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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弱水深 中


  诸良静了静,道:“阿姒,你哪里都好。很好很好。”

  赢兰心下顿时花开锦绣,面上却不太愿意显露出来,低低咳了一声,想了半天,总算想出一个话题,只道:“阿,阿良,你方才真是太厉害了,其实如果你不说,那个魁首之位肯定是你的。”

  诸良微笑道:“萧二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萧将军更是我最敬重的恩师,这点薄名可不算什么。”

  赢兰“哦”了一声,眼珠子一转:“说起来,我还从来没见过萧长夜将军……我只知道他是母妃的父亲,其实按理说,他……应该是我的外公?刚刚的萧诺应该算是我的舅舅?”

  诸良不置可否,赢兰继续念叨,眼神放空:“萧长……萧将军的战功和王博尧齐名,虽然还没有封大将军,但是一定也长得很像郁垒神荼吧……没见到也是好事……”

  她一向对非美人者敬而远之。没错,就是这么的有原则!

  诸良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阿姒有所不知,萧将军和王大将军并不一样,是一位儒将,就算有人把他当成书生都不出奇。他看去文质彬彬,男生女相。据说他少年时代曾经游历夜澜,和傅大学士走在一起,竟然被某家的纨绔子弟当做了一对姊妹花调戏……”

  赢兰差点喷出来:“你说的傅大学士,就是‘那位’傅大学士?”

  诸良道:“还有哪一位能‘貌美如花’?”

  赢兰咳嗽了一声。

  傅渊亭是康舜十六年的探花,说探花又未免太过谦虚。他十四岁那年,便以一篇《凤阳阁赋》,弹毫珠零,落纸锦粲,文思如解衣槃磅,须弥芥子,惊动天下,一时间竟有“夜澜纸贵”之闻。他曾连中两元,为朝中第一人的书相点为门生,最终在殿试上被先帝钦点为第三,缘由不过君王一句近似玩笑的话——

  “独君貌美如花,探花之名岂可付与旁人?”

  就连骄傲如书歌,也对这位曾随先帝亲征池台,监军漠北,历任礼部尚书、兵部尚书,去年入凤阳阁,加封腾云的大学士敬佩有加。

  赢兰对这位傅大学士也心生向往久矣,原因更加简单。

  能够被她那个眼高于顶的皇祖父称为“貌美如花”的男人,得好看到什么地步啊?

  不过萧长夜竟然能和傅渊亭被看成一对“姊妹花”……赢兰的眼睛亮了亮,问道:“萧将军生得也很好看?”

  诸良看了赢兰一眼。

  一阵凉风默默地吹过。

  赢兰立刻肃然道:“萧将军长得再好看,也没有你好看!”

  表情无比“义正言辞”。

  诸良咳了一声,表示自己并没有要与萧长夜比美的意思。

  “萧将军确实生得十分俊美,但他的性子与样貌完全相反……他虽然是儒将,可是性格十分狠辣严厉。”诸良有些感慨,“当年我在他下头训练,记得他教训新兵的时候,对我们说,他没什么要求,只要我们记住两句话。”

  赢兰十分好奇道:“哪两句话?”

  诸良想了一想,压低了嗓子,他本来是极单薄清澈的声音,这样微微沉下来,尾音就带了一线异样的沙哑,流转着一种令人脸红心跳的魅力。

  “第一,我讨厌你们这些黄毛小儿,一个比一个孬,一个比一个没种,没见过血,一上战场就腿软,一场战役下来还不知道有几个能全手全脚。”

  “第二,如果你们对操练有什么不满,抱怨之前,就去想想第一句。”

  诸良模仿着萧长夜说话的语气,绘声绘色地对赢兰说道。

  赢兰看他故意虎着脸,明明知道这话很认真,却忍俊不禁道:“萧将军真是这么对你们说的?”

  诸良点点头,弯了眼睛,说道:“正是多亏了萧将军的严厉,我才能一次次地活下来。”

  赢兰忽然有些心酸。诸良从来没有对她诉苦过,更是从来不曾抱怨过一句。然而他越是云淡风轻,她的那种心疼就越发不可抑制。

  诸良见赢兰的表情,若无其事道:“漠北不比穆南是产马的良地,那里不适宜放羊牛羊,所以肉食极少,我们平日所吃的大多是素食,偶尔能得点油水,抢得就像是和郑国开打了一样。”赢兰欲言又止,诸良笑起来,“你是不是觉得,这也是在吃苦?其实并不是,萧将军……怎么说呢,他知道单靠军饷,我们是吃不饱的,所以对我们就像对牛羊一样‘放养’,并不限制我们自己在底下偷偷摸摸开小灶。”

  “为什么单靠军饷吃不饱?那,那些掌管军需的人都去作甚么了!”赢兰很是激动,听到最后的“开小灶”,又不禁疑惑道,“难,难道,你们是去偷别人家的牛……”

  诸良斜乜赢兰一眼,并没有回答她前句尖锐的质问,只说道:“谁若是敢做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那就等着军法处置吧。以萧将军的个性,不死也肯定去了半条命。我们有的是别的法子。”

  赢兰睁大了眼睛,问:“什,什么法子?”

  “我们可以去挖蒲根菜、茭儿菜,幸运的话还可能挖到荠菜、马蓝头和水芹菜,前者都是可以生吃的,刚发出来,脆嫩得不得了,后面的拿水煮一煮,和嫩焯黄花菜一样,拌上盐和辣油,就着米饭吃,不知道有多香。还有茼蒿,更加简单,用盐搓一搓就能吃了。蒲菜,你或许吃过,不过名字更好听些,叫做乌英花,这个是清热凉血的,可以做药材,所以我们挖了回去给军医送过去,还能赚几个小钱,能奢侈点买些小酒喝。”

  赢兰见诸良侃侃而谈,几乎整个人都呆掉了。

  诸良继续道:“……其实最好吃的,还是冬天的小白菜,等到霜降之后再吃,拿白水一烫,入口新鲜嫩脆,甜得不得了。”

  赢兰呆呆地问道:“小白菜?霜降之后吃?那些种在地里的东西,被霜打了,不就会蔫掉了吗?”

  诸良笑道:“有些吃食确实不能被霜打,一打了就蔫,比如南瓜、冬瓜、萝卜和豆角一类。但小白菜,还有萝卜菜,就是要等到霜降之后才吃,那时候的是最甜的。”

  赢兰更呆了:“萝卜,萝卜菜?”

  诸良瞧她呆愣愣的样子,不禁发笑道:“这两个不一样的。”

  赢兰讪讪应了一声,她从来锦衣玉食,常遍各色珍馐,那些吃食总是巧夺天时,她也养成了不辨四季五谷的性子。可是听诸良提的挺香,不禁道:“看来你吃的还挺好的,我,我也想吃……”

  诸良淡淡一笑。

  她吃惯山珍海味,偶尔来些粗茶淡饭,青菜豆腐,可能会觉得有趣。但也只是有趣而已,时间长了还是不成,不说别的,身子就跟不上。

  说到底,啃草哪里有吃肉爽快,不过苦中作乐罢了。

  但这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并不觉得自己可怜,更不想在她面前显得自己可怜。

  ***

  这一晚惯例皇帝赐宴,因为赢兰的私心,宁王几句话交代下去,王博尧便多带了一名侍从。

  席开芙蓉,褥设锦绣,屏置孔雀,几番觥筹交错,推杯问盏,已是酒过三巡。这样的晚宴,总是免不得歌舞助兴。但承乾毕竟不比他地温香软玉温柔乡,纵然丝竹歌吹,脂香粉艳,但舞女婆娑来去,姿态轻巧却不轻浮,原是连歌舞也多了几分金戈凛冽之意。

  皇帝今夜精神不错,欣赏了好几套歌舞,犹自颇有兴致。瞿美人甄宝林等随侍一旁,莺声燕语不断,笑靥如花绽放。穆婕妤却是不在御座旁边,坐到了王皇贵妃下首。穆婕妤再次之,就是赢兰的位子。

  赢兰今天算是得偿所愿,脸上笑意再怎么掩也掩不下去,何况她也不想掩。

  穆婕妤原想与王皇贵妃说几句话,可看王皇贵妃却像是有些倦怠了,场下歌舞升平,她的神情似乎比往日更加冷漠了些,俨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穆婕妤眼珠子一转,便笑着看向赢兰,问道:“沉玉今日怎么这么高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赢兰低咳了一声,其实儊月自来民风开放,从来没有什么几岁不同席、盲婚哑嫁之说,男女结亲之前的接触也都理所当然,何况她贵为金枝玉叶,更是无畏那些揣测流言。

  但是她到底是个小女儿家,被穆婕妤这样直截了当地一问,面上就浮出了几丝羞赧情愫。

  正逢一曲《天苍》舞毕,丝竹又起,赢兰赶紧说:“婕妤,这,这一首开头好像没听过,您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

  穆婕妤见她避而不语,心里也早就有了底子,赢兰这么一说,她倒也认真侧耳聆听起来。柔软的丝竹之音一闪而逝,陡然一线笛音尖锐抛高,如银瓶乍破,水浆迸裂,教人心弦一颤。

  旋即羯鼓咚咚,渐渐密集,声势浩然,宛若雷霆。伴着一缕渐渐低徊下去的笛声,那笛音泠泠,在那羯鼓声中缓然游曳,好似一抹月色,游离不定,抓也抓不住。

  连皇帝面上也露出了一线兴味,对身边的温柔乡再无兴趣,问道:“这曲子不错,是谁排的?”

  李华昂也微露讶异,毕竟他是承乾守将,可是这舞曲他却闻所未闻。他心下惊怒交集,面上起了一丝淡淡凝重,心知皇帝现在正在兴头,贸然打断,怎么说都是自己的过错。只好悄声吩咐下去,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又凝神准备,预防一切不测之事。

  羯鼓骤然一缓,却是一个男声响起,唱的原是一首《蛮无人行》:

  “王博尧,萧长夜,天子将之平郑漠。肉蛮之肉,烬夷帐幄,千里万里,惟留蛮夷空壳。边风萧萧,榆叶初落,杀气昼赤,枯骨夜哭。”

  那声音原本凛冽森然,词句又是杀气腾腾,赢兰听得几分心惊肉跳,但见穆婕妤和瞿美人等一众妃嫔都有些脸色发白。

  皇帝却若无其事,面上笑意似乎又更深了些。

  鼓声浑厚浩大,但是那男子声音稳若磐石,竟是一分一毫也未被吞没,反倒应势而起,越发清亮:“……天子富有四海,德被无垠。一物得所,八表来宾。将军既立殊勋,遂有蛮无人曲。我闻之!”

  最后一字落地,羯鼓声骤然一停,好似霹雳回天,奄忽一收。

  皇帝蘧然拊掌,赞道:“好!”

  皇帝这么一说,其他人自然纷纷跟着赞好。

  那唱歌男子走上前来跪拜,赢兰才有些惊讶地发现,这居然不是一个陌生面孔。

  正是今日射柳的第三名,禁军统领凌轻色的长子凌曲雪。

  皇帝令凌曲雪平身,他当即自报家门,皇帝颇为赞许,赐下封赏。

  凌曲雪也毫不胆怯,落落大方地一笑:“谢陛下。”

  皇帝难得有几分和色,问道:“这曲子是谁做的?”

  凌曲雪答道:“回禀陛下,此曲乃是微臣自己所做,词是托书兰令所填。”

  书兰令就是指书歌了,他虽然才名远扬,但是却并非科举取士,而是荫书相国公之爵,直接赐了兰令出身。

  赢兰本能地望向诸良,恰时书歌正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她——

  她一眼都没有看他,一眼都没有。

  书歌的心里忽然泛起了一种难言的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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