时候他跟着谷盈嘟嘟囔囔的说话，或者就是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谷盈脾气好，刘路杰拉着她去玩耍，或是跟她说话，她都很耐心的回答。刘路杰觉得这个新来的小姑姑真的好好啊，会跟自己玩儿，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好温柔好好听，不像家里的姑姑，有时候还吼他。

　　短短的这么些时间，刘路杰已经很喜欢谷盈这个新来的小姑姑了！他最喜欢拉着谷盈去分享他新发现的东西，有时候是新的蚂蚁窝，有时候是落到地上的知了。只要是他觉得好玩儿的，必定要带谷盈去瞧上一瞧。

　　他有些开始粘谷盈了，这惹得刘娟时常打趣，说他：“你这是有了小姑姑，就不要我了是吧？！亏得我以前有好吃的都给你留着，哼~”说完，她就装作很是伤心，捂着脸哭的样子。

　　刘路杰以为她是真的伤心了，便赶紧凑到她怀里，黏糊糊讨好的“姑姑，姑姑”的叫她。刘娟侧了侧身子还是不理他，他着急了，费力的爬上刘娟的腿，伸手想掰开她的手看她的脸。

　　“姑姑，姑姑~”刘路杰被她骗到，见她还是不理，叫她的声音都带了些慌张。一边继续掰手，一边可怜兮兮的望向周围瞧热闹的大人，寻求帮助。

　　只是大家都是在看好戏，还帮腔道：“小杰啊，你姑姑生气了，都哭了，你还不赶紧把她哄好啊！”

　　“姑姑，你别哭，别哭了……”刘路杰听到这么说更紧张了，转回去继续拉刘娟捂脸的手，喊她的声音都带了哭腔。

　　这时刘娟说话了，因为捂着脸的原因，说话有些瓮声瓮气的，在刘路杰听来就是真的哭了。她：“嘤嘤嘤~小杰都只喜欢小姑姑了，不喜欢我了，我好伤心啊！”

　　刘路杰张开手抱住刘娟，赶紧说：“小杰喜欢姑姑，姑姑你别哭，别哭，小杰喜欢姑姑的！”

　　刘娟这才放开手，想笑又使劲儿的憋住了，搂住他问：“小杰说喜欢我，那我和你小姑姑，你最喜欢谁？是最喜欢我呢，还是最喜欢你小姑姑？”

　　这话问得，又把刘路杰难住了，他看看谷盈，又看看刘娟，那委屈犹豫的小模样，看得旁边的大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行了，行了，不难为你了，我知道你更喜欢你小姑姑！”刘娟忍住笑，拍拍刘路杰的屁股道。

　　刘路杰不适的动了动两下，搂住她的肩膀，黏糊道：“也喜欢姑姑！”

　　“你这臭小子，就知道说好听的！”刘娟无奈道。

　　刘路杰是个乖巧又可人疼的小孩子，谷盈也这么觉得。只是面对他的时候，谷盈的心情更多的却是复杂。她喜欢小孩子，对刘路杰这种可爱的孩子，她本能的亲近，照看的时候也温柔耐心。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却又总是从噩梦中惊醒。那个梦荒诞无比而又让人觉得惊恐万分，因为她不仅梦到自己嫁了人，还梦到自己有了两个孩子。

　　梦里的孩子不仅不可爱，还让谷盈觉得心生悲凉。他们是她生的，是她身上掉下的肉，但是亲近的却不是她。甚至，偶尔模糊闪现的看向她的眼神，都是满带鄙夷和仇恨！

　　谷盈近来梦很多，只要一入睡，便总是在做梦。梦从开始的模糊一片，再到慢慢能清晰的记住一些片段。

　　这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谷盈也记不清了，她只知道，第一次能想起梦中的场景，是上次她哥哥要出事的前两天。之后的梦，又成了模糊一片，或者是梦中有意识，但是梦醒又全忘了。

　　只是这次她病好了之后，这些梦又开始有渐渐清晰的迹象。晚间做梦的时候，总是梦到那是自己生的两个孩子，他们的漠不关心，他们的鄙夷眼神，这些都越来越清晰。

　　每次梦醒的时候，谷盈只觉得心里像是坠着什么，沉甸甸的痛得厉害。等慢慢缓过来之后，她却也觉得可笑荒诞，她现在才几岁，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孩子。

　　谷盈暗暗告诫自己只是做梦，但梦里的场景却还是给她造成了影响，她现在面对刘路杰，总是觉得别扭不安。她一边认为他还是个孩子，面对他的乖巧想亲近，但一边却又要时刻注意他的眼睛，看他的眼神里是不是对自己有鄙夷。

　　这些动作完全是谷盈下意识的，等她自己察觉，她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生病了！

　　但她不敢问别人，只是自己私下瞎想。又想起做梦这事，谷盈捏着针好一会儿没动。

　　“阿盈，怎么了？”刘娟见谷盈发呆了好一会儿，没忍住问道。

　　“嗯？”谷盈回神，看刘娟疑惑的眼神，她低下头不敢直视：“没，没什么，我就想我是不是该回家了。”

　　“你急什么！在我家不好吗？”刘娟嗔怪道，说完放下鞋垫拍拍她的肩笑着说，“我看啊，你干脆就待我家算了！”

　　刘娟说完，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你看，正好我也要出门了，你在我们家，就像我还在一样！阿盈，你觉得呢？”

　　谷盈理了手上有些乱的线，捏着针在头发上抿了抿，边继续做鞋垫边道：“那，那怎么行，我毕竟是要回家的……”

　　“你爸都那么对你了，你还回去干啥！”刘娟一听，快言快语的带着怒气道。

　　说完才想起当着谷盈说她爸毕竟不太好，赶紧找补：“阿盈，你别介意啊，我就是、就是为你报不平。你说，哪有当爸的这么打孩子的，这村里那么多教训孩子的，也没见有谁有你爸这么狠的……我说真的，你就别回去了！”

　　谷盈低着头，刘娟也不知道她的神色如何，但是不管谷盈想不想听，她还是把这些难听的话说了出来。她说完，却没见谷盈有什么反应。

　　过了半晌，才听见谷盈低低地回应：“可那是我的家啊……”

　　家啊，只是那真的算得上是自己的家吗？谷盈有些茫然的想道。

　　家人不是会把自己捧在手心疼爱的吗？家人不是受了委屈可以撒娇吗？家人不是犯了错也狠不下心责怪吗？家人会不问不管的打人？家人会狠心撵自己出门？家人会这么做吗？……会那么做的，分明是仇人吧？

　　谷盈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窖，明明是三伏天，她却觉得彻骨的寒。只因为她似乎触到了自己不愿知道而又必须知道的现实。

　　刘娟见她这样，也不再说话，不管怎样，总要她自己想通才好。两人一时无话，都沉默着低头继续做手上的鞋垫。

　　门外大树上的知了叫得很是卖力，只是那声音很快被院门撞击的声音打断。两人听到外间郑佳慧的声音响起：“哟~稀罕事儿啊，这不是谷大柱吗！怎么想起来我家了？这是看我家的门不顺眼？哎~这门也是，没事儿长这儿干嘛！等会儿我就给劈了当柴！”

　　谷志富握拳抵唇咳了一声，不知是理亏还是怎么的，没回这话。

　　其实，谷志富之前在路上遇到了何远淑，她那些半讽半嘲的话，让谷志富本来就不好的心情更加糟糕。

　　他一路沉着脸上了刘家，见院门虚掩着，满肚子的火让他直接上脚，一脚把门给踢开了。

　　只是等门传来了刺耳的吱呀声，谷志富才一下想起这不是自己家，顿时对自己的冲动十分懊恼。因为这，他本来怒气冲冲打算来算账的，只是被这一打断，那气就跟被戳了的气球似的，一下瘪了。

　　原本他是很理直气壮的，只是这会儿郑佳慧的话一出，弄得反而理亏的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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