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前世活了三十四载,她也算小有社会地位,硕博连读出来,任职在某一线城市的二甲医院,是个口碑不错的外科医生。三十四岁,对一个女人来说,已是韶华不在,可对一个外科主治医生来说,正是事业的大好(起)点。
她有此一难,当怪谁呢?
她思来想去,只能怪那半只烤鸭。
那一日上午,她将将做完一台阑尾炎切术手术。众所周知,阑尾炎是个小手术,不大的费精力。手术完成,她还精神抖擞的跟同事约好中午一起去医院斜对面新开的那家烤鸭店吃烤鸭。
临出门一脚,兜里的手机响了。
她用的是台老式手机,铃声贼大,乌拉拉的就唱开了,掏出手机一瞧,面色微变,由晴转阴。同事是知她的,笑眯眯的拍了拍她的肩,做无声的安慰,末了还保证道会帮她带半只烤鸭回来。
这通电话在旁人看来十分给她添堵的电话其实并不能真对她照成什么影响,这么多年来,她那颗拳拳心早被锤成了百炼钢,电话是她老子娘打的,事情是很简单的,就为了她刚装修好的那套房子的事情,理由很简单,弟弟要,留给弟弟。
弟弟,弟弟,又是弟弟。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最讨厌的就是二字就是弟弟,她想过,将这个讨厌的弟弟带出去扔了好了,可恨弟弟只比自个儿小一岁半,待她有这个念想的时候,弟弟年纪已经不小了,让她不好下手,为此,她不少埋怨自个儿,当初怎的鬼迷了心窍,不将他推入臭水沟淹死。
估摸每个孩子幼时都有一个最害怕的魔咒,譬如请家长、狼来了、长痘痘,她曾今最怕的是弟弟需要,给弟弟。
在她还是个天真可爱纯洁善良的小萝莉的时候她也是很喜欢自个儿那个虎头虎脑的弟弟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害怕听到这么句话呢?
印象中好像是那一次,她曾在过年的时候弱弱的拉着老子娘的衣角羡慕的看着弟弟的新衣服表示自个儿也想要一件,她已经上学了,成天穿弟弟的旧衣服,短不说,还是男孩子的款式,总有些不知人间疾苦的孩子笑话她,她觉得自尊心很受伤。
老子娘答:没有钱,钱要留给弟弟读书。
之后,这句话就如跗骨之蛆一般牢牢的影响了她许多年,那些年她活得卑微懦弱,从没向父母开口要过东西。
后来她考上市一中的时候,老爹老娘没有跟别的家长那样高高兴兴的觉着女儿出息了面上备有荣光,他们很忧愁,苦口婆心地劝她,女孩子迟早要嫁人,读太多书是没用的,不然早些出去打工,再说,家里头也没那个闲钱继续供她。
她当时很愤恨,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反抗了父母,质问了他们,家里,明明是还有钱的!
老子娘答曰:因为弟弟需要一台电脑,钱要留给弟弟买电脑。
她顿时就焉儿巴了。
过后她很庆幸,庆幸自个儿成绩够好,学杂费可以全免,一学期还有一两千的奖学金,在那个年代,那是一笔大数目。她不顾家人的反对,在老子娘将她锁在屋子里时甚至翻窗户离家出走,两手空空的跑到了教了她三年的一位老师那里,最终成功的上了高中。
高中那三年她只回去过一趟,就是高一寒假那年。最后因为她老子娘将她捆起来让她开了年同小姐妹们一起南下打工,用她老子娘的话来说,她打小就是个忤逆不孝的赔钱货,逃跑自然在所难免。
都说母子没有隔夜仇,想来这话是真的。
高考那阵,老子娘屈尊降贵的托人带话给她,让她回去一趟。他们很简单的表达了一下他们的意思,就是镇上的一死了老婆的暴发户看上她了,但人家想要娶个大学生,彩礼已经过来了,就等着她考上大学然后嫁人,老子娘表示,这是高攀了,如果她不是她的女儿,这等好事也轮不到她。
十八年来,老子娘难得的开口关心了她一回,让她务必要考上大学。
许久没回过家,她很是认真的回想了一下老子娘口中的那位贵人,很是想了一想,才稍微有点印象。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秃头大肚年纪比她老爹还大上几岁的暴发户整日里打老婆,他亡妻曾经也是来自个家哭诉过的。
将那暴发户的形象回想完毕,她顿时就黑了心,笑眯眯的答应的老子娘的要求,然后报了一所离家远远的医科大学,拿着暴发户赞助的两万块跑了路。
她不是个有骨气的人,高中三年,没有一点儿金钱来源,仅靠着奖学金她过得很拮据,偷摸拐骗什么的小意思,估摸她骨子里就不是个好人。
再然后她半工半读,大学毕业后五年硕博连读,中间老子娘老子爹不是没有打电话过来骂她让她这个肮脏货感觉回去嫁人,次数多了,她索性就换了号码,反正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念的大学。
硕士临床的第二年,一个老家的一直关系不错的高中同学联系她,告诉她她弟弟要结婚了,她想了想,把刚到手的那笔研究项目奖金和这些年来自己半工半读存下对老子娘他们来说不算少的那笔钱打了回去。
她向来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谁厌恶她,她就就厌恶谁。
那笔钱,就当是还了他们生养她的债。
知情的朋友说她傻,她不以为意,在那个家庭吃了这些年的饭,那些口粮,想来就是喂猪也能喂出几头来,没道理她平白吃了人家那些年的饭,到头来拍拍屁股就跑了。
原就是她欠他们的,是债,就该还,还了才能两清。
再后来,老子娘也不是没有打电话来闹过,甚至不止一次开口道,若她不把工资上交,就要闹到她单位,让她的领导开除她。
那又如何,她根本就不在意,读大学时户口迁了出来,她就没再想要回去过,她们想过来闹,也要找得到地儿才行。
闲聊时,有位高中同学曾开过那么一句玩笑,大意是:都说儿女是父母的前世债,我原是不信的,但见了你,我却信了,可不就是债么。债户恨毒了债主,此仇入於骨髓,不弄死债主怎能心安?
闲话说完时,那同学其实是有些紧张的,许是他突然反应过来,对着自个儿这么个债主说这番话有些戳心窝子。
她自个儿却是不在意的。
佛说: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
她这个苦,在慈悲的佛祖那里也只排了个末微,只是求不得,她想要同正常人一样,有一对关心疼爱自个的父母,但却求不来。
她是知道的,人生在世,哪怕有千般劫难,万般愁苦,大部分也是自个儿甘愿承受的。
在意便会求,求不得就是苦,她不在意,也不再渴求,哪来的苦?
回头想想,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她都挺过来了,后头自然苦尽甘来。
可惜,她这份甘享得不够久。
这一切,都怨那半只烤鸭。
当时她接完电话,瞧了瞧时间,还早,就晃晃悠悠的去了医院食堂要了一份工作餐。在她将将把餐盘扫光时,同事提着那半只片好的烤鸭出现了。
只怪那烤鸭长得太过美丽,它全身皮肤色泽红艳,看起来肉质细嫩,闻着味道醇厚,让人观之便口舌生津。
诚然,她并不是个食量十分大的人,何况她将将吃过饭,但也不知那日是怎的了,比较空虚寂寞,人一空虚,便需要东西来安慰,眼前那半只烤鸭便是最好的选择。
她胡吃海塞的填下那只烤鸭,十分没有形象的打了个嗝,撑着腰腆着肚子站起来溜达回了办公室,正巧碰到拿着本本要去住院部查房的一个护士姑娘。
想着撑着也是撑着,不如多溜达几圈消消食,便一路猥猥琐琐的尾随着那姑娘去了住院部,瞧瞧,有时候也不得不说个命,人要死,真是拦都拦不住。
如果当时她中午不吃饭,乖乖等着那半只烤鸭就好了,或者她吃了烤鸭,好好的在办公室的走廊消食也成,就算要尾随人家姑娘,那碰到一群情绪激励的闹事儿的病患家属躲远些瞧瞧热闹也可,可她偏偏要作死的上前拉架,结果众人一推一攘,她哗啦啦一下撞破走廊上那扇玻璃,从十二楼往下而去,结结实实的体验了一把高空蹦极的快感。
想她前些日子还同院长提过醒,说这窗户应该安个栏杆,不然怕是不安全,院长嫌弃她多事儿,将她给轰出了办公室,想当初,如果她再坚持坚持,院长许就同意安个栏杆了,这一切,就会变得不同。
她突然就有一句话想托梦给院长,如果当初你勇敢,结局是不是不一样。如果当时我坚持,回忆会不会不这样。
可惜,没有如果。
不得不叹一句天意,乃是天要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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