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到家我妈正在看电视，见我回来忙指着茶几上的果盘说：“我看到你进小区门才削的，快过来吃。“回家后我妈总是想尽办法让我吃，感觉裤腰都紧了不少。
“静雅交男朋友了？我看到还有个男孩和你们一起。”我刚坐下，她便贼兮兮的笑着问道。
“妈，你不是近视吗？这么远都看见了？”
“我刚好在阳台晾衣服，哈哈。”
“是啊，怎么了，帅不帅？”
“那倒没看清，只是你看静雅都交男朋友了，你也该好好考虑考虑这个问题了吧。上次隔壁李阿姨给你介绍那个男孩子怎么样？”
“额，还好吧。”我心想我总不能给我妈说实话吧，再说那也是我猜的。
“还好？意思是有希望？”
“哎呀，妈，这事儿您就别操心了，我自己知道。”
“我不操心行吗？你以为你还小啊？都27了，还这样孤孤单单的飘在那边，你叫我怎么放心？当初让你回来考公务员你不愿意，你看像静雅这样稳稳定定的多好。你不回来就不回来吧，但你总要找个人照顾你吧。”我妈说着眼圈都红了，再说下去估计就要哭了。
“好了，好了，我听您的，好好接触。不过这事儿也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也要看人家的态度。”
“反正我不管，再给你一年时间，明年再不给我带个女婿回来，你就给我回来。”我妈像个小孩子似的耍起赖来。
“好好好，遵命遵命。”听我这么说，我妈终于喜笑颜开，终于知道什么叫老小孩，看来还是得多哄。
“妈，后天我就回C市了。”过了一会儿，我淡淡的说道，心里有些不舍。
“这么快？”她明显很舍不得我走。
“我都回来一周了，假期马上就完了，大后天就上班了。”
“哦。”
“妈，明天我想去看看我爸。”
“好。”她估计没想到我会说这个，有些迟疑。
站在我爸的坟头，我满脑子都是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情形，虽然过了三年多却依然清晰如昨。最后一次见到我爸，是大四那年的春节，我那时在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实习，因为忙，直到除夕那天才回家，我记得我我爸去车站接我，他一手拉着我一手提着行李，滔滔不绝的跟我说了很多话，虽然已经记不得他说了什么，但我记得那天他特别高兴,还特地穿了我给他买的羽绒服。我在家的那几天，我爸每天都会给我做我最喜欢的糖醋排骨，我妈告诉我为了做好这道菜，我爸不知道浪费了多少排骨，吃得她都快吐了。那年冬天特别冷，我过完年回C市的时候，我爸拿了他老朋友从新疆寄来的一床羊羔毛的棉被让我带走，我推说不用，马上就暖和了，他却坚持让我带上。他送我去车站，当车启动的那一刻我看到我爸站在车窗外看着我，直到车开了很远他还站在那里跟我挥手，那是我爸留给我的最后的印象。他在我毕业那天出了事，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你爸其实最喜欢你，你记得吗？你小时候都是他陪你玩，带你做游戏，教你画画，给你做风筝、叠纸鹤、折星星，你小时候的那些照片都是你爸给你拍给你洗的。”我妈俯下身，铺了一张报纸在我爸坟前。
“我记得，小时候我觉得我有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我跪下，给我爸磕了三个头，在心里说：“爸爸，我来看您了。”我有些想哭，却极力的控制住，眼前埋着的这个男人，我对他有着复杂的情感。
“犀犀，其实你爸很早就知道自己错了，他跟我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只是他碍于做父亲的面子，没办法亲口告诉你。他走之前，一直都在叫你的名字。对不起，犀犀，妈妈这些年也很后悔，都怪那时太年轻，伤害了你。”我妈说着哭了起来，却极力压低了声音。
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我曾经很恨他，恨到三年没和他说过一句话，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原谅他，但事实上我早就原谅他了，我只是忘不了，忘不了那一年的黑暗，忘不了被最亲的人抛弃的那种彻骨的痛。
十岁那年，我爸妈离了婚，其实我是支持他们离婚的，虽然这个想法在当时的其他人看来很可笑，觉得我很傻很不懂事。但我认为，既然没法好好相处，分开或许对大家都好，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分开是我噩梦的开始。爸妈离婚后似乎都想过清净自由的日子，我成了他们眼中唯一的绊脚石。
法院把我判给了我爸，附加条件是暂时跟着我妈生活直到初中。起初两个月倒也相安无事，第三个月我妈听说我爸通过相亲认识了一个女人就不乐意照顾我了，非让我回我爸那里住，谁知我爸仗着判决书的约定坚决不同意，甚至开始拒付抚养费。从那时起，我就像个皮球一样被他们踢来踢去，回我妈这边她从没有好脸色，总是想办法撵我去我爸那里，甚至撺掇我在我爸和那个女人之间搞破坏，我稍不情愿便会招来责骂，哪天遇上她心情实在不好，一定二话不说撵出门去，无处可去的我只好去我爸那里碰运气。那个时候放学后我总是在学校赖到很晚才走，然后就一个人在街上游荡，直到街上行人渐渐稀少才用猜正反面的方法决定今天先去哪里碰运气。
那个时候我最怕学校要缴费，因为我不知道向谁开口开几次口才能拿到这笔钱。就连学校组织的郊游我都没有参加，因为没人为我准备零食。我始终记得那时的我有多无助，有好几次我都在我妈门前睡着了，半夜她打开门抱我进去，然后热饭给我吃，抱着我流泪，可是即便这样她也没给我一个安稳的窝。与我妈偶尔流露的温情相比，我爸的所作所为却无比的决绝，我记得有一次我妈真的去了外地，我提着行李去找他，他很粗暴的将我的行李扔到屋外并且叫我滚，我流着泪在门外坐了整整一夜，眼泪都哭干了他都没有叫我进去。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恨他，当然也很我妈。我跟孙静雅的友情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那时她就住在我妈家附近，当我无处可去时，她不知收留了我多少次，孙妈妈也经常做好吃的给我吃，我很多时候都觉得不好意思，所以有时宁愿在外面流浪也不去打扰她。
当我以为我要一直这样颠沛流离下去的时候，他们复婚了，我似乎又成了他们的“宝贝”。复婚后的他们对我无比宠爱，甚至可以说是骄纵，爸爸很努力的挣钱，只为了让我过得更好，因此虽然家境不算很富裕，但我吃的穿的用的都几乎是最好的，我爸还自豪的说他的女儿就要富养。只是无论他们怎么对我好，我都以沉默回应，我不再叫他们爸爸妈妈，不再对他们微笑，也很少和他们说话。因为我恨他们，很到骨髓里。
我曾以为我会一直恨下去，可毕竟血浓于水，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他们的恨意也渐渐变淡，尤其高中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得远，对他们我更多时候是想念。只是直到我爸过世，我也没有像儿时那般亲近的叫他一声爸爸。这段经历我后来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只是在一次酒后告诉了兰蔚，那时的我需要一个出口，只是我看到了出口，但还没来得及靠近我爸就离开了。不是没有遗憾，只是改变不了。兰蔚说她曾经一直以为我的青少年时期一定过得无比快乐幸福。因为她认识的我乐观开朗，愿意相信任何人，我说我说我乐观是因为经历太多，经历多了就会逐渐明白，没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也没什么人是不会背叛的，没有人该对你好，我愿意相信是因为我更乐于记住别人对我的好。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不能原谅，只是不能忘记。
从山上下来已是下午，我妈领我去超市买了很多零食要我带在路上吃，我精简了两次还是装了两大袋子，我说C市离我们这儿也就3个多小时的车，我能吃这么多？她笑着说，车上无聊吃着玩儿嘛。虽然极不情愿带这么多东西去坐车，但想着一定拗不过她只好作罢。
许是早上起得太早，又爬半天的山，吃过晚饭我就觉得困得不行，陪我妈闲扯了一会儿就上床睡了，谁知睡到半夜又醒了，我拿过放在床头的手机想看看时间，一打开就看到看到孙静雅给我发的微信：“犀，你放下了吗？”
我以为她发错了，于是打了个问号过去，谁知这个夜猫子还没睡立刻回了过来，只有三个字：”秦皓轩。”
我瞬间感觉被电流袭遍全身，整个身体都绷紧了，我怔怔的看着手机屏幕，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四年我一直刻意回避这个名字，回避着关于他的一切，我以为只要我不去看、不去想就会忘记，却没想到即便过了四年，我还是不能平静的面对，哪怕只是一个名字。
或许当一个人越想忘记一个人时，就越会记得他。我常常想，如果记忆可以选择该有多好，那我就把关于他的一切都忘掉，以后的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提，我只是前段时间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关于他的专访，其实他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执掌陵越集团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就把陵越送到了全国地产业龙头的位置。”孙静雅见我久久没有回复，又发了一条过来。
“哦。”我打了字，还未发送，她又发过来。
“其实我主要是想跟你说，当时主持人有问他感情方面的事，他说他现在还是单身，然后主持人问他以前有没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他说有，还讲了一些关于那个女孩的事，我觉得他说的那个女孩好像是你。其实网上有这段视频，要不要我把网址发给你？”这次她发了语音，声音有些急。
“哦，不用了，我跟他已经过去了。”我咬了咬牙，打了字过去。我有些难过，怎么可能会是我，别说爱了，我甚至不能确定他曾经是否对我有一点点喜欢，还谈什么刻骨铭心，能让他刻骨铭心的是那个人吧。
“哦，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的。”
“没关系，既然已经是陌生人了，有什么不能说的。”我给她发了个笑脸。
“恩，那你早点休息，晚安。”
放下手机，我睡意全无，睁着眼睛无奈的盯着天花板，却又不能起床，怕吵醒我妈。我极力的控制自己不去想一些事情，却感觉无能为力，从前只要一想到他，我都会找些事情来做，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而此刻我连这个力气的没有。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实在感觉很累就闭上眼睛，开始默数，又不知道数了多久，我听到隔壁传来豆浆机的转动声，在那断断续续的杂音中，我迷迷糊糊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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