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讲了这许多，主要还是源自于千林的不甘心。

　　不知得知她身死时，老子娘他们会不会有些难过？

　　亦或是兴高采烈的拿着那笔数额不菲的赔偿金，住进她那刚装修好的屋子里阖家欢乐地赞她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呱呱叫？

　　想来，竟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这么一想，不甘心也是常理。

　　罢罢，钱财乃是身外物，何苦再想这些个惹了自个儿不高兴。

　　“千林公子，您瞧，时辰差不多了，我去喊崔嫂子来做午饭吧？”

　　一阵声音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胖是很怕她的，往日里不得她召唤，都远远地缩在角落路尽量缩小自个的存在感以免她性子来了又遭毒手，今日忙累了一上午，肚子响得跟擂鼓似的，见她却迟迟不提唤崔嫂子来准备午饭，自是有些急了。

　　他还小，经不得饿的，心中两小人决斗一番，最终对食物的渴望战胜了对她的恐惧。

　　想要马儿跑，自然得喂草，这是正理。

　　千林自是允的，又不是要虐待他，哪儿还有不给吃饭的理儿。

　　却说千林实实在在是个女娃子，因为年纪尚小，出落得也可用粉妆玉琢来形容。小胖喊她作“公子”并不是小胖瞎，又或是他胆儿肥了，想用男子的粗鲁来讽刺千林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的虐待。

　　这一切，还得怪她那两不靠谱的师傅。

　　妙手双仙两老贼头一年当中，有大半年的时间是住在凤岐山上的，另小半年时间，就下山顶着一副仙风侠骨的模样四处坑蒙拐骗，噢，不，是悬壶济世。

　　当时将捡到她的时候，正是两老行世救人归来时。两老平日里虽有些不着调，但将开始那两三年，她过得还是不错的。

　　那会子将捡了她，两人得了个新奇宝贝，整日里跟逗狗一样逗她耍，她一般不大的爱搭理，偶尔搭理一番，能让两人高兴得多吃半碗饭。她又不是个狼心狗肺的，渐渐便也就接受二人，开始试着融入这世道，将二人当做祖父般敬仰，甚至还想着，待再长些日子，就开口唤他们阿爷，让两人好生高兴一番。

　　她不耐烦一直装蠢，表现的颇早慧，二老便时不时握着本书，在她跟前念上一段，见她睁着双乌溜溜地眼睛听得仔细，也颇有趣儿，两人便教得更性起。

　　本来这一教一学的日子过得是颇为好的，有一日，峰立老头儿跟着仆人下山采买去了，天气渐凉，自是该给她备些棉衣小袄的，山上只一个哑仆，年岁还不小，峰立忧心他一人办不了，便亲自去了，屋里便只剩咸诺老头一人带她。

　　老头儿起先也是如往常般，先喂她吃了些糊糊羹，然后抱着她去外头晒了晒日，最后，捏着本书，开始教她说话，一般不到一岁的娃娃哪里能听懂个意思，两老头却好似认定她就是能懂一般，整天里必对着她絮絮叨叨的两个时辰，一日不落。

　　念了会书，咸诺老头就开始教她说话，最初一切正常，她也颇为给面子，奶声奶气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跟着学，咸诺老头突然贼兮兮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放低了声音，瞧不完的猥琐作态开口道：“来，叫娘，叫阿娘，阿——娘——叫我阿娘...”

　　卧槽！！！

　　千叶当时就震惊了，若不是她的声带还在发育中，她都想质问一句，你特么还敢再猥琐一点么？

　　峰立咸诺两老头的关系，她其实是看得清楚的，这两就是一对好基友，她并不歧视同性恋，因着峰立咸诺两老头对她颇好，她还挺怜惜他们的，便是前世，同性恋也是会受到歧视的，在这，怕是更不容与世，两老头半避世隐居未尝就没有这方面的压力在其中。

　　但这并不代表她能接受咸诺这老货逗着自己喊他做阿娘啊！！！

　　峰立老头儿兴冲冲地拎着件小棉袄回来准备给她试上一试的时候，她已经被咸诺老头一整日的逗着她喊阿娘摧残得蘼萎不振了，乍一瞧见峰立老头儿的身影，从没有一次似那般的亲切，咸诺一贯听峰立的话，想来峰立老头总该将他管上一管的。

　　正所谓有希望，就会有失望。

　　峰立老头儿瞧着她那萎样儿，询问了咸诺一番，咸诺原样告知，在她以为自个儿即将要解放时，峰立老头儿将她抱过去，一手捋着胡须，笑得满脸皱子颤三颤，猥琐得无法言喻地开口道：“来，叫阿爹！”

　　千林....你们真是够了！！！

　　千林受苦受难的时候，并不是从这里开始的。

　　那会子，她其实过得还蛮不错的，每日好吃好喝，还有专人给她读书解闷儿，两老头偶尔荼毒一番她的耳朵也尚可接受，这悠闲日子一直持续到她上山的第二年。

　　她将过完两岁生辰，那哑仆就死了，走得悄无声息的的。

　　峰立咸诺两老头在山上的时候，平日里一半的时间摆弄摆弄药草，一小半的时间轮流逗弄她。

　　再小一半的时间就是看天气，阴雨天日头不好的时间就躲在屋里熏熏香写写字，画会画什么的，但他们最爱的还是好日头的天气，两人连同那只老狗阿黄，仨一起缩着脖子蹲依在门槛槛边晒太阳。

　　日头一晒，仨表情一致巴适的眯着眼，昏黄的日头照着两老头身上那洗得褐黄褐黄的衣衫，连同旁边横卧着的黄色毛皮的阿黄，冷不丁一瞧，就跟歪放着的三口破麻袋似的。

　　哑仆走那日，是个好天气。

　　那会千林已经足两周岁了，大抵因为生长发育时期细胞分裂得快，人会爱动些，那段日子两老头瞧她走颇稳当了，除了每日押着她学两个时辰的字，其余时候都是任她撒丫子满山头跑。

　　那日她撒丫子满山头跑了一圈回来就饿了，两老头都不是个能事生产的，煮饭洗衣不用说全不拿手。听闻她喊饿，咸诺老头便去寻哑仆给她弄吃的，她也跟了过去。

　　进了哑仆的屋里，瞧着哑仆正躺在床上，咸诺只是愣了楞，却未有上前去，只是将千林抱出了屋子，嘱咐道：“去唤你大师傅来，阿木去了。”哑仆的名字就唤做阿木。

　　千林并不知咸诺是如何判出阿木去了的，要说死人，前世福尔马林里泡得发白的老老少少的各色标本，医院太平间里冻得僵硬的遗体，将送到手术台便断气身体还热乎的尸体，她见过太多太多，阿木和他们一点儿都不像，他很安详，与平日里睡了的样子并无差别。

　　可是咸诺说他去了。

　　她并不怀疑咸诺的话，实事上，她在心里还是很敬佩咸诺的某些本事的，他说他去了，那定就是去了的，都不必抢救了。

　　阿木不会说话，平日里总是低着头，也并不和他们一起吃饭，是个存在感十分弱的人，尽管他每日照料着几个人的衣食住行。

　　千林对她印象中比较深刻的两次，一是在她七八个月的时候，有一日饭桌上多了一小碗蛋羹，阿木“啊啊”两声，指了指蛋羹，又指了指她。

　　那会她吃了两个月的羊奶，嘴里都淡出鸟了，正是看到板凳都想上前舔一舔，看味道咸是不咸的年纪，那碗蛋羹来得正是时候，隐约还记得，见她吃蛋羹吃得吧唧有味时，阿木脸上淡淡的笑容里透出的神情，那是她上辈子不曾体会过的。

　　再是她稍大些了，立峰咸诺两人惯来对她是十分大方的，每季衣裳小袄要给她置许多，那些她不穿了的衣裳袄子，阿木便会将它们都洗了，若有破损的还会补上一补，然后一件一件整整齐齐的叠了压入箱底。

　　两生为人，头一次，有一个人无所求的为她做着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她本是个见惯生死而又凉薄的人，阿木实是寿终正寝，也没什么好伤心的，便听了咸诺老头的话，去前头寻了峰立老头去。

　　峰立老头照旧了蹲在那儿晒太阳，瞧着她奔了过去拍了拍屁股底下的长门榻，将那本就老旧的门榻拍得噶几响，招呼她道：“来，乖徒儿，来这晒日头。”

　　“师傅，我，阿木去了...”她一路跑过来，气息有些喘，估摸是方才的那阵风呛得鼻子酸，竟也流出了两行泪。

　　“啊？！去了啊...”峰立老头儿笑了笑，神色却有说不出的怅然，似自言自语喃喃道：“他年纪小些，本以为能帮我同你二师傅捡个尸骨，却不想，竟走在了前头，也是，他服侍了我们大半辈子，临老了，合该享享福的。”

　　峰立老头没说，她却是看不出来阿木比他两小的，阿木腰弓背驼的，看起来老态龙钟，倒不是二老看起来不老，而是二人的背一直挺得直直的，少了那股老态。

　　峰立又将她脸上的泪胡乱抹了两把，安抚她道：“莫怕，阿木走了，师傅们不是还陪着你么。知道你二师傅做甚总唤我‘老贼头’么，所谓老而不死是为贼，头，首领也，他这意思呀就是首领万岁万岁万万岁，你是瞧了他的本事的，他每日里都要这般参见我不知凡许次，师傅我呀，定是能活个长长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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