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伍胥亡楚(上)
春秋之时,天子微弱,诸侯力政,皆叛不朝。
众暴寡,强劫弱。
下无方伯,上无天子,力征争权,胜者为右。
序章·伍胥亡楚
楚平王七年。楚国都城城外。
一轮新月方才升起,黯淡月光映得群山之间一片影影绰绰,却照不透层叠交错的山中密林。
“站住!”十几名披甲佩剑的楚兵高擎火把,在林中边喊边追。
前方不远处,一个青年身材高大英伟,粗布长衫,一副书生模样,但背后却挎着一柄长弓,背着一个箭壶。书生脚步轻快,兵士们眼看已经快要追上,但转了几个弯,那书生又不见了踪影。
“司徒大人!他不见了!”楚兵都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一人。
那人走上前来,抬手示意大家伙儿先停下。一行人原地停住,他蹲下身子,伸手在地上捏起些泥土,置于指尖细细碾磨。此处位于丛林深处,炎热潮湿、人迹罕至,常年落叶化入泥土,土层疏松且湿滑。他拿过火把在地面仔细看过去,一串脚印清晰可见。
司徒咧开嘴笑笑,指着那串脚印的方向道,“继续追!”
半晌过后,前进的楚兵们忽然听到两声闷响,忙不迭回头,看到队伍最后的两人已经趴倒在地,两人的火把落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火焰将插在他们背后的箭照得清楚。
司徒正欲下令戒备,“嗖嗖”两声响,又有两人伏倒在地。
箭矢在窅暗的夜空中破风而来,还站着的那些楚兵不过片刻便只剩下一半都不到。原本志在必得的楚兵们霎时间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擎起手中的火把,漫无目的地四周挥舞,想看清藏身于黑暗的对手,奈何火光照亮得却不过眼前那方夜空而已。
司徒忽然发觉,他们手中的火把非但找不出对方身处何处,反而使他们自己无比清晰地暴露于人前,于是连忙大喊道,“都灭了火把!快!”说罢将手中的火把在脚边湿润的泥土中熄灭。其他楚兵闻言照做,林子里登时黑漆漆一片。
再没了箭矢射出的声音,也没人开口,甚至没人大声喘息,林子里一时间只剩死寂。司徒心里盘算着如此僵持着并不是办法,若稍有异动,自己这条命可能也就交代在这了。但即使捡回条命,他们一行人奉命捉拿此人回宫复命,若是耽搁了时候,给这人逃了,回了王宫,也一样难逃一死。
正寻思着要如何摆脱困境,山林里忽然乍响一把男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冷不丁地吓得他一个哆嗦。
“林子里的楚兵听着!吾父伍奢,上无愧皇天社稷,下无愧楚国父老,却遭奸佞谗害,含冤入狱。楚王不辨黑白、颠倒是非,反将伍家上下赶尽杀绝,天地不容!今伍胥且留尔等性命,命尔等回报楚王,如欲楚国不灭,速速释吾父兄,如若不然,泱泱楚国,将为废土!”
一番话说完,林子里重归静谧,几名楚兵仰头四处看着黑漆漆的林子,回声缭绕,让人无法分辨说话之人究竟在何处。
许久之后,一个楚兵摸过来低声问道,“大人,现下如何?”
司徒道,“天黑林密,再追恐怕是难追上了。但他既已如此说了,我们就照此转达大王,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司徒说罢,狠狠皱了皱眉,左脸上一道疤痕,由额间蜿蜒至耳后,在黯淡的天光下更显得狰狞。
七日之后。
“听说了吗?伍奢伍太傅和伍尚伍大夫父子已被大王下令杀死了!”
“是啊,我儿子从郢都走货回来,说是在郢都闹市行刑,那场面,可怕的哩!”
“听说,大王曾给过伍家机会,下令若伍太傅的两个儿子都能进宫救他,大王就网开一面,放了他。”
“那结果如何?”
“结果,哼,那大儿子伍尚是出了名的老实人,自然立刻进宫营救阿爹。可那二儿子伍胥却狡猾得很,竟然自己跑了,弃父兄于不顾!由是大王一怒之下,便连着伍尚和伍奢一起杀了!”
“冤孽啊冤孽!都说伍奢一双儿子,伍尚为人慈温仁信,伍胥为人文武双全,文可以治邦国,武足以定天下。可如今看来,若真是个不孝不义之人,文武双全又有何用。”
……
大雨滂沱,雨声掩盖天地间一切声音,却掩不住前些天路过某个村子时的道听途说。
书生长跪于一片泥泞之中,暴雨下的沼泽,泥水被雨点打出密密麻麻的水泡。他就是那些村妇口中的伍胥,一月前,还是楚国上下人人称赞的文武双全之人,而一月后,他就成了大逆不道的不肖子孙。
他确实文韬武略,确实心怀天下,然而生逢这乱世,诸侯混战,佞臣当道,空有韬略又能如何?大不足以兴邦,小不足以保家,如今父兄之死已成定局,他甚至不知自己明日身在何处。抬眼看这茫茫浓云下的无边大泽,一时间竟不知天大地大,何处才是他容身之处。
伍胥之父伍奢官至太子太傅,数月之前遭奸臣费无忌陷害,只因费无忌一句“楚国江山险象万千矣,不除乱贼必被其所害”,便被楚王打入大牢。
那日伍胥与兄长伍尚正为营救阿爹绞尽脑汁,没想日近黄昏,楚王忽然遣来使臣,急召二人入宫,令道,“恭贺二位大人。传大王令,大王已查明,伍奢伍太傅忠信仁慈,而大王却将忠臣囚禁于宫中,如今想来,确实内惭于国中,外愧于诸侯。于是决意封伍奢为国相,并封伍奢二子为侯。封伍尚为鸿都侯,伍胥为盖侯,封地之间相去不远,不过三百余里,儿子之间可相互往来。如今伍太傅于宫中甚是挂念二位,故遣臣前来请二位入宫一见,也好请二位大人入宫奉进印绶。”
使臣虽言之凿凿,但伍胥却早已将楚王与费无忌的阴谋看穿。若真加官进爵,何不先放了阿爹回府,也好沐浴更衣,父子三人同往,也可谓慎而重之?所以,定是那费无忌谗害阿爹,又担心他兄弟二人报复,便设下圈套,诓他二人进宫,才好一网打尽。
伍尚得知有机会见到阿爹,一口应了下来,但伍胥推脱有些行装要收拾,还请使臣稍等。
伍胥拉着伍尚回府,道,“大哥莫急,且容小弟卜上一卦。今日甲子,时至于巳,支伤日下,气不相受。乃是大凶之兆。今日今时之事,不外乎,君欺其臣,父欺其子。大王之言,万不可信!若是今日你我真要进宫,必然一命呜呼,何来封侯进爵之有?”
伍尚为人耿直忠厚,听弟弟如此一说,面露愠怒,“我岂是贪于爵位之人!不过你我只知阿爹被囚禁,连日来生死未卜,无论如何,我也要去见阿爹一面!”
伍胥拉住伍尚道,“大哥!你听我说,若你我不去,大王畏惧我二人有勇有谋,还不敢立刻杀死阿爹,草率与你我结怨。他们定会再想后招,你我也好另寻法子前往营救。但你我若真去了,我们父子三人才是必死无疑!”
伍尚推开伍胥捉着他的手,毅然道,“如今阿爹有难,世人皆知他生有二子,却无一人前往营救,岂非要阿爹遭天下人耻笑?我由来不惧生死,这一趟是去定了,至于你,你来决定。”
伍胥清楚伍尚为人,知道事已至此,再劝也是无用,于是道,“若是你我与阿爹都被诛杀,阿爹一世英名如何被世人所知?若是一家三人皆被灭口,奇冤大仇如何得报!世人不明真相,伍家三代忠烈,岂非蒙此大辱,屈于污名万古于世?!今日不论大哥作何选择,小弟我已决意不往!”
是夜,伍胥草草收拾了行囊,带上佩剑与弓箭,连夜从后门逃走。只是,那一走之后,便由此踏上了亡命之途,那一走之后,便与父兄从此天人两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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