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去师傅坟头上的这段路，阿黄走的颇有些急切的样子。
到了坟地，两座浅浅拱起的土堆，小的那堆是阿木的，大的那堆是两师傅的，阿黄绕着小的那堆走了一圈，边走边小声的哼唧，阿木还在的时候，都是阿木管它的口粮，它嘴馋的时候就是这样哼哼唧唧的围在阿木的脚边讨吃的。
绕着阿木的坟头走了一圈，它大抵是累了，走到两师傅坟前慢慢吞吞的趴下，回头看了千林一眼，才将头歪像坟堆，侧靠在上头。
千林走过去靠着坟堆搂着它，浓雾逐渐散去，天上依稀出现了点点星子。
咸诺老头走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的天气，他早有准备，一早便将自个的坟给挖了好，挖的时候还使了小心眼，偷偷将自个那边挖大一些，给峰立老头的这边就要小一个号，然后像偷吃了鱼的猫，贼兮兮的高兴了一个月。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他大抵是早知道了，吃了晚饭便自个搬了被褥要上这来睡，峰立老头跟在后面嚷嚷着叫他要死快去，大半夜的路湿地滑忒折腾人，千林抱着一箱子他早早给自个准备好的陪葬走在后头。
他看起来很精神，与平日里胡闹时并无二样，峰立老头面上也没有不舍的神情，千林抱着无奈又纵容的心情替他将被褥铺进坑里，然后听他不住的抱怨说被子没铺好，祭品没摆对，折腾得千林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他才一脸嫌弃的躺进去，然后再没醒来。
第二天白日，她与峰立老头还有阿黄仨埋了他。
咸诺老头走后，峰立老头将一直当眼珠子宝贝的，放那箱子古籍的石室开启机关教给了她，又取了一份名单出来，给那些名单上的名字去了信，而后将那名单放入一匣子信物中，与不知从哪个旮角旮旯取出的泛黄襁褓并一枚翠绿的环佩一并给了她。
而后的一个月里，峰立老头迅速的老了下去，眼花了，耳也聋了，腰弓了，背也驼了，步履蹒跚的像一个真正的百岁老人。倔强着哆嗦到咸诺老头的坟前枯坐了三天，在某个早晨一头栽进事先挖好的坑里，没再起来。
那次是她与阿黄一起埋得他。
她们小的小，老的老，磨磨唧唧的埋了他，天色已经是大黑了。埋完了峰立老头儿，他俩都累得不轻，就像今次一样，千林搂着阿黄，倚在两人的坟头看了一夜星星。
那次的第二日清晨，她神色仄仄的倚在坟头，哪里都不想去，什么都不想做，一副即将功德圆满羽化成仙飘飘而去的模样，阿黄在她边上哼哼唧唧拱来拱去，饿得饥肠辘辘也不肯离开。
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两老头前脚刚走，后脚就把他们的狗给饿死了，于是便带着阿黄下了山，在先前峰立老头儿给购置的屋子里安顿了下来。
不过数月，便又重复了先前的情节，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阿黄轻声哼哼安慰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没了声息，身体也凉了下去，变得僵硬。
一个两个的，都离她而去了，千林长叹一口气，刨了个坑，将它埋了。
天色乍亮，她踏着第一幕微曦下了山去，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草木有枯有荣，生命周而复始，她无力更变什么，只能记住当初的岁月里静好的陪伴。
虚缈间仿佛听见有人叫了一句“乖徒儿”伴随着两句兴奋的犬吠。
千林回头，却只有几只飞鸟惊走，偏偏头自嘲一笑，幻听了罢。
下了山去，小胖子咋咋忽忽的跟她报告了阿黄的失踪，千林没什么性子逗他，摆摆手，毫无心理负担的指使他去烧水。
热热乎乎的洗了个澡，她懒懒的卷了被子躺在床上，不想说话，不想吃饭，不想思考，不想动弹，仿佛看破一切虚妄，回归本真。
赖在床上赖了三四天，城里的月诊她推了，有人来求药她也推了，整日里除了睡，就是直勾勾的盯着青帐顶，崔嫂子和小胖估计被她的眼神瘆得慌，叨叨絮絮的叨了她许久，叨得她十分心烦，她哪里有什么毛病，不过是提不起劲儿，觉着做什么都不是很有意思罢了，索性将房门反锁了，谁都不要来打搅她禅参悟道。
今个她正盯着帐顶神游太虚，却被一阵喧闹给搅和了清净，被强行的将思绪拉了回来，心里有些不虞，只得拉了被子蒙住头顶，外头却哭哭啼啼吵吵闹闹个没完没了，着实叫人有些心烦。
只得披了外套下了床去看，几日未曾进食，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扶着门很是站定一会，眼前的黑才渐渐散去。
出了院子一瞧，天色将要黑了，外头围了不少村民，七嘴八舌的或是讨论或者指责，没完没了，千林扶着隐隐作痛的头听了一会，便听出个大概。
原是陈大郎那酗酒好赌的后爹今个在赌坊输了一笔大的，这不，心心念念的惦记着翻盘，正好有那狐朋狗友出了主意，便回家拉了陈二丫要卖去楼子里卖些银两做本钱。
这样的事情，一向疼爱二妹的陈大郎怎么能肯，自是护得死死的，他那酗酒后爹便自是要来抢，泥人尚有三分心性，何况这么个正值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那酒囊饭袋打媳妇很是有几下子，但正经的却是个被酒掏空了身子的废物，陈大郎真正发作起来，他却不是敌手。
她阿婆一瞧，呀，不得了了，儿子敢打老子了，这怎么能成，便叫叫咧咧的哄起了村民给叫大伙评评理。
大多数的村民都是淳朴且善良的，都是一个村里的，哪能不知那老虔婆的为人做派，加之听说陈家阿爹要卖女聚赌，各个唾弃不已。
她阿婆愈闹，众人自是愈发唾弃，她阿婆自是横不下这口气，自屋里取了耗子药来，道是全村欺负她家孤儿寡母，要以死明志，喝，这多老的梗，她也不是头一次使，谁当真呀。
眼见无人相信，她气上心头，竟真的一横心，将那包耗子给吞了，这会正倒地吐白沫子呢。
千林远远的瞧了一眼她的脸色，不做声色的去了茅房，捏着鼻子舀了半桶天然有机肥出来，从人群当中揪出了看热闹的小胖。
小胖一瞧见那半马桶有机肥，脸色骤变，千林用‘朋友，你听说过安利吗’的口气同他道：“你不是一直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侠吗，现在机会来了，这是我特制的解毒剂，你只要将这桶解毒剂给那老虔婆灌下去，便可救她一命。”
小胖有些犹豫，为难道：“可是，我觉得她死了也好啊。”
千林一叹气：“你难道想让陈大郎背负起逼死祖母的名声吗，你与他不是好兄弟么，所谓侠者，怎能不顾江湖道义？”千林将马桶与瓜瓢往他手中一塞：“去吧少年，你兄弟未来的名声就靠你来拯救了！”
小胖左手提着马桶，右手握着瓜瓢，眼神坚定的看着她，一副定不复她托孤之重的神态，重重的点头应道，然后一转身就，冲进人群之中，大声道：“尔等速速退开，容本少侠来救她一命！”
天然有机肥搅和开了味道多销魂，村民虽然平日里也没少同这个打交道，可也不是不嫌弃的，听他这样一说，全体后退了三大步。
只见小胖壮士一手扣开那老虔婆的嘴，一手舀了满满一瓜瓢天然有机肥，哗啦啦的就倒了下去，旁边围观的几位小娘子小姑娘登时就忍不住，一一呕开了。
小胖壮士不为外因所动，眼见这老虔婆并不反应，只道是解毒剂使用的分量不够，他牢记自己救人为本的理念，将老虔婆的头稍稍扶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灌了两勺。
陈家阿爹这才从愣神中反应过来，呵斥道：“你这混小子，想做什么？”说罢，便要上前来夺了小胖壮士的瓜瓢，制止他给自个阿娘继续灌溉有机肥料。
断他拯救兄弟名声之路与断他前程有何不同？小胖壮士岂肯依？
只听咻的一声，瓜瓢脱手而出，正中陈家阿爹脑门，而后小胖壮士单手拖起恭桶，让陈家阿婆来了个先干为敬。
小胖壮士并未瞧见陈家阿婆已有起色，正张开嘴，欲提胸呕吐，却被他又灌一嘴大料，登时猛的推开小胖壮士，犹如诈尸一般跳起，大呕特呕起来。
陈老虔婆几欲将胃给呕吐出来，这才跌跌撞撞的跑到河边漱口，估摸是已死过一次，开始惜命起来，再不开口提要寻死，只是哭骂陈大郎、陈二丫同赵氏。
骂骂又不会少块肉，三人平日了也不是少挨骂的主，是以面上很是平静，并不多往心里去。
陈家阿婆哪里肯依，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指着赵氏骂道：“这大郎毕竟是外头的野种，哪里肯跟我们一条心，今儿个要么让他将二丫给我儿去抵债，要么你带着他们，仨滚出我们陈家，我们陈家不养这等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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