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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又一春 下


  

  待凤别与夏璁离去后,凌曲华才慢腾腾地踱步进入诸良的营帐,见王世秀对着诸良啧啧称叹道:“奇货可居,奇货可居啊。”

  他心思清明,顿时领悟其间意思,笑道:“圭璋你倒是好艳福。”他一转头,见观音奴肌肤冰雪,曼睩腾泽,微垂螓首,透出几分羞涩腼腆,不由奇道,“之前可是我好说歹说,才让王姑姑帮着把这个最漂亮的分到了你这里,你怎么着,看不上?看不上就干脆给我罢。”

  观音奴深深垂头,大气也不敢喘。

  诸良道:“承蒙王姑姑错爱。”

  王世秀掩嘴笑道:“我哪里有什么错爱?夏璁那个孙女儿,可是锦绣堆里长出来的,艳名远播,连汝南王世子都曾经求娶过,被夏璁一口回了。没料到他居然看上了你……”

  诸良道:“怎么连王姑姑都来笑话我。”

  王世秀道:“我这可不是笑话你。英国公府和凌小子家又不一样,看着家大业大,但自打诸宸死后,早就是个空壳子,也就诸宁才会眼巴巴地把他那个爵位当成一个宝。若不是生了个嫦娥似的好女儿,攀上了书氏,谁稀罕多看他一眼?夏璁这人嘴上开花,从来没个定数,好歹说对了一件事。你今年才刚及冠,就为平定穆南立下首功,更胜王博尧当年风光。等你从穆南回了夜澜,那些世家大佬的女儿孙女们,见了你还不是见了肥肉一样?”

  诸良静静垂下眼睑,看向自己的手。

  他的手掌布满茧子,骨节清癯,每一寸都似蕴着勃勃欲发的力度。

  这天下这样小,不过五指虚拢,便仿若握住了一方乾坤,万万人性命系于一身。

  这天下又这样大,这样无可奈何。

  诸良道:“姻缘大事,乃一夫一妇,不刊之制。须得鼓瑟鼓琴,笙磬同音,焉能盲婚哑嫁?”

  王世秀哼了一声,说道:“诸小子唧唧歪歪,不就是心里早有人了么。”

  诸良神情冷淡。凌曲华却眼一亮,问道:“是谁?”

  诸良斜觑他,说道:“凌校尉,你若是真的这么闲,可以去帮着搬运伤员。”

  凌曲华翻了个白眼,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说话了。

  “王姑姑……”

  王世秀大笑着掀开帘帐,留下一串银铃似的笑声:“我很忙,我很忙!”

  诸良无奈摇头,以手掩目,片刻不语。

  观音奴大着胆子跪到他的脚边,亲吻他沾满鲜血和泥土的靴子。

  诸良放下手,望入她碧蓝如自己的眸子。她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雪白的胸脯上。少女灼热的欲望挣破薄而透的肌肤,如水蜜桃一般甜美饱满。观音奴的指尖微微颤抖着,眼神婉转流光,□□明媚,没有掩饰自己急切惶恐的惘然。

  “我不会把你送给他的。”诸良以为她惶恐的是这个,见凌曲华目光灼灼,又说,“你不要怕。”

  观音奴顿时湿了眼眶,唤道:“诸将军……”

  凌曲华笑出声来:“怎么平时没见过你这样怜香惜玉。也对,平时倒也没有机会。现在柔成勃勃已定,是不是到享乐的时候了?”

  观音奴抖了抖,奇异地却并不害怕。

  诸良收回手,想了一想,问道:“我记得那时候将你救下来,是从火堆架上。那叫什么来着?‘燔祭’?”

  观音奴细细道:“是的,阿父出征的时候,总要从儿女之中挑选一个,烧死祭天,庇佑他们得胜归来。”

  诸良问道:“你母亲是也被烧死了吗?”

  观音奴怔了怔,答道:“是的。据说我出生后不久,阿母被赏给了另一个部族。没多久也当了人祭。”

  凌曲华一直皱着眉听,忍不住道:“虎毒不食子。拿妇孺作祭,果真是一群冷酷的蛮夷。”

  诸良道:“尧杀长子考监明,舜流母弟,所谓三皇五帝,哪个又当真仁爱了?”

  凌曲华眉头皱得更紧,说道:“你在想什么?可别傻了,她不是姒成和的孙女,只是忽延的女儿。”

  诸良略一牵扯嘴角,说道:“你才是傻了。”

  见他神情并无异样,凌曲华这才安心,转看向观音奴,说道:“之前柔成勃勃他们唱了一首歌,什么阿依阿侬的,那是什么?”

  观音奴不敢不答,说道:“我们的传说里,阿依是位最英武、最强大的勇士,却不小心杀了他的情人阿侬。阿侬的尸身入土,化为草原大地,阿依的眼泪永无止尽,化为了雪山下的斯勒达江……”

  凌曲华问道:“那歌你会不会唱?”

  观音奴清了清嗓子,唱道:

  “天高高,野长长。

  阿侬生我,饲我牛羊,草肥肉壮。

  天荒荒,野茫茫。

  阿依养我,驰我马疾,儿健女康。

  天苍苍,野旷旷。

  阿干怜我,武我铠装,连天金帐。

  儿郎归,儿郎战!

  皇天不吊,何须昊苍。我心葬处是我乡……”

  她的声音又柔又细,听来没有一分战场上的肃杀悲壮。凌曲华给听笑了,问道:“阿侬阿依我醒得了,那个阿干是什么?”

  观音奴道:“阿干就是兄弟姊妹,是同胞们。”

  凌曲华笑嘻嘻道:“你的阿干们都没你这么漂亮吧?”

  观音奴有些瑟缩,本能地看向诸良。

  诸良若有所思,似乎在想些什么,许久后才道:“儊月有一首歌:‘春江水沉沉,上有双竹林。竹叶坏水色,郎亦坏人心。’我听说丹人也有一首类似的,第一句是‘江水沉沉竹林好’。我只知道这一句,你知道后面的怎么唱吗?”

  观音奴连忙道:“知、知道。”她轻咳一声,轻启朱唇,“江水沉沉竹林好,双竹照水照双归。竹叶摇摇坏水色,阿郎荡荡坏人心。”

  凌曲华拊掌赞道:“阿郎荡荡坏人心……你这把好嗓子,合该唱这个。”诸良不置一词,凌曲华又道,“话说回来,你有阿郎不?”

  观音奴赶紧摇头。

  凌曲华笑道:“那你们若是有了阿郎,会怎么样?”

  观音奴偷偷觑着诸良,轻声道:“传说中,天河和斯勒达江是同一条源流。从上游到下,又会从下游到上。地上有多少人,河里就会有多少颗碎石。一旦有了思慕的人,石头上就会开出一朵花……”

  凌曲华倒还是头一回听说,道:“那这石头就是星星了?开了花又怎样,你们难道还能把星星摘下来?”

  观音奴抿了抿唇,身子崩得极紧。

  凌曲华见她这般毫无情趣,耸了耸肩,转身便走:“圭璋,我就不打扰你的兴致了。”

  观音奴只看到他平静的侧颜。

  诸良没有任何胜利的狂喜,也毫无贪婪的□□。只是近乎茫然地看向帐帘,又像是看着远方不可知的山峦。他的血并未擦干净,微颦着眉,仿佛鼻尖依旧萦绕着沉沉腥气,耳畔犹自有无数恶毒可怕的诅咒回荡。

  他的头发略略乱了,她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诸将军。”观音奴终于大着胆子开口,“您留着我,是为了什么呢?”

  诸良回过神来,像是被她逗乐了,抬了抬手指,说道:“你不愿意留这里,外头大把的人要你留。”

  观音奴仓促摇头,急急道:“诸将军,我的意思是……”她咬了咬唇,直到红唇隐约渗出血渍,是少女最妩媚妖艳的姿态,“您不想要……我吗?”

  诸良有些诧异她会说这种话。他想了一想,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母亲是谁。”

  观音奴微微一怔。

  “你估计不知道你母亲是谁,可是我知道。”诸良神色淡淡,平铺直叙耳,每一字落在观音奴耳里,皆如雷霆之音,“她叫方锦书,是一位儊月校尉方与欢的独女。有一日随母亲出门进香礼佛,正逢垂姚之祸,被呼韩达掠走,成为他的姬妾。后来又被他赏给忽延,生下了你。”

  “方锦书还在呼韩达帐前的时候,认识了我母亲。那时她说,她幼时便有痴愿,倘若有子,要取为昭明,若有女儿,要取名为观音奴。”诸良总算绽了个微笑,连浴血大胜亦不能令他露出这样的笑容,温和诚挚,却让人没由来地心酸,“我已写信给方校尉,告知你之存在。他终生未再续弦,现下年过花甲,早便卸甲归田,收到我的信后,先是震惊不信,继而涕泪直下,写了十几封信来,言辞恳切,只道此生惟愿见你一面。”

  观音奴如坠云端,一颗心飘扬起来,几乎找不回自己的声音:“诸……将军,您的意思是……”

  世间万物好象在这一瞬间都静止了。

  诸良温声道:“观音奴,你的外祖父在垂姚等你。”

  观音奴猛然伏在地上,泪难以自制地夺眶而出。

  诸良知她心情激荡,并不催促。大帐中一时只听得少女毫不掩饰的嚎啕大哭。观音奴哭得天昏地暗,也不知是何时才渐渐醒转过来,正欲开口,诸良摇了摇头,说道:“多余的话就不必讲了,你先去收拾一下自己罢。”

  观音奴知道自己此刻必定满脸涕泪尘土,十分狼狈,俏脸微红,应声退下。她临到帐前,思及什么,终究忍不住回首,问道:“诸将军,您也有吗?”

  诸良知道她定然会有万千疑虑,也不想她会问这个,不由反问道:“有什么?”

  观音奴声若浮沤:“您的……石头上的花。”

  诸良道:“我的那朵花不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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