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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苏幕遮 下


  答应了那人邀请,他们三人果然来到了来时见到的那片富丽建筑。环踞不同于夜澜城内,不设宵禁,是以夜晚人流如织,显得比白日还热闹几分。赢兰是头一回和宁王一起这样随意在宫外散步,不由有几分雀跃。

  但是她很快就开始后悔了。

  她已经可以感受到秦王在她背后窜起来的杀意了。

  这确实是一个巨大的错误——秦王那张脸就算放在宫里也是绝色无双,到了民间那还了得?骑马的时候也就算了,是随便能在宫外闲逛散步的吗?

  简直是整条街都开始围观!

  各种窃窃私语也蹿了过来。

  有些比较含蓄的,只是感慨怎么有人能生得这么俊。

  有些比较奔放的,在想着要如何策划抢亲。

  还有最激动的,口沫横飞地赞叹他比夜澜最红的南风馆里最红的小倌还要好看……

  秦王走在他们最后头。赢兰只觉得他的视线和针扎一样,锋芒在背,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忍不住转过头,小声道:“小皇……呃,是,是您自己问我要不要答应的。”

  秦王黑着脸不说话。

  赢兰道:“来都来了,横竖被围观的又不是我……啊,不是,横竖难得出门一趟,也要多了解一下世事民风……”

  躲过了第五个想要跌倒在他怀里的女子、第三个想要从背后偷袭他的男人,秦王终于忍不住道:“有病的真不少。”

  最前头那人居然听到了,回首一笑道:“小黄公子这般风华,本来无病的人,见了您也得害相思病啊。”

  赢兰必须非常用力,才能够憋下自己的笑声。

  她之前有次不小心说漏了嘴。只能将小皇叔解释为小黄叔,所以秦王的新大名便光荣诞生了——

  陈小黄。

  绝对如雷贯耳,绝对永生难忘。

  如果不是宁王在侧,赢兰觉得这群人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那人干脆停下脚步,说道:“我自以为算阅人无数,今日方大开眼界。二位公子天骨秀颖,神气精粹,姿貌绝美自不必多言。女公子更是以芝兰为性,琬琰为才,韶龄弱女便有仗节之义,浩然正气,字句铿锵,实在羞惭我们这些老匹夫。此生先前所见美人,便是珍珠之于鱼目,萤火之于日月,不可同日而语。《孟子》曰:‘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老夫虚长年华这么多年,才知天下真有公孙阏。冒昧相邀,着实自觉唐突。”

  赢兰知道秦王和宁王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微微扬了下颔,说道:“郭先生过奖。”

  其余几人皆面露不以为然之色。郭先生一笑,抱拳道:“女公子请。”

  一路迤逦而入,早是金乌西坠,玉兔东升。眼见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罗列器玩,无不珍美。郭先生邀他们入内室,秦王与赢兰先一步进去,里头有几个人已经候着了,见到他二人,顿时叹道:“好一对璧人!”

  赢兰和秦王同时塌下神色,退开好几步。秦王和她离得有几丈远,还不忘嘲讽道:“就你这丑八怪,还璧?”

  秦王往那里一站,就像是天上的太阳挂下来,整个屋子都立刻亮堂了起来。赢兰见那几个人的眼睛也像是盛了一个一个的小太阳,一个比一个亮。

  多么完美的脸,多么好听的声音。

  多么讨厌的一个人。

  那几人纷纷道歉见怪。郭先生大手一挥,使女们鱼贯而入,陈设肴馔,他道:“寒舍只有些粗浅吃食,希望贵客莫要见怪。”

  这些人早便熟识,今日是约好了设宴于此。多出了三个陌生人,当然十分新奇,更何况他们姿容非凡,许多双眼睛都黏在他们身上不下来。

  这群人中只有一位女子。她眉横淡绿,似柳叶拖晓烟,但偏偏生有断纹,正如远山一角,峰断烟连。郭先生简短介绍一下在场人,将她召来,笑道:“这位是王大家,风流豪爽,不让古人。至情至性,又擅酿酒,可是不多见的佳人。”

  秦王道:“你会酿什么酒?”

  王大家答道:“妾不才,只晓得四种青酒。”

  赢兰对酒很没见识,眼见秦王兴趣缺缺,她连忙追问道:“哪四种?”

  王大家道:“青梅、青松、青山、青史。不知女公子想要尝哪一种?”

  赢兰想了一想,说道:“先从‘青梅’开始罢。”她去问宁王,“叔,您要喝什么?”

  宁王道:“免了。”

  郭先生劝道:“如此皓月,光华四溢,酒浇块垒,正合今夜之兴。陈公子不若稍尝一二?”

  宁王摇了摇头。

  郭先生久劝,宁王固辞,他只能转而无奈道:“小黄公子,您意下如何?”

  秦王略一思忖,答道:“‘青史’。”

  郭先生一一问去,诸人选定酒水,仆从便献上巨觞。他又一拊掌,说道:“我这楼新建,本是欲在五六月完工,作为盛夏避暑之用。可惜临了水患,工期一再延误,这两天才刚好,尚不及命名,不知诸位好友有何建议无?”

  那轻佻子第一个道:“这四窗开合,水银泻地,满目清辉,不若叫‘临月阁’罢。”

  郭先生点头道:“不错,有意境。”

  又一人道:“郭先生已有揽月楼,这临月还不如揽月,你真是猪脑子!”

  轻佻子不服气,与那人险些吵起来。期间又有几人依次献名,郭先生皆微笑点头。临到末了,他问道:“不知女公子有什么想法?”

  赢兰正逗弄着小不侵的耳朵。又软又肉,手感极好。她想也没想便答道:“羲上楼。”

  郭先生目光炯炯,轻佻子嗤笑道:“果然是肤浅幼女,此地面迎西北,正朝煌煌月色,岂能用阳光之‘曦’?”

  赢兰未瞥他一眼,专注玩着小不侵的爪子。肉垫丰满,教人爱不释手。

  郭先生咳了一声,说道:“苟熹,这女公子所说的‘羲’,并非阳光之‘曦’,应当是取伏羲之字,意似上古之人,临风卧北窗。正如陶氏《与子俨等疏》云:‘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他看向赢兰,目带欣赏,“女公子须臾之间便能想到此句,竟与老夫多月筹划不谋而合。”

  别人觑着苟熹的脸色,平日里有与他龃龉的,自然得意道:“羲上楼,羲上楼!嘿,真是个好名字!”也有人怕他发怒,连忙大声道:“喝酒!大家好好喝酒!今次要行什么酒令……”

  十来人虽然心中肚肠各不一样,喝起来倒也其乐融融,居然显得十分和睦。秦王一觞饮毕,王大家上前为他斟酒,浅笑道:“小黄公子可莫要喝得太快,容易伤身。”她娇声娇气,宛若莺声燕语,“还是说,小黄公子是因为伤情?”

  赢兰顿时竖起耳朵,怀里的小不侵也一并竖起耳朵。

  秦王道:“我没那个意思。”

  王大家眼波一转,盈盈欲流,说道:“在妾看来,可不是这样。小黄公子心里必定是有人了。”

  秦王微微抬起眼,眸光一动,明明没什么情愫,也显得比秋水更加明净深湛。他喝得有些急,面上便显了点红,宛若朝霞初升,辉映白雪。别说王大家,就是有些老头子也臊红了脸,齐齐倒抽了一口气。

  秦王居然不生气,他笑了一笑,说道:“得不到就不算有。”

  关注他二人对话的当然不止赢兰一个。当即便有人问道:“能叫小黄公子魂牵梦系,那位是哪里的小姐?”众人齐齐看来,连苟熹都面露好奇。

  王大家道:“小黄公子眼光这么高,喜欢上的女子一定不同凡俗。”

  秦王又饮了一杯下肚,说道:“谁说我眼光高了?”

  赢兰顿时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秦王确实不算眼光高?毕竟他看着实在是饥不择食……

  郭先生一捋长须,笑道:“那女子必定是花容月貌,兰质蕙心。”

  秦王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说道:“花容月貌是真的,兰质蕙心可谈不上。”

  赢兰比在场众人都要更加震惊。因为她非常清楚秦王说的到底是谁——他居然真的是按脸来喜欢女子的。可裴予安论长相真是连秦王的衣袖都及不上,他的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难道天天在镜子里看自己的脸已经麻木了,所以审美已经崩坏了?

  众人皆觉秦王不过谦虚,连连追问。秦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脾性大改,居然毫无怒意,说话也轻轻柔柔,甚至有点勾人的意思。

  至少不少人的眼神已经开始飘了。他们唏嘘不已,感叹那个小姐一定是眼睛长在头顶上,连陈三公子都没看上,那还能看得上谁。

  赢兰知道这是秦王故意示弱。她很清楚他是什么德行,所以她已经做好准备,云淡风轻,以不变应万变。

  但她还是被秦王的不要脸给震惊了。

  他自诉情伤,眼神柔柔一转,像是天上的云落进来,这屋子里所有人就随着那云跟着转,魂不守舍,恨不得为他掏出自己的心肝。

  赢兰忍不住靠到宁王边上,悄声问道:“叔,小皇叔是不是喝醉了?”

  宁王道:“他是这阵子觉得委屈,所以想发泄一下。小宝,你就别理他了。”

  赢兰的嘴角抽了抽,说道:“这世上还有谁能叫他委屈——除了您?说真的,我也没觉得裴予安有多好。”

  宁王浅笑道:“此话当真?我记得你小时候还很崇拜她,去了天枢墙之后,回去就闷在寝殿里画山,少说有几十幅吧,各不一样,上面都题着‘远山’。”

  赢兰有点尴尬,只好默默抚摸手下绒绒的软毛。这是她唯一一点觉得叔不太妙的地方。他看着她长大,见证了她的一切,目睹她从一个小矮墩子长成楚楚动人的少女,更知悉她所有的过去,当然包括那些她自己都不想记起的窘事。她低咳了一声,说道:“此一回,彼一回。”

  宁王笑道:“怎么?在我面前也知道害羞?”

  赢兰嘟着嘴。也就只有在宁王面前,她才会变得更像是一个小孩子的自己。

  在他的羽翼下,她永远那么渺小柔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依仗他的保护。

  她自幼便无父无母,虽有王皇贵妃教养,但始终远隔重山,难以触及。她渐渐长大懂事,明白身在深宫,身不由己,可她越是无根之萍,便越是争强好胜,锋芒毕现,几乎凡事都要做到最好,样样都叫人无可挑剔。书歌再惊采绝艳,也只能偶得她十分疏离的一个笑。唯独面对宁王,她才愿意收起自己浑身的刺,安心地做一个天真纯净的小女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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