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中上香上
知觉渐渐离开冰冷的身体,回念过去的一生,她始终觉得自己是个碌碌无为的人。
苏临涣十八岁,没有实实在在地嫁过一个人,除了那些可有可无的虚名,似乎什么都没有留下。
意识逐渐抽离身体,她感受到自己就像一个蚕宝宝般蜷缩在浑浑噩噩、一片黑暗的世界中,僵硬的身体逐渐舒展开来。
随之,模糊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清晰,却变成了另一种光景。
是梦吗?应该是梦吧。
似乎是初夏的天气,街头的槐花开得正旺,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花香。
太阳照得地面亮堂堂的,可却觉不出一丝儿的炎热来,穿着松垮的夏衫尚有一丝清凉,叫人忍不住舒服地眯眼。
她睁开眼,睡意朦胧,意识回流,眼瞧着自己就像是坐在一辆缓缓驶近的马车上,当下惊了惊。
她抬了抬手,竟然还是能动的,只是有些酥麻,奇怪的很。
苏临涣一侧头瞧着她娘林氏正坐在一侧摸着佛珠,俨然还是年轻时容色无双的模样。林氏双目微阖,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临涣张嘴喊了声“娘”,声线颤抖而嘶哑,久别重逢的感情打得她一个激灵,如此哽咽了一下,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林氏应了声,才轻轻抬眸瞧她,见着自家女儿一张小脸都快揪成了一团儿了,忙心疼地眉头一皱,哄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了?夭夭刚才是做恶梦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我、我很好,阿娘。”苏临涣糯糯道,一低头难耐地深吸了一口气。
想起夭夭这乳名还是爷爷苏复给起得,只不过那是她年幼,爷爷去的早,此刻只依稀记得那是个慈祥仁爱的老头。
自离家之后,鲜少有人再叫她这个名字,夭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现在听到林氏这般唤她,苏临涣故作轻松的神情差点儿有些绷不住。
“没事便好,我只当你是坐不惯这个马车,倒是在燕京住的久了,我们娘儿两也不经常出来走走,”林氏伸手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唤了外间的小厮递了茶缸过来,喂苏临涣喝了两口茶,又道:“前几日,你生辰央求你爹,我才带着你出来的,却不想你这懒猴子在这车睡了一路上,且再等等,马上就要到了。”
苏临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因着经历了太多事,这许多年前的过往倒叫她忘得一干二净。
她已经忘了现在是什么光景,脑子中也是一团浆糊。总之,现在的苏临涣就是有些蒙,她该有很多话想说,可此时却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只当林氏说什么,她便随意跟着附和了。
坐在马车上,瞧着林氏气定神闲的模样,苏临涣欲言又止,赶车的马夫就吆喝着停了下来。地方算是到了。
苏家的家风一向节俭,就算是个马车也是往实用的方向花心思的,因此外表看起来颇不起眼。在这进香的车队中只当是个沧海一粟罢了。
可即便普通,与林氏交好的门府也能一眼就看出是苏家的马车,所以林氏刚下了车,便有一位穿着鹅黄褙子的脸圆夫人上前客套。
苏临涣盯着林氏与那夫人说话,面上有些疏远之意,只是不知道,那夫人有没有看出来。而苏临涣只管将目光放在自己阿娘林氏的身上,似乎百看不厌。
“女郎,我接着你。”苏临涣扶着车架,身子有些打颤。眼瞧脚踏都已经放好了,丫鬟扶风还是不放心,便伸手过来接着,苏临涣瞧着她一眼,当即一愣,一脚踏空栽了下去。
也幸好她此时个头不高,被扶风抱了个满怀,尚未及笄的小丫头担惊受怕地直叹气,“女郎别吓唬扶风了,您可慢些,看着脚下的路呐!”
苏临涣本也没有这么马虎,只是适才她看到扶风,才想起那年苏门没落后,扶风随着苏允之南下。彼时,苏允之被困囹圄,扶风不知道求了多少的人,最后又是如何被人乱棍打死的。
此刻想起这些,她握着拳头,指甲掐进了手心里,面上却是毫无波澜。
苏临涣一伸手抱着扶风细白细白的脖子,衬得她一双小小的手掌粉嫩粉嫩,指甲更是圆润健康。
她眼珠子一转,伸出两只手放在一块握住,活像两块刚蒸出来的白面馒头。
苏临涣正诧异呢,也不知道死了是个什么感觉,难不成死后还会真是做梦,这不想着该是梦到自己小时候了。
这边圆脸夫人与林氏刚刚说完话,瞧着苏临涣圆润可爱的模样,精致得就像瓷娃娃一般,顿时心生喜欢,忙道:“这位是苏小姐吧?长得可真是可爱,瞧着五官以后必然是个美人,以后长大了,门槛岂不是要被那些求亲王公贵子给踏破了!”
林氏闻听,微微皱了眉。
圆脸夫人大约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笑道:“瞧瞧我,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这张嘴太会惹事了!苏夫人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都这般说了,向来以温柔明理著称的林氏也不好发作,只寻了借口不与她一道罢了,回头瞅了眼小女儿,俨然一副呆愣愣的模样,似是没有听明白,又见其小小年纪眉眼确实是好看,不由宽心地笑了笑。
过不多时,白馒头般的小肉手被林氏攒在的手心里,便是林氏与那夫人叙完话亲自领着她拾级而上。
待稳实地踩在地上,苏临涣着心四周张望了一下,瞅着近的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再远了是一座古朴文华的庙宇,周边绿树如茵,阳光照在地上亮的发光,一派朝气蓬勃之景。
而门口还站着两个道佛作揖的小尼姑。当中的牌匾有些古旧,用着墨色稍显浅淡的字迹写着“普陀庵”三个字。
苏临涣不是信佛的人,寺庙庵堂她并不常去,一时之间竟想不起这个地方来。
庵中的香火不断,烛光熠熠,来往的香客烧香拜佛者众多,却也一一而上,井然有序。
别的尚且不显眼,唯有正当中这九十尺高的观音让苏临涣眼前一亮。
观音慈眉善目,睥睨众生,仿若佛光聚顶,让人没来由生出敬畏来。
她仰首,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如梦似幻间却生出无限的感慨来。
都说人在做天在看,往日她本本分分,与父母、兄长和睦,从不争名夺利,也不害人性命,可到头来,还不是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苏临涣算是明白了。
她只恨自己太过弱小,不够强大。倘若她当时能够保护好自己,也不用阿爹和阿娘豁出命去为她着想,事情又怎么会不可挽回的地步?
思考许久,多说了又有何意?只不过徒增烦恼,既然身死,她早已经看开很多。须知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后悔药,只愿从此醉死在这美梦之中吧。
正想着,她恍惚摸着林氏递过来的三支香,跟着林氏虔诚地跪了下来,三跪九叩,惟愿来生不再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让关心她的人为难。可又想,来世喝了孟婆汤谁还记得谁,又记得什么事呢?只笑自己是痴了,竟然还想着这些,全看各人的缘法罢。
弱柳和扶风两个丫头端着架子退在一旁,瞧着小人儿似的女郎懵懵懂懂地跟着拜佛,肉手拿着香还不稳,都觉得有趣。
一旁的老尼姑见了忙躬身,道了“阿弥陀佛”,又说,“施主诚心,必能达成心愿。”
“承蒙师太吉言了。”林氏使了眼色给扶风,她会意点了点头,跟着一个小尼姑去添香油钱。
这厢拜了佛,接了小尼姑递上来的签筒,林氏瞧着苏临涣肉稚嫩的脸颊,忽的心头一动,将签筒放到了她的手上。
须知苏临涣心不在焉,接了签筒也不问缘由,顺理成章地晃了晃,掉出来一枚奇形怪状的签、这签表面坑坑洼洼,上部雕着一只小鸟。
“噫,”弱柳上前撩了签,自然第一个递给林氏,“夫人快瞧瞧,女郎掷了什么签?”
这签有些稀奇,连同一侧的老尼姑都微微皱了皱眉头,只是未说话什么。
落到林氏眼中便瞧出“乙癸”二字。
林氏也不忙解签,又瞧着人多,左右好不容易来一次,就想着在普陀庵吃了斋饭再回去。
几个小尼姑领了林氏等人在后院一处歇息,放了弱柳和扶风坐在一处玩闹,而林氏和苏临涣则坐在廊上,瞧着山间的景致,谁都不说话。
夏风还带着凉气,微微一吹整个人都精神多了。即便在此时,苏临涣仍觉得自己怕是在做一个美得冒泡的梦罢了。
她忽昂首:“阿娘,阿爹呢?”
林氏愣了愣,答道:“今日你爹他不休沐,该是在宫里。”
“哦,”苏临涣又道,“那哥哥呢?”
“夭夭莫不是忘了?你哥哥去军营了。”林氏低头,伸手摸了摸她粉嘟嘟的小脸蛋,又顺了顺她翘起来的几根头发,“前些日子,承蒙威武将军器重收了你哥哥做了徒弟,这会儿正跟着他学本事呢。”
苏临涣心中暗忖:是了,哥哥常说自己的志向就是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得了这么师父还不尾巴都翘上天了?
威武将军江值是个人物,为人坦荡,武艺颇好,可惜他死得惨。
卞江之战刘贼送物资太迟,四千将士被坑杀,江值最后是乱箭穿心而死的。
她还记得,哥哥在江值的衣冠冢前跪了一夜,还是她去送饭的时候发现他晕倒在墓前的。
哥哥戎马一生,最后竟也和他的恩师江值一样,落得那般不得善终!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地难过起来。
林氏笑,“怎么,这才离开半天,夭夭就想他们了吗?”她原本只是想取笑一下小女儿,却未想低头看了,苏临涣当真是红了眼眶,嘴角扁了扁,似是要哭出声来。
林氏当即慌了,绾了帕子宽慰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哭了?瞧着你不大对劲,不会是魔怔了吧?”
苏临涣抬头,忍了忍,却将脸憋的通红,复又想起,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道,“阿娘说的不错,我确实是想他们了。”
林氏柔声拍了拍苏临涣的小肩膀,道,“夭夭放心,阿娘跟你只出来一日便归,耽误不了多长时间,晚上夭夭就能见到你爹和你哥哥了的。”
“真的吗?”
林氏点头笑,“自然是真的,阿娘可曾骗过你?”
正说着,西门处忽然贸贸然走进来一行人,除却后面的若干小厮,打头的是就是一个贵妇打扮的女人,后面的婆子带着一位穿着紫色扎着流苏小辫儿的小女孩。
那穿着青花襦裙的女人瞧见林氏坐在廊下,眼睛便是一亮,“哎哟,听说妹妹在这里,可让我好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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