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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来时无迹去无踪,去与来时事一同


“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是梦中。烟雨你还记得这句话吗?”柳庭妍自顾自说道,眼睛眺望远方,朝着浮生殿的方向。

        “想不到那个冯夫人最是庸俗的一个人,到了晚年却皈依佛门,还念叨这么有禅意的诗句。真是可笑可叹!”

        她记得从前,冯夫人还没有如此尊贵的称号,只是一个算是比较有地位的宫女,整日跟着应天哥哥身后到处跑,片刻不离。

        小时候她还因此嘲笑龙应天,说他有些孬种,这么大了还离不开奶妈。冯奶妈便站在龙应天隔壁,对她冷眼相看,对她的嘲讽鄙夷,时时防备,像是一个刺猬侍立一旁等着找准时机奋起反抗。

        她们曾经是互相充满敌意的上下级。曾经,她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低贱的奶妈眼里会有对自己不加掩饰的鄙夷。现在,她终是知道了。冯夫人一心一意效忠龙应天,自是看不顺眼柳家任何一个人。

        “我想去会会她。说不定,她对当年发生的叛乱有所知。”

        眼下最紧要的事情还不是去找周宰相将明轩带回来,而是在宫里搜集关于当年柳家叛乱的信息。

        她一直相信,当年的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姑姑并没有打算在熹宗在世时谋反,而最后却提前谋反,她想不通,隐隐觉得另有隐情。

        “你说对吗?”柳庭妍转头面向烟雨。偌大的宫中,如今只剩下这一人可以相信。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烟雨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自从烟雨无法说话后,这一个本该活泼开朗的姑娘便成了如今这个样子。笑,不再是常态,而是一种勉强。

        浮生殿前,落叶纷飞,秋风萧瑟。

        “你们怎么又来了?”冬儿警惕地瞅着面前的人儿。

        “臭丫头,你有没有长眼啊!这是玉妃娘娘。由得你没大没小么!”水桃作势要把冬儿往一边推。

        “住手!”两股声音同时响起,不约而同。

        柳庭妍往前一看,原来是殿内的冯夫人踱步而来,和她一起出声制止了水桃。

        “前些日子老奴和玉妃娘娘相见,还当您是位通情达理的女子。今日再一见,倒是老奴看人看走眼了。”

        “是臣妾教导无方。”柳庭妍款款一拜,“水桃并非蛮横无理之人,只是一时性急,控制不住自己。还请冯夫人见谅。”

        “哦?那玉妃娘娘今日前来难不成是想和老奴唠家常?”冯夫人眉毛上扬,唇角歪斜,嘲讽道。

        冯夫人也不过是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却满脸皱纹,满头白发,饱经风霜的脸上从来没有笑意,仿佛经历过人间疾苦所以七情六欲不上脸,万事千帆皆看尽。

        “可容臣妾进屋详谈?”柳庭妍淡淡笑道,对她不客气的嘲讽不以为意。

        冯夫人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往回走。

        柳庭妍领悟了她无声的言语,忙跟着向前走去。

        进到殿内,屏退了众人,冯夫人才抬眸,看她。

        香炉里的焚香气味浓重,柳庭妍不由得掩住鼻子,才忍受得了那气味。

        “说吧。有什么事?”

        “臣妾有一事想要问夫人您。”柳庭妍坐得靠冯夫人近些,“当年的孝纯皇后可是假的?她根本不是柳庭妍?”

        冯夫人来不及掩饰一闪而过的惊异,挣扎着起身想要喊人进来,最终却还是无可奈何地缓缓坐下。

        “那便是真的。这下,您该知道臣妾为什么来找您了吧。”柳庭妍平视冯夫人,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你——你是柳庭妍!我早该知道!”冯夫人气得脸变了形,眉毛皱成一字型,本就平淡无奇的脸这下更是丑陋不堪。

        “对,我就是。”柳庭妍笑得灿烂,宛若盛开的荆棘花,“好久不见了。冯姑姑。”

        “你到底想怎样?老奴现在便可喊人进来,揭穿你这乱臣之女的真面目!”

        “不。你不会的。皇上早就嘱咐您了,不是吗?他让您不要为难我。”柳庭妍眼神凌厉无比,似刀锋割在人身上,“姑姑,您怎么能不听皇上的话呢?臣妾今日来是请教您的,是想知道当初柳家发生的事。”

        “你是高看老奴了吧。老奴哪有这么神通广大,万事皆知?”冯夫人坐得离柳庭妍远了些,“况且你不就是柳庭妍,你不应该问问自己?”

        像是想起什么,原本一脸仇恨的冯夫人豁然开朗,大笑起来。

        “哈哈!你的姑姑是贱人,你也是贱人。幸好老天有眼,收了你一家,要不这王朝都要毁在你们家手里!你不是问我当初柳家发生了什么吗?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柳家就是败在你身上呢,你会怎么想?想不到吧。你哥哥本来还没有谋逆之心,可是你失踪后,他便开始担心皇上不喜柳庭韵,登基后不会庇佑你们家族,才出此下策,提前谋反。追根溯源,柳家灭门惨祸都是因你不肯嫁给皇上而起!这份罪孽你又该怎么救赎自己呢!”

        “你给我闭嘴!”白玉失控得大叫,素手一挥重重地扇了冯夫人一巴掌。

        冯夫人捂住一边脸颊,继续发泄般说道:“不过你哥哥想得也没错。皇上怎么可能对柳家好?柳贵妃害死了皇上的亲生母亲,幼年时还试图谋取他的性命。此等深仇大恨怎能忘?皇上或许对你有情,但对柳家却恨之入骨。待他登基,柳家也妄想再辉煌下去。”

        “什么叫柳贵妃害死皇上的亲生母亲?皇上的生母明明是自尽而死。”柳庭妍记得史书上是这样记载。

        “你认为嫉妒成性的柳贵妃会放过皇长子的生母?未免太天真了吧。柳贵妃心狠手辣,害死宫中多少妃嫔宫女。有一些女子只是被先皇宠幸一次便被乱杖打死,何况是怀了龙种的低贱宫女?曹婉是我在宫中最好的朋友,也是我苟且活在宫中的唯一动力。可是她却傻傻地动了妄图飞上枝头的念头,以为有皇上的宠幸就可以一跃龙门,殊不知这正是悲剧的开始。”

        冯夫人陷入回忆中。在浩瀚飘渺的时光里,她几乎已经忘记当年好友的样子。只记得她穿着低贱品阶宫女服,梳着普通的发式,眼睛大而明媚,笑起来酒窝弯弯,虎牙外露。

        她在宫女中姿色算是上乘,却做着最下等的粗使活计。她总是跟自己说,总有一天她会爬上云端,和那些穿着华丽衣裳的妃嫔一样,傲视群芳。她说,不是有柳贵妃这个先例么,区区宫女的身份不能成为追求荣耀的阻碍。

        终于,她等来了那一天,她以为是她人生幸运转折点的那一天。先皇不经意的一眼,便决定了她的一生。可日后的日子中,她却没有享受过荣华富贵,反而在惶惶不安中度过,担心柳贵妃会夺她性命。后来,她总是向自己抱怨,说她把事情看得太过简单,或者说是沉浸在她的美梦中太不可自拔,以为天子会为她折腰并从此宠爱她一人。

        也许,她碰上的对手不是柳贵妃,她真能梦想成真也说不定。不指望帝王恩爱,但至少一个贵妃的称号用在皇长子的母亲身上也不为过。

        冯夫人抬起头来,目光中满是怨恨:“如果不是柳茹云这个贱女人,曹婉不会一尺白绫断送性命,皇上也不会在幼年时活得那么憋屈!柳茹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女人,她害怕有女人会抢走自己爱的人,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做了无数蠢事。任何一件都可以让你们一家死几回!”

        柳庭妍手伸在半空,却再也无法狠心扇下去。因为她知道,冯夫人在说着真话。当然,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扇巴掌这种后宫小把戏没有必要继续上演,来激发冯夫人心中的怒气。剩下的,便是套冯夫人更多的话。

        “您认识方维仁吗,如今的方大将军,良妃的父亲?”

        “你什么意思?”冯夫人戒备地看着她,像在看着一个怪物。

        “臣妾斗胆猜测,您认识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方大将军,老奴当然认识。这宫里应该没人没听过他的大名吧。”

        “他,”柳庭妍凑近身子,眼神如刀子,嗖嗖地射出去,一刀又一刀地凌迟冯夫人,“是当年背叛姑姑的人。他向熹宗告密,致使整个谋反还没实施便全军覆没。他参与了谋反,却因告密有功,过往不究,提拔至威武大将军,如今仍坐居高位,高枕无忧。是啊,这宫里还有谁知道,当年如果不是姑姑提拔他,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永无出头之路呢。”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奴以为,你们柳家的人更应该懂得这个道理。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后宫妃嫔是如此,一个家族更是如此。是你们太掉以轻心了,这么轻易就相信了外人,怪不得别人去。”

        “您当初是不是就认识方维仁?和他沆瀣一气?”

        柳庭妍在宫中早已打探到消息,良妃这个人嚣张跋扈,旁人皆不放在眼里,却唯独对冯夫人俯首帖耳,一个月总有那么两三天要来浮生殿拜访冯夫人。而冯夫人对良妃也不一般,不仅纵容她在宫里那些糊涂事,任其为所欲为,还曾侧面给皇上吹了风,让龙应天对她多怜爱些。

        如果说冯夫人和方家没有一点来往,任谁都不会相信。

        “是又怎样。”冯夫人从鼻子里哼出鄙夷之声,“识时务者为俊杰。方大将军只是比常人看得更远些,他早就知道,柳氏这一群庸才成不了大器,反而皇上颖悟绝伦,有治国之才,能当大任。他只是选择跟对人而已。”

        “这么说,皇上和方维仁也有来往?”

        “对!”冯夫人发狠般说道,“怎么样,伤心了吧?皇上虽然口口声声说对你一片痴心,可与即将到手的皇位相比,对你的那片痴心便不算什么了。”

        柳庭妍踱出屋,脑子里却还反复上演着和冯夫人的对话。龙应天当年早就知道柳氏要谋反,还与方维仁这个叛徒早便互有往来,达成见不得人的交易。

        虽然她已经无数次告诫自己她不爱龙应天,没什么好伤心的,却还是忍不住想起他们曾经的快乐时光。那时候他还是自己无比信赖的应哥哥,亲如兄妹,毫无芥蒂。

        为什么所有的感情在权力欲望面前都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姑姑为了让柳氏篡位以保春秋所以抛却夫妻之情,龙应天为了巩固太子之位而设圈套让柳氏钻,抛却兄弟之情。

        一切的一切,都在对她说着一个不堪却不争的事实;权力是毒蛇,它会蚕食你的心志,蒙蔽你的双眼,让你欲罢不能、众叛亲离。

        “有机会,我一定离开这个骇人的皇宫,永世不再回来。”她自顾自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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