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牛奶糖
孟修初见孟妤时，是他十一岁的那年暑假。当时他正在自己屋里写作业，听到敲门声便去开门。孟父孟母进了门，孟父的肩上，还趴着一个小女孩，已经熟睡过去了，脸颊上还有泪痕，一只手揽着孟父的脖子。
孟修并不意外，他已经在自己屋里架好了行军床。彼时孟家姑母生意还未做大，孟家三口人还挤在淇市市政府分给孟父的一间小公房里，客厅小小的，两个卧室也都不大，主卧摆了一张双人床和孟父的书柜书桌，快挤得下不了脚了，唯一有空的就是孟修的屋子。
“爸，”孟修轻轻的叫到，然后引着孟父孟母到了自己的卧室，孟父下意识的就要把小孟妤放在行军床上，却见孟修掀开了自己床上的薄被，示意孟父把小孟妤放在自己的床上。
折腾了一番，小孟妤都没醒，可见是真的累了，孟修关上了灯，和孟父孟母到了客厅。
在孟父孟母出发前，就已经和孟修商量过了。孟父孟锐明和孟妤的父亲是当时一同入伍的战友，感情非常好，两个人退伍时，各有不同的选择。孟父选择了繁华的淇市政府任闲散文职，孟妤的生父则选择了到边陲地区的西云省做个警察。孟妤出生后，孟父孟母还远赴西云参加孟妤的周岁宴，
可惜，不过两年，物是人非。孟妤生父在岗位上屡建功勋，却招来了小人惦记，孟妤生父生母在街头被人刺死。
孟锐明得知此消息后悲痛不已，当即决定远赴西云省为好友送行，好友的爱女也成了孟锐明最头痛的一个问题。
出发之前，孟锐明和孟修长谈了一番。
大概的意思是，他们打算收养小孟妤，并且再三保证不会少了对孟修的关注。如果孟修不同意，他们就打算把小孟妤的从西云省的福利院接来，到淇市的福利院，淇市的教育要比西云省好些，毕竟同在一个城市，也可以照顾着。
孟锐明对儿子在教养方面很严厉，但对于这样家庭大事，却是百分百尊重孟修的意愿。
孟修虽然才十一岁，可能是因为提早两年上学的缘故，再加上孟锐明的教育，已经和一个小大人一样。他对孟父“不会少了对你的关注”哭笑不得，他早就过了挂在父母怀里的年纪了好不好？而且姑母也有孩子，他觉得他做哥哥没有问题。
“好，我没有意见。”孟修的回答干净利落，这回轮到孟锐明和苏沁惊讶了，他们提出了第二个方案，就已经做好了孟修拒绝的打算了，毕竟不是每个孩子，都能接受父母给自己收养一个毫无血缘的弟弟妹妹。不过孟锐明此时已经无暇多想了，一块大石落地，他终于能照顾好友的孩子，也省的好友泉下难宁。
孟修却突然想起，那年周岁宴上拍的照片，那个笑得极其灿烂的叔叔和他怀中抱着的乖巧婴儿，组成一幅那么和谐的画面。
孟父孟母旅途也累了，大概交代了一下西云省那边的情况，就先去休息了，让孟修如果有事就叫他们。孟父叹了一声：“先让小妤在家中住一周，那孩子也吓坏了……你如果不喜欢，再送她去福利院吧。”
孟修点点头。
他再回到屋里，开门的余光正好映在他的床头，他却觉得不对劲，本来应该安睡在床上的小孟妤，此时坐了起来，靠在床上。
她在哭，哭的毫无声息，却让看着她的孟修的心里很痛。
孟修对付的了顽皮乖张的表弟，却在小孟妤这里彻底慌了手脚。他记得每次表弟哭的时候，姑姑都会给表弟一块糖，表弟的年纪，和小孟妤差不多大。孟修开始翻箱倒柜，他不爱吃糖，姑姑从美国带来的糖都不知道被他扔到哪里蒙尘了。
终于在一个柜子里找到了还没开封牛奶糖，他欣喜地拿起一颗，做到床边，递给小孟妤一颗，小孟妤却仿佛没看到一样。他又耐心的撕开糖纸，把牛奶糖放到小孟妤嘴边，小孟妤抬头看了看孟修，就着孟修的手吃下了那块牛奶糖。
孟妤至今还记得那牛奶糖的味道，是她那时从没吃过的味道，那么浓郁香甜，仿佛脆弱无依的她唯一的一点救赎。
孟修看着她吃完了糖，眼泪也渐渐止住了，喂了她两口白水，扶她躺在床上，空调调到适宜的温度，自己简单的洗漱了，确认小孟妤真的睡着了，才躺在行军床上睡去。
这一晃，已经过去了十八年。
***
吃过早饭，孟妤把杯杯盘盘收起来堆在厨房，打算回来再洗。然后就上楼洗漱换衣服，再下楼时，孟修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昨天的《晚报》。
“大哥，我自己去单位就行了。”孟妤并不想让警局的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孟修看到她下来，把报纸叠好放在茶几下，不容置疑：“让你在公交车站下车。”
这根本是一场大腿和手指的竞争，孟妤的拒绝丝毫不起作用。
在车上，孟修问了孟妤一个问题：“你觉得，顾嘉言会不会交检讨？”
这份检讨呢，其实正主就应该只有谭怡人一个，到了孟妤这里属于借题发挥，而对于顾嘉言，就真的是无辜躺枪了。
“会吧……看他不像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孟妤想着昨日见到顾嘉言的情形，昨天是自己最早到的警局，然后顾嘉言到了。他们简单交谈了两句，大概就是介绍了自己的姓名学校，然后就各自坐着，孟妤感觉他是一个温和沉静的人。
孟修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不过大哥，”孟妤每次在车上和大哥聊天，都喜欢半侧着身子倚在副驾驶的靠背上，虽然偶尔会被训斥“坐没坐相”，“但是我觉得顾嘉言这个人……有点阴晴不定的感觉。”
“怎么说？”孟修倒是很有兴致。
“昨天秦姐请客吃饭，本来我们几个人挺开心的，我吃饭的时候就觉得顾嘉言有点不对劲，他基本没碰糟钵头，吃饭的时候还偶尔捂着胃。我以为他不爱吃内脏，但是当时还有其他菜可以吃。他出了饭店以后，整个人感觉都低气压。大哥，你说，如果你不爱吃这个，也不用反应那么大吧？”
孟修若有所思，又和孟妤聊起来了其他话题。
***
到了单位，时间还早，孟妤下意识的往队长办公室那扇玻璃窗看去，孟修正在办公桌后看着什么。
她进了大本营，秦小璐已经在了，办公室的人来的还是不多。等八点二十八的时候，以郑朔为首的一波人一起涌进办公室，办公室瞬间热闹了起来。
谭怡人和顾嘉言都是踩着点进来的。
谭怡人坐下来打开电脑，从网盘里下来了一个文档，这是她昨天东拼西凑的一个“检讨书”，然后按下了打印键。
打印机正好在孟妤边上，孟妤一看标题上大大的检讨两个字，就知道这是谁的了。她拿着打印好的纸走过去给谭怡人，就是几步路的功夫，余光扫到，第一段就有两个错别字。
孟妤最了解自家大哥的性子，连基本的认真都没有的检讨，就等着他发火吧。
她挣扎了一下要不要告诉谭怡人，没想到谭怡人看见她反倒惊了一下，拉住她的手，神神秘秘的说了声：“跟我来一下。”就拉着孟妤出了三队的办公室，孟妤只来得及把纸放在她桌子上，就被莫名的拉走了。
谭怡人拉着孟妤到了楼梯间，有些犹豫的咬着嘴唇，试探的问了一句：“昨天我在严氏说的那些话，你是不是听见了？”
孟妤终于知道谭怡人为什么这么神神秘秘了，她想了想，俏皮的反问道：“怎么，你昨天也去了严氏吃饭？”
昨天两个人明明差点撞满怀，谭怡人瞬间明白了，这是告诉她，昨天她虽然都听到了看到了，但是如同没听到没看到一样，让她不用担心。
“谢谢你。”谭怡人轻声道谢，警局内的碰壁，父母的不支持，极力鼓动她相亲，希望她有男友或老公以后可以放弃现在的梦想。相亲她去见了，可是真的不知她父亲怎么挑的人，连家公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会拿父祖的成就说事，还贬低警察这个行业。
她实在忍不了这种人，大骂了他一顿跑出来。
孟妤看出了她眉眼间的一丝疲惫，她身上的朝气不如往日明媚，孟妤能大概从她昨天说出的话里猜出几分。
“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孟妤正色，“我和你一样，也是把做刑警当做梦想。不论是考学还是训练，我们为了达成这个梦想付出了很多努力，我也和家里吵了好几次。”
“而且你是没看到，昨天那个男的，被你骂的脸都绿了，要多可笑有多可笑，简直痛快！”
谭怡人想起昨天自己大胆的行为，也是噗嗤一笑：“就他还敢嘲讽我？活腻歪了。”她看着孟妤，再次道谢：“真的谢谢你。”这次道谢，比上次真诚了几分。
两人相视一笑。
回到办公室后，谭怡人按照孟妤的提示，把检讨又交检查了一遍，然后打印出来，签上自己的大名，交给了孟队。孟妤本想跟着谭怡人后面去交的，可没想到法医于筱来了。
她拿着一份报告进了三队的办公室，在孟修门口象征性的敲了两下就推门而入，也没关门，外面的人都能听到里面说了什么。
于筱把尸检报告递给孟修，孟修接过打开看了两眼，微笑着道了声谢：“效率够快的。”
“我们部门也新来了几个实习生，不过……”于筱想起昨天谭怡人那件事，神色莫测，揶揄孟修，“大概比你们新来的实习生要好一点。”
孟修最是护短的性子，要不然郑朔几个也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他，更何况这几个“新来的实习生”里还有自家妹妹，他也做出一幅玩笑的架势：“新人嘛，多多少少也有些不足。我记得去年你手下那个实习生，开颅不是锯歪了吗？还差点把损伤点给锯了。不过在于大法医指导下，我记得他已经在新区分局的骨干了？还是你教导有方啊。”
孟修这番话，明褒实贬，不过见好就收，本来也不是为了让于筱下不来台的。
“知道你护短，”于筱摆摆手，“那我先走了，有什么疑点再给我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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