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噩梦渐渐远去，头脑已经完全清醒，气喘和心脏阵痛的不适也在一点点消失，可方亦舒却还想赖在床上不动，一方面是因为身体的酸痛还没有完全散去；另一方面，她也想做做白日梦，希望等尹天澈离开之后在起床。
白日梦毕竟只能在脑子里随便想想，变成事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方亦舒才刚闭上眼睛，便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早了，醒了就起来吧。”
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方亦舒只能支着身子坐起身，“几点了？”
“还差十分钟九点，也该起了，快点准备，吃完早餐后带你去医院。”尹天澈的语气冷得像一块千年寒冰，房间里的空气几乎都快冻结了。
“为什么要去医院？是不是亦萱出什么事了？”在方亦舒的意识里，最先想到的人永远的亦萱，她压根不记得昨晚他说过的话。
“她很好，庄医生今天会给她做评估考核，如果考核结果得到其他医生的一致认可，她很快就能出院，我要带你去医院是为了给你做身体检查。”尹天澈面无表情地答着，眼神里却闪过几丝纠结的担心，她的身体这么弱，希望不要有什么严重的病才好。
“哦。”方亦舒很自然地想到了刚才的不适症状，她的身体从小就不好，自从父母过世之后，在经济压力和心理压力的双重打击之下，她已经是身心俱疲，的确很需要好好检查一下身体。
两个人都各怀心事，今天的早餐气氛显得格外凝重，从坐到餐桌前开始，一直到用餐结束，都没有人开口说过话。
“方小姐，今天的早餐合你的胃口吗？”看着餐盘里的食物都被吃了个精光，厨师忙上前问了一句，这才打破了沉默的尴尬。
“您煮的东西很好吃，而且看上去很有营养的样子。”看着厨师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方亦舒也没有让他失望。
“这是少爷特别吩咐的，方小姐身体底子不好，需要更合理的营养搭配，如果你有什么想吃，可以随时跟我说，我一定会尽量做出你想吃的东西。”尹天澈为人挑剔，既然能被他请到家里来做事，自然不是泛泛之辈，除了有上等的手艺，还必须有人品的保证，这位厨师的表现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
“如果我想到会跟您说的，谢谢您。”方亦舒礼貌地向厨师道了声谢，然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尹天澈的表情，希望他也能开口说点什么。
“在这里等我，我上楼拿点东西。”正如方亦舒所愿，尹天澈开口了，只是，他的语气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跟自己的爱人说话。
方亦舒还没来得及应答，尹天澈已经起身离开，迈着大步朝着楼梯方向走去。
“方小姐，你和少爷……没事吧？”主人的心情不好，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林淮还是忍不住上前把这个疑问说了出来。
“没事。”虽然方亦舒一直面带微笑，但这份笑容里的苦涩大家都能看到。
“少爷已经一个人生活了很久，希望方小姐能好好陪着他，让他觉得……这里真的是一个家，而不是一栋空荡荡的大房子。”林淮语重心长地说道。
这一次，方亦舒连敷衍的勇气都没了，因为她最终还是会让这些好心人失望的。
早上九点半，尹天澈驾驶着豪华的宝马X6离开尹家大宅，气氛还是该死的沉默，对方亦舒来说，这样的沉默比震怒的爆发更让她心痛，“什么都不说的你比发脾气时更可怕。”
“你想听我说什么？或者……你觉得我应该跟你说什么？”尹天澈微微蹙了蹙眉，低沉且浑厚的声音里透着几丝淡淡的愁绪，和方亦舒的关系发展到今天这副局面，他也有点无措了。
“随便什么都好，哪怕是骂我、怨我都行，我不希望你把不开心闷在心里。”现在方亦舒已经没有别的要求了，只希望他能尽量活得没那么累。
“不要装出一副很关心我的样子，如果你真的有一点点在乎我，就不会说出那么狠心的话来伤我的心。”昨晚尹天澈一夜没睡，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方亦舒是个倔强到无可救药的女人，越是逼她，她就越难驯服，倒不如顺着她的性子慢慢来，反正她还小，等她长大之后自然会知道谁才是对她最重要的人。
方亦舒再次被堵得哑口无言，她已经做了最恶劣的事，哪有资格要求他不要把心事憋在心里。
“你还小，我会给你长大的时间，希望等你真正成年时，能变成我想要的方亦舒。”先爱上的人总会爱得特别卑微，即便强势如尹天澈也正在一点点降低要求，他要的真的不多，事实却是总让他失望……
尹天澈对医院的厌恶方亦舒早有了解，所以，在和专家见过面之后，她好心建议他暂时先离开一会儿，等她做完检查再去找他。
“你总是有理由赶我走。”尹天澈并没有表现得特别生气，低声抱怨了一句之后便乖乖离开了门诊楼，他是讨厌医院没错，但他更讨厌的是方亦舒假惺惺的表情，明明不想见他，还非要打着为他着想的幌子，这样的虚伪比那些狠心的话更令人伤心。
“他好像越来越讨厌我了。”看着尹天澈远去的背影，方亦舒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涩什么滋味都有，但归根结底，还是甜更多一些，因为，她能感觉到他们的亲密关系只有身体的契合，两颗心却越来越远……
这是一间大型的综合医院，医生的水平以及各种医疗器械、检测仪器都是最好的，不夸张地说，即便是完全没有任何疾病的健康人，也会被这里的医生找出毛病来，对身体本来就不太好的方亦舒来说，查出毛病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现在医生需要确定的是她的病到底有多严重。
“方小姐，我们发现你的心脏机能有一点问题，可能需要做进一步地详细检查才能确定病情的严重程度。”带着黑框眼睛的中年医生一脸凝重地说道。
“我的心脏……有什么问题吗？”听医生这么一说，方亦舒很自然地联想到早上醒来之后出现的胸闷气短以及心脏阵痛的症状，难道这不是噩梦过后的心理作用，而是心脏有问题？
“根据心电图显示，你的心跳速率极不规律，最好还是做一次深入、详细的检查比较好，我们有最先进的仪器，一个小时之内就能有结果。”无论是出于为医院创收的考虑，还是真心为病人的健康着想，医生都有责任劝服病人做全面的检查。
心脏问题可大可小，方亦舒也不敢掉以轻心，乖乖跟着医生进了检查室。
进行仪器检查程序之前，医生告诉她必须先关掉手机，以确保仪器检测正常进行。
而就在方亦舒进行全面身体检查的同时，在朗山医院里，方亦萱也在接受一项特殊的评估考核，现在已经到了最重要的阶段，也就是要确认亦萱是否能坦然面对自己曾经受过性侵犯的事实，这个她的病因所在，如果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她的病就不能算痊愈。
但就是在这个最要命的环节上，方亦萱的表现却让庄雨辰的担心变成了事实，虽然他只是问了一些试探性的问题，然后给她看了一段带几个强爆的镜头，她的情绪立马就失去了控制，前几天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也彻底消失了。
“可能是我太操之过急了。”庄雨辰一脸懊恼地自责着，在亦萱的情绪继续恶化之前，他还是觉得有必要向亦舒告知亦萱现在的状况。
已经连续拨打了五次，电话却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无奈之下，庄雨辰只能试着联系尹天澈。
“这么快就有结果了？”因为庄医生昨天说过今天会给亦萱做评估，尹天澈很自然地以为他打来就是为了告知结果。
“在进行到最后一步的时候，事情出现了一点偏差，我想试着联系亦舒，但是她的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我只能联系你，如果可以，希望你能找到亦舒，和她一起赶过来。”庄雨辰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急切，如果亦萱的情绪继续狂躁下去，他不得不再次给她注射镇定剂，这也意味着最近一段时间的工作都白费了，这样的结果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她正在医院做身体检查，可能不允许开手机，现在检查可能刚刚才过了一半，冒然打断也不太好，你不用太担心，我会尽快赶过去。”亦萱的病能不能完全恢复在此一举，尹天澈也希望能多做一些努力，把方亦舒的心愿了结，另一方面，他也真心希望心理受过重创的方亦萱能变成一个完全正常的女孩。
结束通话之后，尹天澈立即赶往停车场，再去停车场的路上，先给吕青打了个电话，让她过来等方亦舒，总之，即便他人不在，也会把和方亦舒有关的事都安排妥当。
方亦舒的检查还在持续进行着，虽然她看不懂仪器上显示的结果意味着什么，却能从医生的表情变化中察觉中异样，直觉告诉她，情况不是很乐观。
等待了漫长的四十五分钟后，医生终于关掉了仪器，而此时，他的表情也越发凝重了。
“医生，有结果了吗？”从检测台上下来之后，方亦舒迫不及待地向医生追问结果。
“方小姐，你之前没有做过类似的心脏检查吗？”在给出确切的结论之前，医生必须依照程序了解病人的过往病史。
方亦舒摇了摇头，仔细回忆了片刻才开口作答：“我只是有哮喘，并没有发现心脏有问题，不过……今天早上，我倒是觉得胸口有点闷，休息了一下就好了。”
“哮喘有时候不是单一的病症，而有可能是其他病的并发症，根据检查结果，我们初步判定你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详细核对过检查数据以及分析报告之后，医生不得不给出抱歉的回答。
因为身体暂时还没有出现过多的异常症状，方亦舒也无法想象自己的情况又多严重，“先天性心脏病？很严重吗？”
“先天性心脏病分很多种，但是我们很遗憾地告诉你……你的情况是最严重的那种。”病人毕竟只是个未成年的少女，突然告诉她如此残酷的事实，医生也有些于心不忍。
“最严重……”方亦舒一脸木然地看着医生手中的报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事实，“除了有点瘦，我的身体一直还算不错，为什么会是最严重的心脏病？”
“你先不要激动，你的情况比较特殊，这个病是从你出生就有的，可是你居然安然无恙地长这么大，这就说明你的心脏功能衰退的程度远比一般患者来的轻微，只要不受到意外的刺激，心脏还能支撑正常的身体运转，我会给你安排一个详细治疗计划，控制病情的发展。”这样的意外消息对病人来说的确是致命的打击，但医生还是必须尽量冷静地把病情的细节告知病人。
“什么叫控制病情？难道……这个病不能完全治愈吗？”先天性心脏病听起来是挺可怕的，但却并非不治之症，可医生却没有提到治愈的可能，方亦舒的心越发乱了。
“一般来说，你这种情况，完全治愈只有一种可能——必须接受心脏移植手术。”医生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事实如此残酷，他真担心这个小女孩能不能承受得住。
“如果不接受手术呢？我会怎么样？会死，对不对？”情绪激动的方亦舒已经变得有点语无伦次，她才十七岁，她不想把自己的人生和死亡一词联系在一起。
“你不要这么悲观，你的情况还没有严重到不可挽救的程度，只要病情控制得当，你还有充分的时间等待心脏捐赠者。”为了给病人信心，医生也必须保持适当的乐观。
“医生，您有看过我的血检报告吗？”虽然没有接触过医学方面的专业知识，但最基本的常识方亦舒还是知道的，接受心脏移植的大前提必须是血型一致，而她的血型恰恰是属于极其少见的rh阴性血，也就是俗称的熊猫血，这也就意味着找到血型相配的心脏捐赠者的几率要远比其他患者低得多。
医生急忙翻了翻血检报告，当下就愣住了，“这……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医生，如果不进行心脏移植手术，单单只靠药物治疗，我还能坚持多久？”方亦舒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纠结这个病到底能不能治的问题，现在她只想知道自己的生命还能维持多久。
“很抱歉，我不能给出确切的回答，每个人的状况都不一样，有的病患是初期症状多且急，而你……和他们正好相反，虽然暂时没有特别明显的病症出现，但谁也无法预料真正发病后会发生什么状况。”医生不可能始终保持乐观，更多的时候，谨慎才是他们的行事准则。
“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如果哪一天我突然发病，可能会就这么去了。”年纪轻轻就父母双亡，也使得方亦舒对生死的概念比其他人要看得更淡薄，正所谓生死有命，既然得了这个可怕的病，她就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虽然你的血型罕见，但也并不是没有，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要轻言放弃，现在你要做的是接受系统的药物治疗，尽可能控制住病情的发展，为寻找心脏捐赠者赢得时间。”病患能有如此淡然的心态是好的，但医生还是希望她能把握住活着的机会，不要总是把死亡一词挂在嘴边。
“我会好好接受治疗，我还很年轻，还有好多梦想没有完成，我不想这么早死。不过，在接受治疗之前，我有一个请求。”虽然脑子里一片混乱，但方亦舒还是在有限的时间内找出了不得不关注的重点。
“请说。”
“我的父母早就过世了，除了一个心智不健全的妹妹，我没有其他家人，我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我希望医生能帮我保守秘密，不要把我的病情告诉任何人。”方亦舒还是一如既往地傻，显然，她已经对自己的病不抱什么希望了，如果死亡是唯一的结局，她宁可一个人面对。
“这是自然的，在没有得到病人允许的情况下，我们不会泄露病人的隐私。”虽然已经见惯了生死离别，医生还是被这个小姑娘的勇气感动了，在生命遭遇威胁的时候，她并没有哭哭啼啼地感叹命运悲戚，更难能可贵的是，她心里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家人。
“另外……我还有一个很过分的要求，希望医生能帮忙。”方亦舒很清楚，瞒住亦萱并不难，但要让尹天澈放心却必须使点非正常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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