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几场秋雨过后,南港的温度彻底降了下来。
早上七点多,天光大亮,早读课还没开始,班上人已经陆续来齐。
往常陆眠这时候都会被朗读声惊醒,今天却不知为何没动静,只是将头往隔壁偏了偏,远离声源。
呼吸拂过手背,江沉动作一顿,手上的笔慢悠悠转过一圈,有些出神。
她身上总是有股好闻的柑橘香气,近距离才能闻到,不知道是沐浴露还是什么。
这会熟睡着,几缕碎发垂落下来,遮去过于精致的眉眼,凭添几分柔软,脸颊透着淡淡的粉,因为趴睡从抱枕旁鼓起一块软肉。
很好rua的样子。
忽然,朗读声的节奏和声调都骤然加强。
江沉往后门一看,果然见到语文老师郑德兴抱臂站在门后,一脸严肃。
郑德兴是学校里众所周知的脾气不好,性格刻薄,但他教学成绩好,学校也很看重他,这几年更是升了特级教师,走路都拿斜眼看人。
江沉不认为陆眠这孱弱的身板能受得了他一顿骂。
他用手肘轻戳了下陆眠,“喂。”
见没反应,他又戳了下,终于有了点动静,先是眼脸动了动,接着是睫毛,再然后才睁开眼。
眼里笼着层水雾,迷茫望来。
“?”她用气音发出疑问。
江沉想出声提醒她,然而郑德兴已经背着手走到了她身后,“上课了,还睡呢?”
陆眠迷迷糊糊找到眼镜戴好,转过头正想回答,郑德兴好似这会才看清她的脸,悠悠开口:“哦,新来的那个白化病?”
“……”
陆眠总觉得他语气里透着股恶意,将解释的话咽回,由着他往下说。
“于老师叫我多关照下你,但是吧,我这人眼里容不下混子,也容不下关系户,不管你是哪里转学来的,以前学习的环境怎么样,到了我的班上就要守我的规矩。”
“课代表,”他叫语文课代表站起来,“你告诉她,上课睡觉,没完成任务的后果是什么?”
课代表战战兢兢:“罚站,下午交500字检讨。”
陆眠花了点时间理解“任务”的意思,问:“背完了就可以不罚站和写检讨吗?”
连绵不绝的背书声停了。
郑德兴也没想到一小姑娘敢和他顶嘴:“你背了?”
陆眠摇头。
“那你讨价还价什么?”郑德兴耐心告罄,“背完了再说。”
陆眠得到答复,从书包里抽出语文书,问好今天要背的任务,乖乖出门。
郑德兴被她这副不知悔改的样子气得牙痒痒,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心中郁结,只能对着班上其他人发火。
“看什么?继续背啊!也想和她一起出去罚站?!这么小就学会目无师长,以后能干成什么事?”
谁都能看出他在指桑骂槐,但没人敢出头,毕竟郑德兴层出不穷的整人手段大家都见识过。
彭越拿书挡住自己下半张脸,回头悄声说:“尊师重道,也要看是什么师,早读课都没开始呢,就给人立规矩。”
江沉没应声,侧目瞥了眼走廊。
透过教室的玻璃窗,能看到女孩捧着语文书站在阴影下。
不时有几个快要迟到的学生叼着早饭路过,看见她都投以好奇的眼神,而她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温和,偶尔打个哈欠。
阳光从侧面照来,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在她脸上游离,光影构成浓烈的底色,让她看起来像上世纪的油画。
“谁给谁立规矩还说不定。”他定定瞧了会,忽然说。
上课铃响后十分钟,陆眠敲响教室的门。
郑德兴见是她,皱眉:“你进来干什么?”
“报告老师,我背完了。”
郑德兴不敢相信。
今天的任务是篇难度挺高的文言文,有些人背了两天都没能完整背下来,她一个刚从英国回来的,怎么可能?
“你确定你背完了?”他拉下脸,“背不完就是背不完,撒谎可就是人品有问题了。”
陆眠没搭理,径直走进来,站在他身旁,将书合上开始背诵。
每背完一段,郑德兴的面色就差一分,到最后一段,已经差到了极点。
一字不差。
他瞪着陆眠,不知说什么好。
过了会,他说:“你给我讲下这篇文说了什么。”
台下骚动起来,这篇文言文都没教过,这不明摆着恶心人吗?
陆眠眉头蹙起:“我不会。”
郑德兴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往门口一指,“背诵不是应付……”
“老师,”陆眠忽然打断他,眼里情绪很淡,“如果我是你口中的关系户,现在已经给你一拳了。”
底下众人:!!!
这话太过惊世骇俗,郑德兴也被惊呆在原地,等反应过来,陆眠已经转身去了走廊,没再给他一个眼神。
中午陆眠不回家,趁着午休去书店买了几套文言文的工具书堆在桌上,一整个下午就抱着这些啃,话也不多。
江沉注意到了,下午体育课上课前,等人都走光,伸手敲了俩下桌面。
陆眠茫然抬眸,对上他一如既往,没什么情绪的眼睛。
“你在生气。”他说,语气笃定。
陆眠愣住,而后摇摇头:“没有。”
江沉垂着眼看她。
他每次这样看人的时候,那双狭长的眸子里就会有意无意显示出冷傲。
陆眠不知哪根筋不对,并不回避,梗着脖子和他对视。
几秒后,江沉先撇开视线,耳尖有点红,“脾气坏点也没关系。”
“啊?”陆眠没太听清。
“我说,脾气坏点也没关系,”他盯着窗外某处,没声好气地抬高音量,“像个靶子一样,任由别人攻击才是最蠢的。”
秋末气温变化快,班里很多人都得了流感。
陆眠自小体弱,免疫力又差,病得格外严重,一周七天有四天都在医院,郑德兴的事也自然而然被抛在了脑后。
等养好身体回来,已经是运动会。
在附中,春秋俩季的运动会和社会实践是学习外的头等大事。
班会上,于浩在台上宣布了运动会的具体事项和加分标准,让班长尽快准备。
原本安静的班级瞬间热闹起来。
自由讨论了会儿,班长常海常海走上讲台统计参赛人员。
彭越作为体委,自然是一马当先报了好几个项目。
江沉也被他强拉着,报了篮球和接力赛。
似乎是觉得这次活动是个让陆眠体验国内校园文化的好机会,下课后,常海走到陆眠位置旁,试探地问她要不要参加开幕式。
陆眠目露困惑。
“就是拿个班牌站班级队列前面,绕操场走一圈,每个班出俩,你形象好,干这个……比较合适。”常海好脾气的解释,说到后面,声音不自觉小了下去。
这个年纪,当面对异性外貌进行赞赏总是件羞于启齿的事。
而且他也不确定陆眠是否想参加,大概率是不会。
她太冷了。
不是倨傲清贵,不拿正眼瞧人的那种,事实上,陆眠很有礼貌,说话会看着对方的眼睛,双手接递东西,注重礼节,照顾他人感受。
这种礼貌所带来的温度,和孱弱身体带来的易碎感会让人有种她能轻易接近的错觉。
常海偷瞥了眼近在咫尺的人,想起陆眠刚来时,三天俩头上表白墙,几乎每个男生宿舍都在深夜讨论过她,他们宿舍也不例外。
漂亮温柔是最常出现的词汇,可相处一段时间后,他们才明白,那就真的只是礼貌而已。
温和乖巧的表象下,其实是无所谓。
“我不了,抱歉。”陆眠说。
常海挠挠头:“没事,我找别人就好,但是”
他犹豫了下,还是说出来:“陆眠同学,我觉得你有点太内向了,大家其实都很友好,你可以试着融入我们这个集体。”
陆眠没想到他会说这些,还一脸严肃的,一时有些怔然,正搜肠刮肚想着回答,本该在训练的江沉和彭越出现在后门。
彭越看到她和常海待在一块,有些惊讶:“班长你也没走?你们在聊什么?”
陆眠顺势转了话题:“开幕式。”
彭越仍是茫然,常海开口接上:“我想让陆眠去举牌,她把我拒绝了。”
“哦哦。”
他俩说话的间隙,江沉回到自己位置上,将篮球往桌脚一放,单手开了罐冰可乐。
刺啦一声,气泡弥漫上来。
陆眠注意到他发梢眉角都被汗浸湿了,此时半仰着头,喉结上下滚动,运动后的胸膛微微起伏,短袖下的手臂线条结实凌厉,一直到延伸到手腕表盘突起处。
看得她喉咙也不自觉吞咽了下,有点渴。
突然,试卷上被放了杯奶茶。
陆眠目光跟着下落,扫过颇有骨感的手,又跟着上抬,和江沉的对上。
他面无表情地说:“九班陈进给你的。”
“哦,不要。”
陆眠把奶茶推到一边,她不喜欢欠人东西,也不认识他口中的陈进。
江沉并不意外。
他曾撞见过陆眠拒绝追求者,那会她刚转来还没两周,白净瘦弱,说话也轻声细语的,看着特包子,正是最容易被渣男看上的那类。
别班一个风评不太好的富二代就动了心思,带着几个朋友将人堵在角落,美名其曰表白。
他和彭越正巧路过,彭越还怕小姑娘不谙世事被渣男拐骗,想上前阻止,就听见陆眠平静反问:“你喜欢我什么?”
那男生没多想,油腔滑调的回了句喜欢哪有理由。
陆眠笑了:“是吗?那我给你点理由吧。”
“好看,好撩,带出去有面子,分手后不会纠缠,方便找下一个,还能多个吹嘘的资本。”
说完,给了富二代几分钟思考时间,又问:“还喜欢吗?”
“”
富二代气势全无,哑口无言的样子还近在眼前,江沉收回思绪,扫了眼被放到桌角的奶茶,眉头一挑,莫名生出几分愉悦。
“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陆眠合适,”这会彭越搞清了状况,疑惑道,“但高一不是江沉和姜晨一块走吗?还在一个班,干嘛突然换人?”
说罢记起陆眠脸盲,估计不知道姜晨是哪位,他指了下光荣榜,专门给人解释:“喏,就她,文委。”
光荣榜是按往开学以来的综合成绩排的,江沉第一,第二位就是他口中的姜晨。
陆眠望着几米外的光荣榜,蓝底证件照上的人像看不太清,脑海中里却浮现出张脸。
马尾辫,圆脸,狗狗眼,五官不算精致出挑,但组合在一起就特舒服,很讨喜的长相。
陆眠没吭声,手指无意识玩着笔。
她其实记得姜晨。
和她截然相反的人,开朗活泼,可可爱爱,算是各个圈子里的团宠,不管男女生都喊她小朋友,揉脑袋,捏个脸都是常有的事。
但让她彻底记住人还是从医院回来那天。
她站在门口,看见有个女孩坐在她的位置上,身体朝江沉那倾,手指点着练习册上一道题,神情局促,狗狗眼略微弯起。
陆眠停住脚步。
就那么个瞬间,或许是气场碰撞吧,她位置上的女生有所察觉,也抬头看来。
视线对上。
陆眠听见有人喊她姜晨,和江沉同音。
“咚!”
是可乐罐落在垃圾桶里的声音。
“我今年也不去。”江沉站在她身后,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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