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玉如意之祸下
苏临涣这辈子没想过要嫁人。
一来,她自小爱读《庄子》、《山海经》,志在游山玩水,阅尽天下的大好河山。她今年十八岁,养得心性淡泊,远名利、重情义。一手漂亮的行书更是写得清新飘逸、仙风道骨。若要苏临涣在家相夫教子,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恐怕是要了她的命。
二来,她是丞相苏允之的长女,同又贵为帝都第一才女,擅诗书、懂棋画,闺誉极好。如此名气与身份,苏临涣自然心高气傲、目光奇高,至今还未有哪位公子能真正入了她的眼。
所以,当太后请了灵山寺的主持为玉如意星鸾开光时,她只当是看个笑话。
此事说来话长。
很久以前,燕高祖曾为收复锦山十州七渡逐河,耗时三月无果,正是他头疼之际,事情隔日便有了转机。
一日黄昏,夕阳照水,波光粼粼,成千上万的鱼群造了横跨百里的水波大桥,波澜壮阔,军心奋起。燕军不止安全的过了河,其中一条锦鲤衔来一支闪闪发光的玉如意交给高祖魏武。
这个玉如意就是今日的星鸾。
燕国有传,它可以选出改变国家命运的女子。
内忧外患之际,太后病急乱投医,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星鸾上。
锦山十州失而复得后,它就被高祖亲手置在了护国神寺灵山寺的瑰宝阁中。百年来承袭鼎盛香火,日夜沐浴佛光之下,碧绿的玉柄犹如有了灵性。
上雕刻之一双锦鲤栩栩如生,寓意祥和,鳞色翠然,视为神物,兼之伴淡淡佛香,握于手上刹那就有了温润之感。
温润未过,翠绿的玉色瞬时起了变化,那莹白若雪的雾气缓缓从握处倾吐开来。不过片刻,星鸾凝白如脂。
苏临涣吓得险些松了手。
可一旁的女官却看得真切,下巴还未收紧,太后便上前凝了她一眼。
单就这一眼,苏临涣的境遇便与以前大不相同了。
太后说,她是能改变燕国命运的灵药。
太后还说,她必须嫁给皇帝,只有这样,燕国才能力挽狂澜。
可笑,当真可笑!
燕国将国运赌在一个小女子的身上?当真是已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彼时,正值隆冬,鹅毛大雪,梅花异艳。
苏临涣穿着鲜红的嫁衣诀别父母与哥哥,哭红的双眸隐在红色盖头下,终究是一步步踏着冰冷的积雪走至皇家的花轿上。
银装素裹,冰天雪地,喜乐冷情。却还未体会宫闱深谧,颠簸路上就已刀光剑影。
她还是个刚刚及笄的姑娘,心中慌张时嗅到一缕幽香。也就是这屡香气将昏睡的她一路送到了夜来山。
当苏临涣身处一个陌生环境的时候,第一个反应不是惊慌失措,而是劫后余生。
昔日的场景历历在目,比起这阳春三月的乾州城,却是少了一丝人情味。
桃枝上捏出了个花骨朵儿,粉嫩得叫人平白艳羡了好久,仍旧不肯怒放,不知在等谁。
且说不过一月前,兵临城下。
乾州刺史投敌,将这富庶之地拱手让给了刘世显,仿佛还是昨日的光景。
战乱未至,小贩们心有余悸,为了生计却又不得不重拾了吃饭的家伙,心有戚戚的做起了买卖。
路上的人并不少,讨价还价,个中滋味不便细说。
略显空荡的结尾忽而传来锣鼓喧天的热闹。三月初十是个好日子,国难当头的年代竟然还有人办喜事。
端看这花轿气派非凡,不说金座碧玉吊坠流苏,红色布料选得上好的江南云来锦,单就扛轿的十六个壮汉各个身姿矫健、不怒自威,就看得出来各个都是练家子。
他们脚程不快,沉稳有力,十六个人步伐一致,一脚踩下去仿佛乾州城都跟着晃了晃。迎亲的仪仗队更是数量庞大,前有三十六人,后跟一百多人。
乌央乌央一大片,只将这东街填了个满满当当。
小贩们退到茶楼阶上伸着脖子议论。
“这么大的架势,是谁家娶亲呐?”
“你不知道啊?这是常山王刘世显的娶亲队伍,那轿中坐的就是前丞相苏允之的长女,当年星鸾命定的皇后啊!”
“啊!那姑娘不是被强盗劫走了吗?”
有人嗤笑:“当年苏允之权势滔天,他不想嫁女儿,将女儿藏起来再嫁祸给强盗也是有可能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现今苏家已经不行了,常山王势力如此雄厚,就算是派人挖地三尺将她寻了出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倒也是,那常山王娶了这命定的皇后怕是真要当皇帝了!”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
锣鼓声渐远,众人才敢继续叫卖,眼观鼻子鼻观心,谁不知道其中的幺蛾子,只差捅破罢了。
晃悠的鸾轿中,红顶之下的女子容颜姣好,目光却呆滞如驴,不知是真傻还是在想着别的。
刘世显娶苏临涣,算盘珠子打得啪啪响。
苏临涣那姑娘,他见过几次,是个美人,知书达理,可是他不喜欢。不喜欢没关系,他今年三十五,建功立业,到了权势滔天、直指江山的地步,有的是女人投怀送抱。
只有苏临涣是唯一可以撼动星鸾的女人,那她就算是个戏子,他也会娶。
苏允之是个硬骨头,到死也没有吐露出半点儿有用的信息。临到头了,苏允之还一头撞死在大牢中。
于是,刘世显故意放榜处置苏允之的消息,为的就是暗处的苏临涣现身。
她能够在守卫不牢靠的县衙牢狱来去自如、能够跟她爹说上话都是他精心设计、抛砖引玉的圈套。
苏临涣没有武功,她几次想杀他,都被他擒住了,除了哭就是谩骂,好好的大家闺秀跟个泼妇似的,这样的女子根本不足为惧!
今夜,刘世显要娶苏临涣,办了酒席,昭告天下,待他登基为帝,这个女人不过也就是他深宫里养的一条狗而已,不用顾忌。
什么第一才女,什么燕京名门,统统都是狗屁!
刘世显本不想亲近这个疯女人,可她收拾齐整了还真有那么一点贵女傲气,春宵苦短,他不想浪费。
属下的人献了醉生暖,就掺在酒水之中,饶是烈女也无福消受。
刘世显脱了袍子,肃杀的容颜上,一刀疤痕从额头上划到右脸颊。他瞧着床上的女人已经拧着了麻花,估计那药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掀了帐子,红色的床帏间,女人闭紧双眸、轻咬朱唇,似有难言之隐。她衣衫褪尽,只裹着一袭红绸,曼妙的身材若隐若现。
乌发披散,肤若凝脂。这样的尤物饶是刘世显见了也由不得吞了吞口水。
苏家长女竟有这般风姿!
刘世显笑得暧昧横生,闻听女人唤了一句“热”,娇糯的声音在心头颤了颤,瞬时红了眼。她素手纤细裹着红绸就缠上了他的身,举手投足就能撩拨得他心中波涛汹涌。
恰此时,屋外传来小厮的声音:“王爷,溪山魏公子来了。”
刘世显猛然一恼,想起这个刺头来,心情瞬间不畅快了。
溪山王魏锡城是先帝最小的弟弟,当今圣上还得叫他一声四叔。可这样一个人物,自小就因母受累发配边疆,成了无人无津的主子,前日会师林州确实他帮自己打了先锋。按理说他对皇族有恨,该是站在刘世显这边的,可刘世显总觉得不是这么地滋味儿。
“不见,让他等着!”
那小厮有些犹豫,又道,“老爷,魏公子还说,老爷不去迎他,他就带着三万将士在城外驻扎。”
刘世显吼了声,差点一拳锤了这红木床,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即搂了苏临涣就要行事。
他匆忙一弯腰,却觉虎躯一震,身下的女人luo露着胳膊,血腥着双眼笑着看他。
手下稍一用力,她将木锥子一般的利器又送进了几分,笑得越发开心。
“你……”刘世显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中了这么重的药,苏临涣竟然还能给他致命的一刀!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折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虎背熊腰的刘世显倒了,她尤不解恨,狠狠地补了两刀。
“终于死了。”
她不是没有刺杀过刘世显,不过那只是这致命一击的虚晃一招,目的就是让他放松警惕。
可如今,她做到了,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刘世显学武。她知道他有所防备,是跟着灵婉学了多久才能准确地找中这个一击即中的死穴?
苏临涣不记得了。
那日父亲身死,她索性将计就计,制造了她悲痛欲绝、性情大变的假象,她有绝对的把握,刘世显根本不会杀她。
此刻,她披着红绸下床,一脚未落摔了在地上。红色血渍透着绸子满了出来,若不是胭脂着色,怕是此时她已经面如白纸。
醉生暖的药效果然毒辣,她记得家恨不愿忘本,用指甲抠破大腿上的皮肤,直到鲜血淋漓才能使得自己时刻保持清醒!
这几日,她经历了太多事。
哥哥身死边疆的噩耗,阿娘病重身绝,乃至阿爹殉节而死。她亲手杀了刘世显,心中豁然,可悲伤却并未减去分毫!
如今的她,家破人亡,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恰逢灵婉提剑而入,瞧着刘世显死了,啐了一口,立马扶起倒地的苏临涣,道,“女郎,外面已经安全了,只是外间来了魏锡城的人,这会儿双方已经打起来,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
“送我去城楼。”
“女郎?”灵婉愕然,瞧着形容憔悴的苏临涣怔了怔。
“我想去城楼看看家乡,阿娘她还不知道刘世显死了。”她昂首,布满血丝的眼似乎在瞭望远方。
灵婉用力地点了点头,她有些不忍拒绝她。
彼时,城墙上的冷风飒飒,若是阿娘还在,定要埋怨苏临涣大晚上的怎么还在风里吹着,当心着凉。
没了乡音陪伴,孤寂的黑夜让人窒息。
支开了单纯的灵婉,她身披红绸站在墙头。
魏锡城就是在此时见到了苏临涣的最后一面。也是苏临涣见他的第一面。
红衣纵身的那一刻,他竟然想去救她,却望进了她那双绝望的眼,瞬间没了动作。有什么东西沉重地落入怀中,拉着他一起沉沦?
是黑暗,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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