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遇上魔障
齐观献一抬头,就看到先前丫鬟模样的女子眼神热烈地看着他。他想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引高庆筠上楼。
进了包厢,他先坐了下来,然后说:“你也坐。”
高庆筠犹豫着是坐炕还是坐高凳,一时犹豫。
齐观献便道:“不必拘礼,你我隔桌而坐。”
高庆筠福身,“谢大人赐座。”
炕上是齐观献自带的垫子,更准确来说,戏园常为他备着一条坐垫,方便他随时来。不过也只有他有这个特殊待遇罢了
现在的戏园一般都是这样,在官座的炕上会铺上一条软垫,本来是让看官们坐得更舒服,却因为坐垫不是天天都洗,再加上它一直在用,隔上十天半个月才会换洗一次外套,内里擦拭过就算了。所以稍微有点身份的贵人们都嫌弃他,坐马车或者轿子来时,直接在里面放一张垫子,等到了戏园,就命下人抱着自卑的软垫铺上炕,等于坐了两张垫子,既干净又舒服。
更何况……高庆筠不仅脸红。
有的包厢位置偏僻,里面能看到外面,外面却不能看到里面半分。有些色胆包天的猴急,叫相好的旦角们上楼来,起先不过摸摸小手亲亲小嘴,后来就越发色急,当场就做那苟且之事,甚至他的仆人就站在后面没让人出去……
且住,高庆筠及时收起脑内漫无边际的思绪。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肖想齐大人那样光风霁月般的人物啊。齐大人于她,就是仙人一般的存在,她只有仰望的份,绝对不敢逾越规矩半分。
齐观献倚在背靠上,没看她,却也没看台上的陈丽筠,他视线落在房梁上描的花样,仿佛能把那朵花看到开出来一样。
高庆筠痴迷地看着他,毫不怀疑他真有这样的本事。
他低沉的声音把她唤醒,“依你看,陈丽筠此人如何?”
“丽筠姐姐……”高庆筠不明白,为什么齐大人把她叫来作陪,口中谈论的,却是陈丽筠。
但她还是应道:“回大人,庆筠觉得,她天生的条件很好,祖师爷赏饭吃,假以时日……”
“不错,”齐观献打断她,却仍没看她,他说:“多难得啊,老天爷赏饭吃,世上唱戏的求都求不来。除此之外呢?”
“啊?除此之外?”高庆筠绞尽脑汁,又说了两句好话,“她相貌昳丽,上了妆更惹人喜爱,还有,嗯……她擅长女鬼戏,在同辈里也是佼佼者。
”
齐观献笑道:“和你相比如何?”
“什么?”
“我说,她的女鬼戏和你比起来,哪个更好?”
高庆筠忙道:“自然是丽筠姐姐,庆筠不敢专美。”
齐观献引导她,“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能超越她?”
“我……”高庆筠咬唇,她怎么会不想,她日想夜想,练功时想,吃饭时想,就为了顺乐班头肩旦的位置,甚至她希望让所有人都知道,她高庆筠是天下最好的旦角。她有这个本事,撑起她的野望。
“你看,我问了你两次,你都闭口不谈陈丽筠此人本身,可见她的人品真的糟糕到了一定程度。”齐观献轻笑,对高庆筠的窘迫不以为意,“不是没有蝇营狗苟的小人名声大噪,但对于连戏品都不如人品的她来说,走不长,且看罢,她的戏路,不定多时就要完蛋了”
高庆筠内心掀起波澜,她没想到,在齐大人眼里,陈丽筠到了如此不堪的程度。他又毫不避讳地跟她谈论这个,话里话外都是嫌弃的意思,难不成,他要捧她?她何德何能!
可是机会转瞬即逝,她不想错过,但又不知道怎么表态,好像她平时的玲珑巧嘴都失灵了,只能任由他牵着走。
果然,齐观献说道:“看你的神情,该是猜出来,不错,我是要捧你。”
高庆筠终于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齐观献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可又说:“不知道你发觉没有,你现在走的路子,就是照着陈丽筠的路子走的。但有一点不一样,你想出头,不是她那种时刻想做人小妾的那种出头,你的心正,就冲这点,你就比她强太多。”
“所以,但凡以后贵人要你去服侍,能推则推,顺乐班已经坏了一个好苗子,我不想再眼睁睁看到第二个出走。”
高庆筠用力点头,“嗯,我听大人的,绝不鬼迷心窍,行差踏错哪怕一步!”
齐观献笑意不减,道:“也不用跟发誓一样隆重,你时刻记在心上就好。”
“庆筠会记得一辈子。”
齐观献再无心情看陈丽筠外强中干的表演了,他起身,抻了抻坐皱的下摆,说:“走吧,我带你去见见人,少不得以后要依仗他们。”
“是。”
两人说罢,高庆筠折起屏风,让齐观献先行。
他踱步下楼,不知道怎的,脚步突地一顿,转头看向二楼中间。
那个小姑娘正全神贯注地观战,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跟旁人念叨什么,至于旁人是谁,他的角度限制,没办法看到。像是那个一身珠光宝气的富豪大爷罢。
见她无暇再分一丝注意力给他,齐观献顿觉无趣,抬脚便走了出去。
甫一出门就是滚滚热浪,车夫一看主人来了,连忙打伞成了过来,送出来的看座的不甘示弱,也打了一把伞遮住高庆筠头上的日影。
齐观献想想,向看座的嘱咐道:“二楼中间最先入座的那行人,你记得多加留意,那个男人身后跟着的四个丫鬟,必有一个是官家小姐改扮而成的,我的眼力不会有错。这次便罢,下次更要认仔细了,漏放一个进来,对戏园而已都是潜在的威胁。”
看戏的一听饭碗有可能因此不保,立刻保证道:“大人教训的是,小的以后一定睁大牛眼,绝不错认任何一个。”
齐观献摇头笑了,随手赏了他一角碎银子。
看座的拿到银子眼睛都发直了,二话不说就磕头下跪,但齐观献和高庆筠背对他上了车,已经看不见他的诚心。
楼里的演出依旧如火如荼,陈丽筠好歹也是在氍毹上摸爬滚打十几年,即便再懂的行家,也不一定就能像齐观献那样,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硬是给她挑出错处来。
不管是台下池座还是楼上官座的反应,陈丽筠都很满意,她想,齐观献不过是在危言耸听罢了,为的就是显示他的官威。可笑,瞧瞧看官们热情的程度,就知道齐观献所说的,不过是莫须有的罪名罢了,
尽管台后的不少艺伶都不服她的为人,此刻却不得不承认,她的技艺在顺乐班里,仍旧是第一,他们想要拍马赶上,却只能望其项背。
裴善婧也是。
她原先还纠结于“这种人演的出白娘子吗?”
可事实证明,陈丽筠的确够格。
裴善婧又抓起一把瓜子仁,一个一个啃了起来。
《水斗》对旦角的要求极高,唱念做打都要用上,大开大合,而且还要时刻记住白娘子如今身怀六甲,每做完一套程式,都要兼顾系在肚子前面的那块包。
裴善婧想想,又赏了一吊铜钱。
太阳渐渐西移,接近晚饭时间了。裴善婧勉强撑到《水斗》结束,便说想先回去了,那场《玉簪记》她没眼看了。
裴六姑娘知道裴善婧下午一直都不对劲,看过《水斗》之后还是提不起兴致,她便明白低落的源头绝非这么简单。但裴善婧没想提,她也就不多问了。
好好的一场出游,竟然就此寥寥收场。三个下人显然是有些意外的,先前嚷嚷着要来看戏,兴致高得不像话,雷声大雨点小?
最不舍得的当属立冬,即便是成亲,他也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连带着还看了一个中午加下午的好戏。他没有两个主子会品戏,一路看来只会在内心拍手叫好。要不是怕姑娘们嫌弃,他定会像池座里的大老爷们那样又吼又叫的。
乔装时间已过,各归各位,奴婢还是奴婢,主子终究是主子。
裴善婧的那点小心思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任它在心里、脑海里发酵沉浮。
她约摸明白了,为何朝廷再三下禁令,不准官家妇女去戏园观戏了。大概怕他们看得多,想得多,想得到的便越多,沾不上温柔娴淑几个字的边。
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她才不是因为戏里的儿女情长动心的,至少从今天戏码来看,贾似道和许宣都不是什么好男人,以至于被自己的女人喊打喊杀。《借靴》就更是了,那几个庸俗悭吝的男人,有何可取之处?
她是……她是啊……
分明是遇上了魔障。
她无数次在心里问,单凭他一副天人之姿,便能无视他招蜂引蝶的孟浪吗?
好像是的,又好像不是。
她向来最讨厌这种周游花丛的男人,按理说她应该把那男人从头到脚鄙视一遍。
但,那男人与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她又站在什么立场讨厌他呢?
她万分纠结,晚饭也没有好好吃,草草喝了碗山药汤,便缩回榻上继续纠结了。
云蝉和思林丈二摸不着头脑,扯住巧喜要问个明白。姑娘哪次出去看戏回来,不是兴高采烈地到处蹦跶,闹得他们一整晚都不得安生的?这次偏偏一反常态,以至于他们差点就以为,姑娘早上在摩天庵被点化了,收心养性了?
巧喜也苦恼,说:“我也不知道姑娘中什么邪了,刚开始还看得好好的,后来失魂落魄那个样子,来得太过突然了,变脸也没变这么快的!”
思林说了句不相关的,“巧喜,你竟然会用‘失魂落魄’这个成语!”
云蝉道:“好了,别闹。唉,只能说姑娘这阵子的确反复无常,赖天气,也赖天赐的婚事,更赖……”
她手指了指摊成饼的裴善婧,另外两人都不约而同嘘了一声,悄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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