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1幕
栾夏在帐篷里被盛予明的闹钟吵醒时,天空微熹。
她已忘了昨晚她是什么时候在他怀里睡过去的,这场积郁已久的发泄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让她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中,她隐约能感受到,盛予明似乎托住她的后颈,让她睡到更舒服的位置上去,又帮她盖上了毯子。
这一觉太过惬意,她半眯着眼,想去按掉盛予明的手机再倒头睡下去,却蓦地顿住了手。
盛予明的脸就近在咫尺。
他紧闭着眼,睫毛低垂,轻轻颤动。
怕她又犯傻,即使已经睡死过去,他双臂仍牢牢交绕在她腰侧,以一个稳固的姿势护住她。
他身上的温度隔着轻薄的衣料熨帖着她的皮肤。而她在睡梦中太贪恋他给予的温暖,不知不觉像只树袋熊一样紧缠住他,双手甚至还僭越地扣合在他颈后的棘突上。
黑夜给予人放纵的机会,而黎明的降临,让栾夏如梦方醒。
她脸红耳热,遽然抽回她罪恶的双手。
她想要从他怀里无声无息地钻出来时,却发现他额角还凝着一小块干涸的沙——
一定是在昨晚奋不顾身地冲到海边找她时,被溅上的。
犹疑了片刻,她伸出手指贴上他的额。
原本只想替他把沙砾掸干净,但掸着掸着,她无法自控地瞥向他的嘴唇。
他又把嘴唇抿得这么紧,原本好看的唇形都被抿得不成样子。
她心底忽而一软,手上的动作比大脑反应更快更直接。
反应过来时,她才惊觉她的指尖已沿着他额角一路顺延下滑,落到他唇上,竟妄想要不自量力地分开他绞紧的两瓣唇。
温热的触感在她指下蔓延开来,她才惊惶地想要缩回手,却被已醒来的他擒住了腕。
而她就那样直迎上他微澜的眼神。
一个短暂的对视,春花瞬间就在盛夏结成果实,海水逆流掀起万丈浪涛,成千上万只蝴蝶在他们胃里翩翩起舞。
他们什么都没说,但一切又尽在不言中。
他望着她,呼吸加重,突地反摁住她的手移开,斜倾下脖子,与她只间隔一个吻的距离。
栾夏又被他扰乱了心神,在他灼亮的目光里,不知是要躲避还是相迎。
她看见他忽然凝住了呼吸,视线也落向她的唇。
有一瞬她觉得他似要吻下来,也屏息着错开视线,却压抑不住飙升的心跳,背后也瞬时起了薄汗。
可他凝望她良久,最终只是偏过头,轻擦着她的额际而过,松开了圈住她的手,抬手按掉了他手机上又响起的闹铃。
“差点睡过头。”他轻声嘟囔,放开环绕在她腰部的手,状若自然地问她,“一起看日出么,姐姐?”
不可名状的失望油然而生,她佯装无事地点点头。
他从背包里翻出一片口香糖,才嚼着口香糖从帐篷里钻出来,带着她走去他提前已选好的观景点——也就是他昨天立好三脚架的地方。
迎面刮来咸涩海风,吹动着他们单薄的衣襟,簌簌作响。海水涨潮,击打着礁石,析出雪白的浪花。海天交界处,隐隐已出现一条灿灿的金线。
盛予明调整了下摄影机的位置后,望了望抱手站立的栾夏,见她在凉风中打了一个寒颤。
肆虐的大风吹得栾夏长发凌乱。
她手忙脚乱地按住头发,却忽觉肩上一暖。
垂眸一看,她给他带来的那件外套,最后还是被他披到了她身上。
她微怔,顺着他的手看上去。飘扬的长发将她的视野割裂成不完整的碎片,但她透过发丝的缝隙,还是看见了他上扬的唇角。
他转动镜头,笑着不讲话,冲她扬了扬下巴,让她回头看。
一轮旭日从海面尽头探出头来,金光万倾,霎时刺破混沌迷蒙的烟霞,四面八方洒向翻涌的碧浪,落成一朵朵璀璨的碎金,朝他们奔涌而来。
注视着升腾的太阳,她心里那些最沉重的阴霾忽而消弭,那些羁绊住她的过往,从这一刻起,再也不能困囿住她了。
她忍不住扭头又回望了一眼摄像机后的盛予明。
蒙蒙的光芒柔化了他的轮廓,也让他唇角的笑意更柔和了。
他突然将镜头对准她,指指她身上的外套口袋,示意她帮他把他外套里的东西拿给他。
栾夏下意识去掏他的口袋,在角落里摸到一个小巧的东西。
她掏出来一看,登时愣住——
那是一颗用口香糖包装纸叠出的银色星星。
她想起他昨日的承诺,望向盛予明。
他笑里又多了些得逞后的得意,在镜头之下,拉着她的手,高举过他们的头顶。
她手里的星星在灿烂阳光下熠熠发光——而这也是世上唯一一颗她能在白昼里能看到的星星。
心跳在凶猛颤动,栾夏终于无比清晰地确认了这个事实:
她已为盛予明——这个她最不该为之动心的人,陷入这个夏日里最抓马的动心。
新的一周又拉开帷幕,剧组里的所有人都开始为顾嘉州一行人的到来做准备,一个个都恨不能扎根在剧场里,一遍遍不知疲倦地排练。
优优在高压之下脱胎换骨,从一个慢吞吞讲话的小姑娘变成了语速飞快、做事不拖泥带水的成熟舞监,在剧场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所有人的时间表排得一秒钟也不浪费,时常见缝插针地寻个空档就拖一组演员再排一场新戏。
季航嘴上抱怨优优如今变得像盛予明一样不近人情了,一进剧场就爹妈不认,被优优狠狠剜了一眼。
可等优优去帮他们拿道具时,他却对着栾夏夸优优:“终于长进了,能独当一面了,不错不错。”
栾夏对季航这副面冷心热的样子已然习惯了:“季老师怎么总是这样别扭,当面损人,背后又夸人。”
“这不是怕你们骄傲么,栾老师有意见了?”季航笑,“得,那我今天也好好当面夸夸栾老师。你这周状态不一样,‘开了’啊。”
“开了”是季航的口癖,意思就是演员已经找到了真正进入角色的状态。
栾夏清楚她“开了”的原因是什么,不由回想起那个海边的夜晚和那场令她悸动的日出,却听季航又说:“尤其是那场引诱戏,你这周给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现在,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到欲望了。”
季航开玩笑开惯了,凑近她问:“栾夏,你是不是偷偷周末去找谁谈恋爱去了?你身上现在可算有点为爱沉沦的烟火气了。”
他随口一说,本意只是活跃气氛,想让栾夏排练前放松心情,却反倒让栾夏局促起来。
盛予明正巧结束了另一场戏的排练,赶着这个档口匆匆过来,蓦地撞进栾夏眼里。
她神经一跳,缩了缩身子。
从海边回来的这三天,他们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克制的距离,不在同一时间用餐,不在剧场一起排练,即便同时收工,也不一起结伴回家。
但免不了在剧场和家里有碰上的时候,有时只是一个眼神交汇,一个不经意的碰触,一次碰巧的擦肩,都足以让她心旌摇曳许久。
但她却不能将这份躁动泄露出分毫。她已经在漩涡的边缘,不能再把他也一起拖入无尽的漩涡。他们最好的距离,或许就是现在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
季航对他们平静面孔下的暗流涌动毫无感知,打趣赶过来的盛予明:“盛导这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赶上趟儿了。”
从早排到晚,盛予明精神和体力双亏,已经没力气再和季航贫下去了。
他翻开剧本问他们:“这场戏这周走过几遍?”
“五六遍吧,”季航对最后这场诀别戏并不怎么担心,“其实我感觉排下来没多大问题,点位都能掐准,情绪也能到位,主要难的还是栾夏后面还要走升降机,而且她换装的时间也很短,到时候一定要配合好。”
这也是整出戏里最复杂的一个机关设计,栾夏和季航的诀别戏在底层的房间,但演完这场戏后,栾夏要带领观众穿越到主舞台下方,要在他们的目视之下,登上升降机,升到主舞台,完成最后一场独舞戏。
盛予明没说话,栾夏却即刻知道他想问什么:“升降机我还一次没有走过,独舞戏已经走过一遍了,虞老师觉得没问题。”
优优刚好拿了道具回来,听他们在说这事,就问盛予明:“升降机要今天试么?”
“就今天吧,”盛予明咳嗽了几声,嘱咐优优,“让操作人员准备一下,优优你去中控室,我们连着排,中间不断了,你看到时间了,就给cue,让升降机带栾夏去主舞台。”
优优回答得干脆:“明白。”
盛予明又和季航还有栾夏再确认了一遍走位,在他们都表示没问题后,开始排这场最后的诀别戏。
这场诀别戏是梅梦最终发现了程臻其实早已在车祸后去世,而一直陪伴她的只是程臻买来的机器人。
栾夏充分带入发现真相的梅梦,走到季航身旁,跪在地上,伸出手,缓慢地触碰他的面庞:「我爱你,我是爱你的。」
季航覆住她的手指,泪光闪烁,却微笑地告诉她:「谢谢,我也爱你——不,我是说,程臻,他的确非常爱你,爱到他生命的最后一秒,否则就不会有我的存在。」
「他从第一面你试戏见到你时,就爱上了你。他爱你高高在上从不退避的姿态,爱你永不气馁越挫越勇的锐气。」
他最后给她一个温柔的拥抱:「带着他的爱,继续在你的舞台上继续生机勃勃下去吧。无论他在哪里,都会永远等候你,闪亮登场。」
栾夏含泪回抱向季航,因为巨大的悲伤和感动不住颤动了半分钟,形态分明的泪珠才一颗一颗滑落。
现场旁观的工作人员和b组来客串观众的演员们都为她的哭戏动容,想要给她鼓掌,却被盛予明以眼神制止。
栾夏控制着情感的层层递进,急速淌落的泪珠打湿了季航的衣服。可他也已经和角色融为一体,丝毫没在意,也不禁拥着她落泪。
在两人的抽泣声中,优优掐着点给了灯光师一个cue。
灯光瞬间熄灭,场地里漆黑一片。
栾夏和季航忙从悲伤的情绪里抽离,也迅速放开了彼此,止住了哭泣。
季航所有的戏份已经走完了,敛住声息退到一边,拭目以待栾夏接下来的表现。
而栾夏只有一分钟时间为接下来的转场做准备。
她甚至来不及补妆,草草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就从舞监助理那边接过了最后一幕戏要披的皮草披肩,踩上了那双足跟纤细的高跟鞋。
灯光再打亮时,她已换装完成,而众人在她脸上也看不到任何悲伤的情绪。
她止步给所有人一个带着笑意的回眸,瞬间在人群中一眼望见了盛予明。
他这次没有再回避,而是深深地看着她。
被他的眼神牵动,栾夏回望他了几秒,就被控制流程的舞监助理推向了升降机,提示她到点该上升降机了。
栾夏收回视线,凝神静气,深吸一口气后,踏上了升降机。
升降机缓缓开始攀升,她在脑海里过着最后一幕戏的动作和台词,无意识地将手插到了绒绒的披肩口袋里,却又在口袋里摸到了一颗折好的星星。
她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将那颗星星拿出来,放在掌心里端看。
这是她这周收到的第三颗星星。
从那个她说她摘不到星星的夜晚之后,他每天都会在剧场里藏一颗星星,等着她来找。
第一颗星星是她周一在卸妆时在她的化妆包里找到的,第二颗是昨天她在他给她订的咖啡外卖袋里找到的。
而这一颗,不知道他刚才是什么时候偷偷藏进她外套的。
情愫一点点在心里胀开,胀到她胸口发涩,为他无时不刻的鼓励与柔情。
有一霎,情感已经冲破了理智的枷锁。她想冲动地跳下升降机回去找他,想将一切世俗和伦常抛之脑后,只将她心底不堪而隐秘的情|事|都对他一吐为快。
可最后她也只是任由这个想法在脑海里一晃而过。
一想到栾梦,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她不能把这个想法变为现实。
她将星星放回口袋里,向上望了望,等着升降机带着她上升到主舞台。
主舞台的光束穿过升降台的缝隙,落在她面庞上,随着升降台摇摇晃晃地攀升,越来越明亮。
但在栾夏快要抵达舞台的一刻,突然听见升降机爆发出一阵嚣杂锐利的摩擦声,引得她双耳都开始耳鸣。
她还没来得及去抓握扶手,升降机就骤然急降,从半空飞速直坠向地面。
被速降的升降机晃乱了重心,栾夏抱着头蹲下来,在眩晕中试图稳住平衡。
可在升降机几乎是在一瞬间直落到地面,猛然砸向地面的瞬息,她还是被巨大的冲击力甩了出去。
后落向地面的那一刻,她听见背后很多人都在声嘶力竭地喊她的名字。
在这生死攸关的瞬间,她挣扎着去摸口袋里的那颗星星。
她将它包握在手心里,确认它不会被甩出去以后,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等待坠地的时刻来临。
有了这颗星星,仿佛下一刻世界末日降临,对她而言,也没那么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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