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西府初遇
神啊--,我的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
求你将我放在心上如印记,带在你臂上如戳记。
--《圣经》
神啊,你为何独独丢下我一人,彷徨在这无边的黑暗?既看不到前路,也不知道归途,在绝望中守得一隅,不敢踏出一步。晦暗的泥沼之地,让落入其中的所有生灵越陷越深,安静无声的世界,只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子慢慢腐朽的无边恐惧。
在这修罗之地,如若生前都无归处,那么死后,是否有神灵前来为我指引回家的路?
……
裹挟着丝丝雾气的晨光悄无声息地走进这空旷得无丝毫人气的屋子,将那金箔包裹的梁柱衬得熠熠生辉。
紫檀木的高脚圆凳上,镂空的金莲香薰炉还在安静地燃烧着名贵的沉水香,淡雅宜人的暖香安静地游走在室内每一个角落。白森森的骷髅骨上,那烧了一夜的白烛终于在天际破晓之时熄灭,一股滚烫的烛泪顺着光滑的眉骨下落,在那空洞黑暗的眼眶上下滴落成一滴滴惨白的晶莹。
一牛皮封面的册子从水墨色的广袖之下滑出,“啪嗒”一声落在光滑的大理石地砖上。
“喵……”
本是安静地趴在软榻上的白猫被这小小的动静打扰,起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后,睁开一蓝色一金色的眼睛看向外面,在触及那有些刺眼的光照之后,瞳孔立马缩成一条竖线。
“喵……”
白猫转头看了一眼身后依旧撑头斜躺在软榻上未曾醒来的主人,脚步轻巧地往下一跳,便是无声无息地出门去了,却是在前爪爪刚伸出门外时,身后适时地响起了如泠泠清泉沉静又沁人心脾的男声:“莫要太贪玩,早些回来。”
不知白猫是否听懂了他的话,回头对着他“喵”地应了一声后,便是脚步一跃,几步轻巧地跳上了房顶,出去浪去了……
待到耳边再是听不到那轻巧的脚步声后,软榻上和衣而眠的人才在一阵衣袂“窸窣”之间起身,伸出骨节修长的左手,从地上捡起那本被人翻看了不知多少遍的牛皮书册,小心翼翼地收入衣袖中。
“来人。”
不带丝毫沙哑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慵懒,徒添了一抹不易觉察的魅惑。
门外早已提前候着的婢子闻得声音鱼贯而入,一半去旁边的偏厅布置早膳,一半低眉垂目地跪在男人面前,将手里早已准备好的洗漱之物举过头顶,待他慢慢洗漱。
“给冷府的大小姐也送一份早膳去。”好歹也是冷府的大小姐,他西府说了不会失了该有的礼数,那他就不得食言。
男人起居方面从来不喜旁人伺候,吩咐完毕,就将一屋子的人挥退了。
依照男人的吩咐,那厢,冷月凰的面前立马出现了与他同等品级的精致早膳,晶莹剔透的水晶饺、稠度适中的桂花八宝粥、口感清脆的凉拌黄瓜和几块叠得方正的桂花糕,馋得旁边几个牢房的犯人口水直流。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立在一旁似乎不打算离开的三个女婢,没多说什么,就那么就着满是的血腥味、汗味、屎尿味等各种混杂的气味,安安静静,慢吞吞地将一碗粥和那一盘拌得不错的黄瓜给吃完了。
见着她用完膳,三个婢子这才收了餐盘退出去。
“等等”,冷月凰突然想起了什么,临时将三个婢子叫住,“去给你们主子说声,多谢他的招待”。
三个女子均是愣了一愣,才点了点头,转身迅速离去。
*
冷月凰是大半夜睡得正沉实时被人一支迷烟迷晕了带过来的,然后,又给一颗强力醒神丸下去,硬生生地给逼着睁着眼睛在这变态的牢狱里瞎看了一夜,不光是感受了从来未曾“享受”过的恶臭扑鼻,还听了一夜男女混合的各种凄厉惨叫……
尤其是离她旁边没多远的老头子,折腾了一晚上都没老实下来,那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的叫骂声,听得她耳朵都快起茧疤了。
“你们这些阉党狗贼……陷害忠良,不得好死!”
“穆阉狗!……我诅咒你们父子俩不得好死!”
“有本事就杀了我!杀了我!”
……
在一阵皮肉烧焦声中,她听到男人的闷哼之声,然后就是更加疯狂的叫骂,“哈哈哈哈……活该他断子绝孙!为了荣华富贵,居然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父子两一起做阉人伺候皇帝老儿,哈哈……真是前所未有的笑话!”
“果然他穆阉狗,生个儿子都是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终有一天,皇帝老儿也一样容不下你们……哈哈,你们的下场肯定比老夫更惨!!”
……
眼看外面已是日上三竿,冷月凰终于忍不住了,顶着一双明显的黑眼圈郁卒地看着外面直挺挺地站了大半夜“陪她”的人,“我说大兄弟,你们大半夜的抓我来到底是干嘛的?”
抓过来又不审问,就直接一颗药丸子下去,硬是让她睁着眼睛清醒了一夜。
那人面无表情地斜了她一眼,然后继续作木头状。
因为没睡好心情极其烦躁的人顿时来了脾气,抓起身下的腐烂谷草就上前直接撒了这敬职敬业的“大兄弟”一头一身。
“我劝你还是回去告诉你主子,他这招对我没用。”
这次,“木头”终于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片刻之后继续沉默地转头一转不转地看着前面。
冷月凰翻了个白眼,这尼玛人在这活地狱似得地方毫发无损地待了一晚上,脑子又被动全程清醒,她再猜不出来这幕后之人的意图那就是脑子被狗吃了。
她直接走到牢门边边上对着十步之外正拿刀子在案台上剥人皮剥得一头是汗的络腮胡汉子喊道:“喂,我说络腮胡的傻大个!”
正是埋头在满是鲜血的石案旁努力地分离着皮肉的家伙停了手上动作,转头看着她。
“这人早在一个时辰之前就死透了,你现在剥皮还有啥用?”
络腮胡眨了眨眼睛……一个姑娘家家的,哪里知道这之中的门道?他不相信!于是,他转身向她身旁之人求证,却是悲催地在那人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主子啊,现在这情况不对啊……计划之中不是现在这小姐早该被咱们这众口相传的“活地狱”吓尿了么?
但是,现下人家居然脸色好好地站在那里给他指出问题所在,腿杆子都没见打软一下,这是什么鬼?
络腮胡吞了吞口水,老实巴交地没有反驳,“你咋知道?”
“血都没怎么流了,你说他死没死?”
“哦,原来这样啊”,浑身是血的络腮胡“哐啷”一下扔下手里的刀子,抓了抓脑袋,笑得憨厚,“哎呀,我这一时都剥得忘形了,没注意”。
冷月凰抽了抽嘴角,无语地看着他,“你原来是杀猪的吧”。
这次,络腮胡彻底的玄乎了,“你咋又知道?”
视线从那惨不忍睹的石案移开,冷月凰微微叹了一口气,“人和猪的结构虽然相似,可到底人不同于猪,妄想用一把杀猪刀就做这剥人皮的精细活,你家主子也太不将仵作一行看在眼里了”。
被一语点破身份,那大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道:“这个,俺在衙门里的仵作师傅手下学了一月不到就来了,头儿说了,这剥人皮本就是酷刑,不需要让人好过,俺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自己多练练多琢磨琢磨就上手了。”
“你好好的杀猪生意不做,跑来做这缺德的行当干啥?”
冷月凰蹙眉看着那大汉,却是此话一出,那老实巴交的络腮胡大汉就微微变了面色,有些顾忌地看了一眼他身后,才犹犹豫豫地嗫嚅道:“这个……姑娘你都知道是损阴德的,自然……那个……”
她以为他想么?络腮胡心头流了一大滩马尿,他也是被强拉来的……要知道,他一个堂堂大老爷们,简直比不上她一个姑娘家家,第一次的时候……屎粑粑都给吓出来了……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冷月凰又哪里猜不到他的意思?同情地看了那人一眼,眼色幽深道:“也好,就这样吧。”
这也算是那些受剥皮之刑的人福气,嘲讽地笑了笑,她转头看向那已是蹙眉打量她的木头道:“你家主子不是喜欢剥人皮吗?你马上把他叫来,就说我教他怎么剥才完美。”
*
她的话被原封不动地带了回去。
西府的少府主--穆九歌,那时正直着身子规矩地坐在桌边用膳,听着这么一说,伸出的银箸立时顿在半空,“你将她在里面的一举一动都与本座说清楚”。
一堂堂高门闺秀,他不相信她有这胆识说出这样的话,要么是演戏强作镇定,要么……
却是在听完专程安排去监视她的人所述后,他的心里是难掩的惊讶,她到底……
“啪”的一声丢下手里的碗筷,他起身去里面的书房,将关于这位深闺大小姐的资料又翻看了一遍,这对比前后判若两人的行径让他眼里越见不解和疑惑之色。
这天下就没有他撬不开的口,是不是本人,他亲自去审一审就知道了。
“随本座去会她一会。”
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的人立马向着地牢的方向走去,只留身后待命未反应过来的人一个宽厚的背影,和那一头长及腰臀的、似乎带上了星辰颜色的银色发丝。
当这个被世人传得如同鬼魅一般神秘的存在出现在阴暗潮湿的西府地牢时,整个地牢都静得落针可闻。
“少府主。”
男人所过之处,狱吏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站在过道两旁对着他弯腰行礼。他们的身后,那些正受着酷刑的人亦纷纷低下了头,不敢看他一眼。
“你们自去做该做的事儿,不必管我。”
如鬼魅般的冰冷声音在牢狱里响起,低头弯身的狱卒们就看着视线里那人绣着金莲的黑靴子一步步踩过地上散乱的枯草,径直往着牢狱的深处--那关押要犯的重地而去。
突然安静下来的牢狱里,靴子碾过枯草的声音别般清晰。
如同是遇到尊贵的神祗降临凡世,里面关押的犯人纷纷伏跪在地,恭敬得跪姿都那般规矩,只除了两人。
“呵,老夫还以为是谁来了呢,原来是一条人不人鬼不鬼的……小阉狗!”
昏暗的室内,被粗大的铁链子吊着,身上已是被打得皮肉外翻无一处完好的中年男人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那一步一步由远而近的男人,满脸的愤恨之色,让他本就满是血污的面容狰狞扭曲起来。
被黑色斗篷的帽子遮了大半容颜的人步子不见丝毫停歇地从他面前经过,未曾侧脸看上他一眼。
“呸!”中年男人对着他的方向吐了一口血痰,骂道,“怪物就是怪物!”
“咔嚓”一声,脆弱的枯枝被轻易踩折,这次,那正面绣着几朵金莲的黑色长靴没有抬起,只鞋尖转了向,朝向了那男人的方向。
“在云州呼风唤雨了这么多年的云大人,如今就只剩下骂人这点本事了?”
被厚实的黑色斗篷遮了大半容颜的人,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穆九歌!老夫一家与你们父子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对我云家赶尽杀绝?!连八十岁的老妇都不放过,你们到底有没有人性!”
中年男子徒劳地将绑在手上的锁链挣得叮当作响,恨不得立马将几步开外的男人千刀万剐。
“看来云大人这上了岁数,记性也不好了,不过十年光景,就将以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十年?”中年男人听得一愣,却是硬是想不起自己做过什么事有得罪过姓穆的一家的。
男人抬起苍白若雪的右手,将遮住容颜的斗篷帽缓缓拉下,露出黑色纱帽之下如瀑垂悬的银色发丝,周围顿时传来一片倒抽凉气之声。
那么干净的颜色与这黑暗又肮脏的活人地狱格格不入,别般惹人注目,却是没人再敢多看一眼。
中年男人的视线在对上那人的眼眸时,整个人都怔住了,恍然有些模糊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却是一时之间又记不得太清晰,“你是……”
却是未待他看个仔细,那人已是重新拢好了斗篷,转身离去。
“等等……”中年男人剩下的话还未说完,那本来安静地跟在男人身后,如同影子般存在的侍卫已是身影一闪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然后,他就只见着眼前刀光一闪,双眼处瞬即传来钻心的剧痛……
“啊……我的眼睛……”
反应过来时,他那一双本是精光满湛的眼珠子就已被人熟练地挑出来,扔进了一旁的火盆里……
一切就只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快到来不及震惊,冷月凰就微微苍白了一张脸,那个男人和她之间虽隔着一段距离,却是这处灯火通明,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男人曾经是眼睛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不断往外涌着鲜血的血窟窿。
“既是来了这处,就要遵守本座定下的规矩,谁若有那个胆子,可以再如他一般挑衅试试。”说完,那被黑色笼罩如死神一般带着浓浓死气的人已是转头,看向了她这处。
抓着茅草的手一紧,明显感觉到一股森冷的寒意爬上脊背,冷月凰紧蹙眉头看向来人。
“你是谁?”
“在下西府少府主,穆九歌。”
(https://www.tyvxw.cc/ty149539/8707381.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