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独立番外-画骨砂
你说,出口喜欢是一件过于轻易的事情,于是我每一步都慎重而又小心翼翼。
(一)
“顾公子,”满脸飞红的少女拎着裙角小步急急奔去,又忽而住了足垂下头去绞竹叶纹的淡青纱袍,嚅嗫着细声说,“……请留步。”
一袭青衣的公子止了步,清清冷冷的眼神转过来,静静等待对方开口。
“公子,”少女轻轻咬着唇,莹白的珍珠坠衬得耳垂愈发殷红,浓而深密的眼睫轻颤如受惊的蝶翼,细如蚊呐的声音逸出齿间,“我喜欢你。”
“是吗,”淡漠的嗓音响起,少女抬起的眼眸水波盈盈,颊上泛起无边桃花颜色,他清冷的眼神像竹林穿过的风,直直望透她心底,“那就让我看看,你对我的喜欢有多重。”
少女的神色有些茫然,面上的潮红渐褪出抹苍白的颜色。
他淡然的声音幽幽:“你说喜欢我,不知愿为我做到什么程度?”
少女噙着泪掩面扭身跑走,环佩叮当间鬓角的桃花跌落在无尘的青石板上,声息细微如雪花撞碎。
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从地上拈起那朵灼艳的桃花,白衣的女子冷如细雪的嗓音绷着一丝隐微的笑意:“她还只是个小姑娘,未免太过残忍。”
他悠悠的眼神凝着极远的长空,三月里云淡天青,风里蕴着余残的凉意:“你来了。”
“毕竟养在深闺里的女子,能如此直白表明自己的心意已是极大的勇气。”女子缓缓旋转指尖的桃花,半是专注半是游移,唇角似笑非笑。
“出口是件太过轻易的事,”他说,“却没有几个人担得起结局。”
“也许。”她漫不经心微笑,望着风把指尖的花瓣拂散在轻漪的湖心。
(二)
“木姑娘的血咒可是又犯了?”淡淡的药香在岩洞中漫开,绿衫的妙龄女子伸足步入,迎着扑面而来的浓重血腥气皱了皱鼻子。
洞中深处的椭形石板上仰卧着一个女子,淡淡的天光从孔隙投下丝缕,稍稍映照出女子细长的眉眼,斑驳的白裙仿佛雪地里次第盛开了大朵妖冶的红花,竟似鲜血染成。
妙龄女子放下药箱跪坐下来,挑着眉搭起石上女子的脉象。
“正月十五,二月初八,三月初一,”一旁的丫鬟忧心忡忡压着声数,“今儿个才廿四,姑姑的血咒发作愈发得频了。”
“我开的药引可及时服了?”妙龄女子左手搭着脉象,右手探进脂粉奁似的药箱里拈出四根长短不一的金针,针末生着细细的回钩。
“自然是服了。”丫鬟微微别过脸去。
“摇星,”妙龄女子停下来,漂亮的杏眼睁得极大,转过脸去狠狠瞪向立在身后的丫鬟,“多少年了你说谎的小习惯还是没有一点长进,”忽而神色又有些黯淡,转而望向女子冷丽苍白的面容,“木犀带着你,也算是她的福气。”
“姑姑心善,”叫摇星的丫鬟面上现出不忍,“虽是薄情之人,也未必十恶不赦人尽皆诛。”
妙龄女子脸上露出不耐神色:“万妖宫出来的人几时心慈手软过,就算统统皈了佛门剩下最后一个也必是木犀。”
“但……”摇星望着那张苍白淡漠的面孔。
“笑话,”女子嗤声道,抡指间四枚金针准确无误扎进穴位,“负心薄幸的男子,没有抽筋扒皮已是善事,抽点血又有什么干系。”
“姑姑!”摇星又惊又喜喊道,继而声音熄弱下去,“姑姑……”
女子静静睁开眼睛,一双琉璃似的狭长凤眼淡淡扫过摇星,不动声色停在妙龄女子面上:“你来了。”
“怕是有三月未曾饮血?”妙龄女子单手支颐,意定神闲拨弄着手里的金针,饶有兴趣似得极缓向外抽出针尾。
柔软金针扎进肉里带着倒刺,回钩迟滞又清晰地向外撕扯,妙龄女子偏着头露出天真少女似的调皮笑意。
细长眉眼的女子依旧是淡淡的神色,凉薄的唇角含着若有似无的讽意,依旧是冷如细雪的嗓音,含着点嗜血的妖冶:“太恶心。”
“呵,”妙龄女子缓缓抽出金针,回钩上点着殷红的血色,“要不是摇星多事,我也不会来救你,”她说,就着微弱的天光变换角度打量那枚金针,“负了血咒还急着打打杀杀,还真是不爱惜自己。”
“不想像你一样老死罢了,”女子凉凉说,“我倦了,摇星送客。”
(三)
倾尽天下难一顾。
自那个人出现起,世间就流传着这么一句话。
世人无不神往的一个名字,是箴言,亦是传说。
青顾。
画眉常常想,那该是怎样风华绝代的一个人,是男是女,会有如何倾城倾国的卓绝风姿和容貌,偏生又是这样干净的一个名字,念落的瞬间仿佛有风拂过,带着清冷竹意。
红烛高烧。
绮罗帐外的男子半披着长衣默立,朱红的窗棂外十里华灯方盛。
帐内的女子慵慵扶起身来伸手剪毕烛花,含着缱绻腻笑从身后缓缓环住窗边的男子,只着了一件贴身的肚兜,肤若凝脂,分外妖艳的锦缎上绣着只栩栩如生的画眉鸟。
男子不动声色地捉住了那只水蛇般游移的不安分的手,那只细瓷一样看不见丁点瑕疵的手上带着浑如天成的淡淡药香,正绵绵软软滑过他□□的锁骨,两人披垂的发纠缠在一起,融进暮春里无边的漆黑夜色。
“公子真是无情。”女子浅浅笑着腻声呢喃,染了醉意的杏眼有极漂亮的轮廓,颊上泛着意乱情迷的酡红,眼神却分外清醒。
“可有药医?”男子漠然注视着楼外的车水马龙,信手掸了掸衣上的灰尘。
“公子可知暹罗有种南烛花,”女子娓娓说道,纤长灵巧的手指勾起一缕发丝撩拨着男子的侧脸,“奴的发色比常人深些,便是此木之效。”
“阎罗倒是风流。”男子不动声色说,依旧未动身形。
“我听说,”被戳穿身份的女子反倒愈加暧昧地贴上去,踮起脚尖在男子耳边喁声低语,“只有入了青楼,方有幸靠近顾公子。”
“那你可知,”男子轻描淡写转身,眼光若有似无掠过水红锦缎上描翠勒金的画眉鸟,“你与她们的差别?”
“迎南北鸟,送往来风。”女子眉眼盈盈地望着他,微微偏着头,露出极天真的笑靥。
薰风微拂,罗帐漫开一角,像迷红的岚雾,男子微微俯身,媚眼如丝的女子仰倒在鸳鸯戏水的床荐上,乌黑的发漫无边际铺散,水红的肚兜悄无声息委地,男子清冷的声息吐在她迷离的唇畔:“她们从不刻意显得特别。”
夜风穿过,燃烛爆出一星细微声响,帐中未着丝缕的女子慢条斯理坐起身来,眯起眼望向空无一人的帐外,轻轻浮浮笑起来:“倾尽天下难一顾。”
(四)
“桃花开,杏花谢,谁管梨花叫姐姐……”三两个总了角的小童在梨树下跳着牛皮筋,朗脆脆的嬉笑声远远传来,在山野里显得格外清亮。
一袖清冷的白衣女子静静望着,嘴角现出极淡温柔笑意,细碎的纯白梨瓣如雪般纷纷扬扬洒落,绣鞋底传来极微的细软触感。
一跤绊倒的小童抬起头来忽然忘了疼痛,如获至宝似的兴高采烈跑来,扬起神采飞扬的圆脸,一脸笃定地望着她:“姐姐,你就是青顾吗?”
白衣女子微微怔忪,不意间衣上落满细白梨花,鼻尖盈起的清冷香气令人失神。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小童摇头晃脑地吟哦起来,“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一面伸手指着女子的白衣,“青顾最喜欢竹子,先生说倚竹的都是佳人,姐姐穿着白衣一定是倚竹的青顾。”
女子哑然失笑,闻声跑来的小童脆生生道:“倾尽天下难一顾,姐姐笑得这么好看,一定是倾城倾国的青顾。”
另一个小童争道:“才不是,姐姐这个样子,分明是风华绝代的青顾。”
“你们如何知晓,”女子一把冷如细雪的嗓子,清泠泠如未染凡尘的浅白梨花,泛着微微舒卷的柔软边缘,“青顾是个女子?”
“看到姐姐便知,”小童信誓旦旦地说,“除了青顾,世间哪有这样清冷的人。”
“是吗。”女子幽幽望着漫山迷迷离离的花海飘零如雪,语气轻浅如一声叹息。
“我叫木犀,”如雪的纤手轻轻缓缓抚过仰起的总角,女子眼神清渺,“梨木的木,灵犀的犀。”
(五)
画眉嫌恶地避开地上新添的尸体,愁眉苦脸地拎起裙角查看一星不及避开的血滴子,踮着精巧细软的葱绿绣花鞋蹑过小片的立足之地,一面出声埋怨:“和和气气多好,偏生要动动刀子打打杀杀,白污了我一条罗裙,何苦来的。”
“笨手笨脚,让你躲开些。”女子一袭白衣上纤尘不染,兔起鹘落间指尖丝弦铮一声弹出,准确无误捣向闻声转出的妇人眉心,那名妇人尚不及惊呼,便已气绝委地。
“我又不会使刀,”画眉懒洋洋拖长的尾音里带着刻意的委屈,“他干嘛一刀子砍在自己身上?”
女子手下不停,细长的眉眼苍白冷厉,但凡一处同现男男女女,必是先杀女子后诛男子,直到整座宅院内鸦雀无声鸡犬不留。
画眉一面绕开尸体一面俯下身仔细去看新死之人眉间骨处的细小创口,片刻后针眼大的伤口才细细渗出朱红的血印,一边咋舌一边评判:“亏得摇星说你心善,下次定要带她来见一见灭门。”
“不过,”画眉看着她随手弃掉用过的丝弦,“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先杀女子的习惯?”
“最近。”女子凉凉道。
画眉挑了挑眉:“我是说,为什么?”
“这样才显出那些男人的无能。”女子琉璃似的凤眼狭长瞥过院落里残花落尽的梨木,云淡风轻回应。
“这杀人不见血的法子倒有些趣,”画眉似笑非笑地说,“比舞刀弄枪干净多了。”
女子闻言淡淡瞟她一眼:“不敢比,你知我见不得血罢了。”
“却不知使的何人招式?”画眉笑吟吟道,“未见得是你向来风格。”
“百年前出过一个爱扮观音像的血佛莲。”女子漫不经心说,递过一只从高阁里取出的锦盒。
画眉打开盒子取出一朵赤玄的花,花作七瓣,自素白的花心旋开,冷韧的质感:“这便是解语花?”她撇了撇嘴,“也不过如此。”
(六)
最后一响烟花绽起的时候,高高的飞檐上多出一道剪影,亮眼的焰光闪过,依稀映出似雪的衣角。
“每年除夜,”清清亮亮的嗓音带着夜风特有的静寂,“都能在这里找到你。”
“你在找我?”屋脊上闲散而坐的男子身上散出无形的清寂,淡淡望着烟花在脚下次第绽落,风声猎猎,万家灯火之外的高檐之上仿佛超然世外的孤绝。
“孤独罢了。”女子轻轻笑着,话音消逝在风里。
“听说了吗,”女子自顾自接着说,娓娓的吐音沉然安静,“日沉阁的阁主死在自家的宅邸。”
“这一次无回令真要一去无回了。”男子平平静静说。
“世无双的武功没有破绽,”夜渐深,不绝于耳的爆竹声里显出一点不经意的寂寥,“无双无对,公子三绝。”
“可惜他有软肋。”女子闻言望向他,他的侧脸在夜色里勒出清冷轮廓。
“软肋不在自己身上的人,”他的唇角凉薄,“修为再高也是徒劳。”他的掌心托出一枚袖珍小箭,长不过两个指节,形制如一柄微缩的刀,刀柄穿一根断开的红线。
“玲珑刀?”女子信手拾起那枚精巧的微刀,夜凉如水,刀身上沁染一层微寒,内中却残了一点淡薄体温,鬼剑门下出过一个御刀的杀手,刀形的袖珍小箭是特有的徽记。
“去时从他怀里找到了这个,”男子幽幽望着城中明黄的灯火,“我看过他的伤,一招致命,却不是旁人的手。”
“传言说杀手架了刀在阁主最心爱的小妾,”女子眼里盛了清醒笑意,唇角却没有弧度,“若是你会如何?”
“不要有软肋。”他不含感情地说。
“若是我呢?”女子的笑像饮足了月光的夜优昙,清清冷冷泠然展开,依旧是冷如细雪的嗓音。
“正面交锋,要使对方没有任何挣扎,只有一个地方,”正是子时,寂寂长夜忽然烟火齐绽,映亮了半面天空,他平平抬手伸出二指比向她的鼻尖,古水无波的眼底幽深如渊,“如何做到出其不意,便是你的问题。”
(七)
“运气不赖啊,来鹿邑撒野遇上爷爷。”
“师兄,那妖女身上有伤。”
“那也怪不得道爷了。”
林路上摇摇坠坠立着一个苍白如雪的女子,一袭白衣上渐次晕染出大抹殷红,仿佛泼泼喇喇大朵绽开的妖冶红花,眉眼敛得极淡,唇角噙一抹淡淡嘲讽。
“让开。”冷如细雪的嗓音清如一线凉意入耳直沁入心底,对面青兰道袍的二人闻言相顾,继而仰头朝天大笑起来,修为稍高的道人施施然抽出腰间的长剑,面上流里流气,手下法度却严谨纹丝不乱。
“婆娘长得倒是标致,”道人微微眯起的双眼透出贪婪残忍的目光,嘴角因为兴奋粗野凶狠地咧开,露出一口微黄的牙齿,“道爷许久不曾开过荤了。”
“二位道长如此对待一个孤身女子怕是不妥。”风拂过树林,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
“竹先生。”道人似乎颇为忌惮,收了架势恭恭敬敬向着林中抱拳行了一礼,足踏枯枝的细碎声响清晰传来,轻尘不染的玄青布鞋迈入视线。
“去吧。”温文却不带温度的声音响起,平平淡淡的语气却不容置。
两个道人不发一语顺从地哈着腰倒退小趋,退出丈余才如遇大赦般转过身向外跑去,却听哧哧两声破空轻响,淡淡日光下银光闪烁,白衣女子冷冷抬手,三丈外余势未止的两人齐齐扑地,向外滑了寸许,隔着地上扑起的尘土依稀可辨女子漠漠然的清冷眉眼。
“何必。”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青衣的男子缓缓转身,女子淡淡抬眼望去却蓦然挑起眉。
“顾公子?”女子冷如细雪的声音里含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唇色愈发苍白,衣上的花盏却是鲜红。
对面的人默立不置可否,“带着面具做什么?”女子说着便踮起脚尖抬手去揭他面上的银色面具。
然而指尖将将触到边缘时身子忽而不由自主软下去,面具后面青衣的男子无悲亦无喜地淡淡望着她,眼神里带着一股熟悉的淡漠,女子不甘地抿住唇,看着自己缓缓向后委地,失去平衡的一瞬奋力出手,弹指之际一根银亮的丝弦自袖间破空射去,风拂过面具轻轻滑落,青衣的男子墨发披垂,她的视线却渐渐模糊。
苍白的女子手指无力松开眼睛睁得极大,面前却只是大片明晃晃的模糊光影,鼻尖仿若有清冷竹意,青衣的男子垂首望向她清冷的嗓音里无悲无喜:“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世有无妄之祸,尽诸起于执念。”
(八)
“摇星,”人未至淡淡的药香已弥漫开来,“你家姑姑呢?”
院落里的丫鬟正扫着新落的海棠,闻声抬起头来,有些错愕地望着绯色轻衫的明艳少女:“画眉姑娘?”
画眉未应,信手把了一束花枝细细打量,便啧啧惊叹起来:“竟真是七星海棠,师傅在谷里耗了七年才养活一株,想不到这里有这么多!”
“十三娘还种花吗?”摇星听得云里雾里。
画眉笑容忽然僵硬,继而若无其事凑到摇星面前,指着黑铁似的枝末上一朵嫣红红的半苞说:“喏你看,这朵新开的花里有七个小黄点,这就是七星海棠了。”
摇星半信半疑地看了看其他花盏,皱着眉道:“那如何这几朵上便没有,我看和寻常海棠也没什么不同。”
“所以说金贵便金贵在这里,”画眉煞有介事地说,“海棠花未开时是红色,开后渐渐变成粉红,变色的时候那七颗星也就渐渐淡了。”
“只是姑娘如何知道这座别院,”摇星从花上移开视线望向她,“是姑姑么?”
画眉有些不满地睁大了漂亮的杏眼,薄唇微微一撇:“今日已是四月十七,我的金针只制得住一时,她若还未服药便是神仙也救她不得,除非是……别管了,带我去见木姑娘,发作起来只怕她捱不过这一次。”
“可是……”摇星面露难色,“姑姑已有半月杳无音讯。”
(九)
熏风微微掀动素色窗纱的一角,竹榻上的女子悠悠醒转,白衣上的血迹干涸已久,却显出异常妖异的鲜妍之色。
“你的脉象已乱,疗法阴诡,倒像是万花的手笔。”清清冷冷的嗓音不远不近响起,竹舍内氤氲一股竹香之气。
“你是谁?”女子凤眼慵绻,幽幽斜睨向窗外。
那个声音却不应,自顾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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