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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三日为限(三)


  范府。

  灵儿忙着收拾奁中首饰,问道,“小姐,还有三日就是大婚之日了,你选好要带哪一条链子了吗?”

  三日之后。

  大婚。

  维桢出神,是呢,还有三日,就要与范蠡成亲了。

  “小姐!”灵儿回过头来在维桢眼前挥挥手,道,“我问你话呢,怎么,区区三日也迫不及待,在想着大人了?”

  维桢赏了她一记眼刀,灵儿立马吐了吐舌头言归正传,拿起三条项链,问道,“那你到底要戴哪一条呢?大人隔三差五地就买些首饰送你,也从不见你戴过,成亲的大喜日子,自然是要好好打扮一番的。”

  维桢无奈笑笑,道,“你知道,我从不喜欢这些,也不懂,你帮我选吧。”

  灵儿撇撇嘴,道,“那好吧。那除了链子,还有镯子呢?簪子呢?”

  “簪子……”维桢呢喃道。

  灵儿只当她是终于提起了兴致,想亲自挑选发簪,于是连忙兴冲冲地将装着簪子的奁盒捧了过来,高兴道,“你看看,这些都是前几天孔大哥给送来的,说是集市上最漂亮的款式,大人专程买给你的,你喜欢哪一个呢?”

  灵儿献宝似的将发簪一一拿出来在维桢面前展示着,维桢终于伸手拿过了一支银簪。这支银簪并没有什么特别,相比其他簪子上的繁复花纹与宝石镶嵌,这支簪子只是很素净的一支,没有任何装饰,除过,尾端被打造成凤尾的形状。

  小哥哥,我看隔壁村的姐姐都有发簪,戴在头上,很漂亮的。

  你这小家伙,连发髻都扎不起来呢,还看人家戴发簪漂亮。

  我不管!隔壁村一个姐姐成亲的时候戴了一支发簪,美得像是天上的神仙!

  你见过神仙?

  我……我不理你了。

  维桢握着手中的簪子,眼前浮现太过久远的记忆。

  丫头!来来,看这是什么?

  啊!这是发簪吗?

  是,我亲手做的,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

  那送给丫头吧,以后丫头成亲的时候,也可以戴上这支发簪了。

  好!小哥哥你真好,丫头最喜欢小哥哥!

  爹和大哥都说,你这油嘴滑舌的功夫是从我这儿学的,如今你倒用这本事来对付二哥了。

  丫头从来不会说谎话。

  哈哈,就你这句就是谎话。

  ……

  维桢隐约记得当年那支发簪的模样,和这支很像,也是很简单的样式,只是在结尾处有三个凤尾型的镂空。只是,手中这支是范蠡选的,即便再简单,也定是用料讲究,工法细致,当年的那一支,不过是一段寻常梨木,雕琢它之人年纪还小,手艺也粗糙。可即便如此,当年拿到那支梨木簪时,她还是高兴得连夜里睡觉也要捧着,只日日夜夜地盼着自己快些长大,嫁人时便能戴上那支簪子。

  转眼之间,就这么真的长大了,即便是艰难万分,可回头看时,也不过像是一场冗长的噩梦,梦醒来时,她便遇上了范蠡。亦或者说,当她遇上范蠡,噩梦就此终结。

  “小姐?”灵儿问,“你喜欢这支吗?可灵儿觉得这支精致是精致,平日里戴戴还好,若要在大婚之日戴,似乎略显素气了些。”

  维桢笑笑,道,“你误会了,我是想说,除了这一支,其他的,你帮我选。”说罢将手中的银簪随手丢在桌上。

  为了当年的梨木簪,她是那般的渴望长大。而最终,只带给她一段辛苦的成长。

  当年视若珍宝的宝贝,最终并未能陪她出嫁,而是被永远插在了父亲的坟头。

  灵儿有些诧异,她家小姐由来是敢爱敢恨之人,喜怒哀乐全在脸上,所以虽说她脾气不小,发起火来更是连范大人也束手无策,但在灵儿看来,她家小姐可比寻常女子好侍奉得多了,因为她高不高兴,灵儿一眼便看得出来。

  只是今日,小姐似乎很是反常。灵儿不懂那根银簪究竟有何不好,素是素了些,可也不至于要小姐专门挑了出来扔在一边。而且她既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更不说原因为何,这让灵儿觉得似乎很不寻常。

  灵儿见维桢秀眉微蹙,似在想着什么,就也不敢去打扰,专心挑了一支发簪,一条链子,还有两只镯子,选好之后,才道,“小姐,那日衣匠送来的喜服,你说衣袖长了些,我给他送过去后,今日一早就给改好送过来了,我给你拿过来,再试试?”

  维桢心底长长叹了一口气,心道,过去的就过去吧,再怎么说,此时她也终于觅得良人,与范蠡的亲事,即便没有亲人来贺,总也应该开开心心的。于是点点头,道,“好,你拿来我再试试吧。还有,范蠡那身他试过了吗?”

  灵儿道,“孔大哥早就拿去给大人试过了,孔大哥说,大人说了穿着合身着呢。”

  维桢接过喜服展开,摩挲着上面的金银绣线,范蠡找的匠人,手艺果然精湛。维桢笑道,“孔嘉说。孔嘉那人,他家大人说月亮是方的,他都能点点头说,没错,月亮就是有四个角。你问他,范蠡怎么说他就怎么信。范蠡到底试没试过都难说。”

  灵儿被她逗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维桢又道,“范蠡最近忙得朝晚不见人,哪里还有什么心思试衣裳,莫说是这锦绣喜服了,就是拿件麻袋给他穿上,他也能心不在焉地点头说好。”

  “哈哈……”灵儿笑声卡在一半,因门外响起范蠡声音。

  “怎么,听范夫人这言语之间,对我可是颇有微词啊。”

  灵儿仍是满面笑意,手忙脚乱低声道,“怎么办怎么办,大人回来了!”

  维桢此时衣裳换到一半,也是慌了神,正要开口让范蠡先别进来,范蠡就在门外道,“你们莫慌,我先不进去。灵儿,你给小姐梳妆打扮好了,让她漂漂亮亮地来书房找我。”

  “谁梳妆打扮了,谁要漂漂亮亮去见他了!”维桢这才松了口气,还不忘嘀咕着。

  灵儿也缓下了手上的动作,轻笑道,“大人都指不定在门外等了多久了,这还不是尊重你,才一直没出声。你背地里说他坏话,他才忍不住开口的吧。”

  维桢伸手将衣袖整理好,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偷听小姑娘讲话。”

  灵儿道,“大人日理万机,回府来偷听你讲话,还不定你心里有多高兴呢!”

  两人吵吵闹闹之间,灵儿已为维桢梳妆完毕,为她在发间插上一支翡翠金簪,灵儿端详道,“糟糕了小姐,你不能去见大人了。”

  维桢问道,“为何?”

  灵儿道,“大人吩咐了,要你漂漂亮亮地去见他。”

  维桢立刻紧张地伸手在小脸上摸了摸,道,“怎么?我现下不好看吗?”

  灵儿认真地点点头,道,“根本不是漂漂亮亮。而是……惊为天人!”

  维桢这才反应过来又被这小丫头给耍了,起身就要去打,灵儿忙道,“诶诶诶!你今时不同往日,裙摆又长,首饰又多,你要再摔了或是将首饰掉了,可就真的不好看了。”

  灵儿这番话倒是颇为奏效,维桢偏偏脑袋瞪她一眼,就立刻静了下来,灵儿道,“这才像个新娘子嘛。”

  维桢不再理他,而是出门去了书房,敲了敲门,门中并未应声,维桢正心中诧异,就听一声轻响,门被范蠡从里面打开。

  维桢抬眼看他,但刚对上他目光,就垂下了脑袋。

  “怎么,害羞呢?”范蠡微笑着牵上她的手,道,“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维桢从来也不是会害羞的性格,可如今穿上这一身大红喜服,站在范蠡面前,纵就是平时有再多英气,此时也不敢抬头看他,生怕他看到自己面上绯红,不好意思。可越是不看他,越是脸红,没一会儿,维桢只觉得脸上烫得几乎要烧着了似的。

  维桢道,“有什么好瞧,都瞧了两年多了,还没瞧够。”

  范蠡笑道,“那哪儿能瞧够呢,未来几十年,一年瞧下去就瞧不够。”

  维桢嗔道,“你这人就是生了一张嘴,会讨人喜欢。”

  范蠡上上下下将维桢打量了好几遍,才道,“要我说,我最得意的可不是这张嘴,是我这双眼睛。怎么就瞧中了如此美貌又可爱的佳人儿呢?”

  维桢又羞又恼,一把甩开他的手,本想去瞪他,但见他面上轻笑,眉目含情,又立马不敢看他了,赶忙几步走到案前坐下,清了清嗓子,才道,“我听人家说,新娘子成亲之前与新郎见面,是不合规矩的。”

  “没错……”

  维桢原本只是没话找话,她一个寻常山野丫头,哪里有那么多礼数可讲,入了范府的门,范蠡说合规矩,那就是合规矩了,她才不在乎什么繁文缛节。她却没想到,范蠡居然认真道,“是不合规矩。”

  维桢听他如此一说,气得起身就要离开,可范蠡又道,“因为若是成亲之前便让我看到我未来娘子如此动人,只怕我都等不到三日之后,就想娶你过门了。”

  “你!……”

  维桢当真是拿这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你了半天,最终道,“你成日里都忙得见不到影,得了空了回来就拿我寻开心。”

  范蠡走到她身边坐下,道,“我这儿哪儿是拿你开心,我是见到了你就开心。”

  维桢低头笑笑,不再理他。范蠡伸手将维桢揽进怀里,柔声道,“我知道,这些年让你跟在我身边,是我让你受苦了。”

  维桢道,“我住在你府上,吃你的住你的,在这乱世之中怎么说也算是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如何能说受苦呢?”

  范蠡抬头在她脑门上轻轻点了点,道,“相思之苦。”

  维桢听了脸上又是一阵火烧火燎,挣扎着要将他推开一边。范蠡连忙哈哈笑着赔不是,道,“好了好了,这几年你的武艺可是又精进了不少,我却早已疏于练习,早就不是你的对手了。你要真动起手来,就只能是毒打亲夫了。”

  “知道就好。”维桢这才重新靠近他怀里,两人再不多说,只是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过了许久,维桢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我曾经立过誓,这辈子不再会相信任何人了。”

  范蠡轻声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的这个誓言,与你的过去有关。”维桢没答,范蠡接着道,“但是我也知道,你选择相信我,一定是对的。”

  维桢笑了笑,道,“我也这么认为。而且,在我第一次遇见你时,我就觉得你是值得相信的人。”

  回想他二人的初次见面,维桢只觉得仿佛就在昨日。那时师父刚刚过世,她下山来到越都,想给师父买口棺材,路上就遇见了他府上的几个家丁冲撞了盲婆婆。一番较量之后,范蠡从层层人群之中走出来,上前对盲婆婆道歉,那时的他是那般聪慧文雅,俊朗不凡,维桢从小到大也未曾见过如此优秀的男子。而后他帮她付了棺材钱,又帮她将师父安葬,那一晚,维桢忽然觉得,她在天地之间孤独得太久了,若有一个人可以依靠,也不是坏事。

  而他,就是那个可以依靠的人。

  范蠡在她后脑上轻抚着,温柔道,“维桢,我知道,你很坚强,你也很勇敢,你我见过的其他任何女子都不同。但是,在这乱世之中,每一步都危机重重,每一步都荆棘密布。路虽难行,但两个人相互扶持,总比一个人咬牙坚持要轻松些。”

  维桢软糯糯地“嗯”了一声。

  范蠡笑意更浓,道,“既然如此,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维桢也笑弯了眼,点点头,道,“好。”

  维桢正想问问他晚膳吃了没,饿不饿,就听一阵敲门声响起。

  “大人,宫中来人了。”孔嘉在门外道。

  范蠡先扶了维桢起身,才微微皱了皱眉,道,“进来。”

  孔嘉这才进来,见维桢穿着喜服,装扮精致,面上更是沉重了几分,道,“宫中来人,请您立即入宫。”

  “立即?”维桢道,“已经这么晚了?”

  孔嘉点头道,“是,说是大王口谕,召您连夜入宫。”

  维桢不自觉伸手拉住了范蠡的衣袖,范蠡回过头,在她手上拍了拍,道,“没事,想是吴越战事有变,我去去就回。你安心在家休息,将婚事筹备之事都交由孔嘉灵儿他们,待我回来,好与我行礼。”

  维桢想再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放开了手,点了点头。

  范蠡抬手又轻轻拍了拍她脑袋,笑了笑,就转身带着孔嘉离开了。只是,范蠡刚出了房门,面上笑意就已全然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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