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六岁那年，我从C市郊区的一个小县城考入C市最好的高中N中，虽然进入N中是我整个初中的奋斗目标，但真的走进它时，我却没有想象中那般高兴，待最初的欣喜与兴奋逐渐淡去，我开始有了隐隐的担忧甚至怯懦，我期待新的生活却又害怕无法融入。彼时的我，自卑藏在骨子里。
我对小时候的记忆一直比较模糊，只记得小时候的房间很大，满屋都是各式的布娃娃和穿不完的公主裙。翻开儿时的照片，我总是穿着漂亮衣裙，笑得天真烂漫。我四岁开始学习舞蹈和古筝，十岁那年秋天我古筝考到八级，正准备和校舞蹈队的同学们一起参加市里的比赛。有一天我在学校练舞突然晕倒，我妈赶来把我送去医院，医生的诊断结论我已经不记得，甚至当时我妈也是一知半解，以为只是因为我贫血加上练舞太累的缘故，根本没放在心上，但我却在吃了医院开的药后开始不可抑制的发胖。印象中，那年的冬天特别长特别冷，没有阳光的屋子里清清冷冷的，好不容易熬到了春天，天气开始变得很好，每天都有阳光把整个屋子都照得暖暖的，可此时我已经胖得无法跳舞，甚至很难买到一件合适的衣服。
还没来得及纠结我发胖的原因，爸爸却因为轻信一个“很好”的朋友被骗光所有的钱。我们搬了家，新家很小，没办法放我的布娃娃也很少有阳光照进来。搬家之后，爸妈开始了无休止的互相埋怨与争吵，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女儿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等他们察觉这个问题带我去市医院检查的时候，离我开始不正常的发胖已经过去大半年。医生的诊断很简单，激素，我原来吃的药里面含有大量激素，而这很有可能是因为医生的误诊，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停药，或许时间久了药效过了自然就瘦了，也或许永远不会瘦。那时“维权”意识尚未普及，我爸妈压根没想过要去误诊的医院讨说法，就直接把我领回了家，现在想想也真够傻的。
因为我，爸妈争吵的更频繁了，几乎到了一天不吵就过不下去的地步。终于有一天，他们不想再吵了，就索性离了婚。他们离婚的那一年是我最难过的一年，不是因为他们离了婚，而是因为他们谁都不愿搭理我，把我像乒乓球一样推来档去。我在“颠沛流离”中过了最黑暗的一年，一年后他们复了婚，但我对他们却再也没有了曾经的亲近和依赖。
我一直觉得十岁那年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分水岭，这之前我懵懵懂懂，无忧无虑的活着，那时的我自信开朗，善于交际，但十岁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却极度自卑的缩在自己的壳子里，害怕与人交往。那时的我即便只是默默走在街上也会有超高的回头率，那些异样的眼神，刻意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都压得我喘不过气。爸妈只当是女孩长大了羞涩不爱说话了，却不知道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女儿藏在骨子里的自卑。进入青春期的女孩儿都是爱美的吧，而我的大半个青春期都与美丽无缘。有些人就是这样，可能忘了昨天甚至上一秒发生的事，却对有些事记忆犹新。比如我，即便时光流转，我始终忘不了那些或许没有恶意的嘲弄。我忘不了初一进校体检时老师的诧异，同学们的窃窃私语。我忘不了新生入学自我介绍当我说出我的特长是舞蹈和古筝时，全班爆发的笑声以及笑声中我羞红的脸。我忘不了初三时有人恶作剧塞进我课桌的情书，及男生们把向我表白当做赌约的玩笑。只是如今回想起来已没有那些面红耳赤的尴尬与窘迫，也许人真的要经历过挫折才会变得愈加坚强。
初中三年只有我知道自己有多努力，目标就是考入N中。或许我想换个环境，虽然我知道换个环境也不一定就能改变现状，或许我骨子里觉得女子无貌只有靠才了。那个暑假，我构想了无数次在N中的生活，后来才发现那仅仅是猜中了开始。虽然很早就听说N中很大很美，但真的走进它时还是被震撼到，作为一所有着百年历史的重点中学，N中里面既有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私塾式的旧式办公楼，又有宏伟气派的现代教学楼、图书馆和体育馆。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自己读的是大学而非高中。而N中的宿舍条件简直好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不仅是有单独阳台和卫生间的标准四人间，每个寝室还配有空调，热水器，每层楼都有洗衣机，楼下生活老师处还有微波炉和电磁炉供学生免费使用。后来每当我夏天躺在C大只有破风扇的寝室里汗流浃背的辗转反侧，冬天冻得浑身发抖的和兰蔚去澡堂排队的时候都会无比怀恋N中的幸福生活。
去N中报到那天我特地挑了一件我认为最好看的衣服，但当我看到那些打扮入时又青春漂亮的新生们的时候，我那好不容易积攒的信心又没有了，我自卑得甚至有些嫉妒，酝酿了一早上的好心情也瞬间烟消云散。我让送我的爸爸先回家，自己去报道，但他不愿意，他倒是对学校满意，兴奋得给我说着什么，我却一句也听不进去。就这样，我爸提着行李箱很高兴的走在前面，我拖着另一个装棉絮的袋子闷闷的走在后面，当我再次抬起头时我爸已经不知所踪，我四周环视了一遍压根没看见他的影子，我只好无奈的拖着袋子顺着指示牌继续走，心里想着这到底是谁来读书啊？袋子确实很重，我卯足了劲也没拖多远，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同学，需要帮忙吗？”
我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校服，戴着工作牌的男生微笑着站在身后，他很高很瘦，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干净阳光，还带着一股书卷气，虽然穿着校服却难掩那种独特的气质，他是我见过的穿校服最好看的人。我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怔住至少五秒钟，我忘了我当时在想什么，只记得当时脸上火辣辣的，且这种感觉很快蔓延到耳朵和脖子根。我后来想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像个大号的番茄。
“同学，需要我帮你提到报到处吗？”见我不说话，他又问了一遍。我这才茫然的点点头，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弱爆了。就这样，高高瘦瘦的他提着袋子走在前面，不算矮但很胖的我局促的走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我越发觉得失落。
他领我去了新生报到处，查看了分班名册后他转过头高兴的说：“原来你也是8班的，我也是8班的，真巧还接到个同班同学。”
“你也是新生？”
“哈哈，对啊。额，我是由初中部直接升到高中的，对这里很熟悉，所以老师安排我做接待。”见我狐疑的看着他，他忙解释道，同时绽放那迷死人的笑容。我不敢多看，连忙低下头。
“哎呀，你这丫头跑哪里去了，我都等你半天了。”我爸突然特煞风景的跑了过来，我看着他真想说，你自己跑去看新奇把女儿丢了居然还恶人先告状。
“哦，你这儿应该没什么事了，那我去看看那边还有什么要做的，先走了。”他见我爸来了说道。
“好，谢谢你。”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没事儿，先走了，叔叔再见。”
“再见。”看着他远去，不知怎的我心情又好了许多，在某一瞬间甚至有了憧憬，但这种憧憬被我以更快的速度扼杀在摇篮中。后来我告诉兰蔚这段经历，她一口咬定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我听罢大笑，笑出了眼泪却没有了当初的心跳。
我爸领我办好入学手续，再帮我把行李搬到寝室，叮嘱我几句就走了。我收拾好觉得实在累得不行倒在床上就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家长们都走了，寝室里显得特别安静。
“我们都做个自我介绍，互相认识下，以后要在一起住三年呢，互相照顾。”我对面床的女孩率先打破沉默，“我叫陈嘉琪，你们叫我嘉琪就行了，我最大的爱好就是吃，哈哈。”
“我叫周觅。”
“我叫李然，你们可以叫我溜溜。”
“我叫林犀，犀牛的犀。”
“那你这个名字挺特别啊。”
“是吗？”
青春期的女孩，大多是话唠，在不懂防备的年纪里大家很快就混熟了，天南地北的胡吹起来。四个女孩里，我和李然是郊县考来的，周觅和陈嘉琪都是C市的人，而周觅初中就是在N中读的。现在想起来，在N中的时光也有很多轻松快乐的时刻，只是我当时太过自卑敏感忽略了这些快乐。我一直是个向前看的人，但若真说有什么后悔，那就是后悔自己在本该天真的年龄没有敞开心扉多交几个真正交心的朋友。
几个女孩打开了话匣子就收不了口，越说越兴奋，尤其陈嘉琪一接过话头就滔滔不绝，没完没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多数时间都只是在听。
“哎呀，快走，早上说2点半集合，要迟到了。”也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家才收了口，拿起东西往教室跑。
从寝室到教室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上午替我搬行李的男孩，他说和我同班，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想到他我心里无端的有些紧张。到了教室，果然大家都到的差不多了，我环顾了一圈没有看到他，却感觉好像有人盯着我看，忙和陈嘉琪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报到第一天的流程无非就是班主任讲话，外加同学们互相认识。我最害怕自我介绍这个环节，真希望一个雷把我劈晕就不用说了。可是那只是想象，轮到我时我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的走上讲台，简单的说了自己的名字，爱好，当然这次我说的爱好是古诗词，就匆匆下台了，下台时听到一个同学窃声：“这么大体积，声音这么小。”现在想想人家或许只是一句玩笑，当时却觉得无地自容。当年的我拒绝一切与体重有关的玩笑。
回到座位我把头埋得低低的，陈嘉琪问我，我只说有些不舒服。这时那个熟悉的响起来：“大家好，我叫杜宇，杜甫的杜。宇宙的宇，普通的名字，普通的人……
我猛的抬起头，讲台上的他已经换了一身休闲装，越发显得身材修长挺拔。原来他叫杜宇，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心里想着他有没有记住我的名字。我看着他，心里像是困了只小鹿，我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我忘了他后面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他走下讲台时响起的掌声。我的高中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N中的生活比我想象中忙碌，虽然只是高一但大家似乎已经看到了高考，一个比一个勤奋。就拿我们寝室来说，到了熄灯时间睡觉的只有陈嘉琪，早上广播响了才起床的也只有陈嘉琪。我至今都怀疑以陈嘉琪的成绩是如何考进N中的。我跟周觅同桌，完全被她的生物钟影响，早上六点准时起床，吃过早饭就去教室背英语或语文，中午吃过饭休息半小时就开始做题，晚上不到十二点坚决不睡觉。不到两个月，我实在吃不消了偶尔也开始加入陈嘉琪战队。周觅却很轻松，她说N中的初中部就是这个节奏。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周觅，高一时我英语口语发音不标准，上课发言时常被取笑，是周觅时常帮我纠正了发音，到了高二我也能说一口比较纯正的美式腔了。N中真不愧是市重点，大概全市最优秀的学生都聚于此地，虽然我初中成绩名列前茅，以高过录取分30分的成绩被录取，但到了这里才发现什么叫卧虎藏龙，无论我怎么努力成绩始终在中游徘徊，这让我十分苦恼。如果说以前还有什么让我骄傲的话，那也只有我的成绩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颜值不够，成绩来凑”，也不至于一无是处。我承认此时的我有些分心了，我总是有意无意的偷瞄杜宇的位置，无论是上课或者下课。
那个时候寝室熄灯了，我们总要先八卦几句再睡觉的睡觉，看书的看书（当然是用应急灯看）。这些八卦时间被我们称为“卧谈会”，八卦的内容多是班上的事，例如谁和谁在偷偷恋爱啊，谁又暗恋谁啊，当然也少不了明星八卦，这个时候陈嘉琪总是表现得最踊跃。“卧谈会”上出现频率最高的有两个名字，一个是卢迪，她是我们班的班花，不仅人长得漂亮还能歌善舞，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是班里乃至全年级许多男生的梦中情人。另一个就是杜宇，杜宇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虽然每天学习的时间很少，但每次考试总能挤进年级前三名。他爱好广泛，篮球，乒乓球，羽毛球都打得很好，写得一手好字，还会弹钢琴，据说还是个官二代（当然那个时候还没有官二代这种说法，只说他父亲是个外交官）。凡下课时间，我从未在座位上看到过他，他总是踩着下课铃跑出教室，在踩着上课铃回来，为这事班主任训过他几次，但他还是死性不改，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没办法谁叫人家成绩好呢。也许那个时候的女孩就喜欢这种长得好，玩得欢，成绩又好的男孩子吧，那时杜宇人气很高，时不时还有外班的女生来打望，还有人明确表示过对他的好感，可杜宇对此似乎并不感冒。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的名字开始出现在一块儿，虽然没有正式交往，但传言也是郎有情妾有意，不过这对组合倒是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虽然我也觉得他们俩很配，但每次听陈嘉琪或者其他同学说起这些，我还是抑制不住的心情低落，虽然我明白即使杜宇不和卢迪在一起，也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没有卢迪也轮不到我，甚至在班里我们都没主动说过一句话。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报到第一天他帮我搬过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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