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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明月寒 上


  

  自打秦王回国之后,赢兰一直心有惴惴。生怕长华宫里多了这么一位小皇叔,自己的日子会更加不好过。

  不过赢兰很快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秦王全然不如端王那样喜欢逗弄她欺负她,说得难听点,秦王压根懒得理会她。平日里狭路相逢,总是她恭恭敬敬地给小皇叔行个礼,秦王却是连一眼都不会看她。

  如果是别人这样待她,赢兰必定是要发作的。但是秦王虽然年幼貌美,性子却比皇帝更加喜怒无常,连王皇贵妃都制不住他。

  赢兰每每看见秦王就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当然乐得被他忽视。

  这一日王皇贵妃正在殿内和秦王说话,赢兰并芝女官前来请安。赢兰好歹在长华宫待了好些时日,她又是天生伶俐,自然懂得几分察言观色,眼见秦王笑若春花,王皇贵妃亦是神色和缓,似乎十分欣悦,平日里对这二人的怕怖也减了几分。她规规矩矩地站好了,正待行礼,秦王抬了抬手,道:“那么一个小泼猴,装什么贞静大方。别行了。”

  赢兰顿时一脸苦色。

  王皇贵妃从来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此刻也不禁失笑。目光看向芝女官,她是王皇贵妃嫡亲的外甥女,又生得如花似玉,冰雪伶俐,自然对她多了三分偏爱。

  芝女官先是敛衽行礼,又笑着说:“今日郡主着妾身准备了些亲自做的糕点,虽然不是什么精致之物,但是方子倒是极特殊的,想请皇贵妃品尝一二。”

  “难为你有心了。”王皇贵妃点了点头,这赞许虽平淡,但芝女官已经十分满足,笑意不由浓了几分。眼神微一示意,她身后的宫婢便将两个膳盒送上前来。

  方打开盒子,热气腾腾,宛若云雾萦绕,香气顿时扑鼻。连秦王也眉梢一挑,道:“闻起来真不错。阿芝真是有心。”

  赢兰看情势不错,生怕自己被忽略了,说道:“我,我也有帮忙!”

  她连自称都成了“我”,芝女官笑容立刻有些苦。

  好在王皇贵妃今日心情似乎确实不错,并不以为忤,眼波盈盈一绕,笑道:“是吗?”

  秦王也帮腔道:“你不添乱就不错了吧,还帮忙?”

  赢兰不服气地说:“小皇叔就知道瞧不起我。”

  秦王挑了挑眉,说道:“呵呵,我这下不是小小小黄黄书了?”

  赢兰立刻蔫了,说道:“我……”

  秦王说:“不过你感觉倒确实不差,知道我一点也瞧不上你。”他微侧过脸,笑吟吟道,“这小泼猴看起来傻兮兮的,但心性异常敏锐,堪比野兽。我早就这么对你说过。你还不信,现在看到了罢。”

  赢兰瞪大了眼睛。虽然知道秦王一向是不羁的性子,但也没料到他居然胆敢用这种口气对王皇贵妃说话!

  而且王皇贵妃竟然也毫无怒色,依旧笑得令人如沐春风,凝睇秦王的眼神更是温柔得出奇。

  这般情深,仿佛真是一对再亲密不过的母子天伦。

  赢兰呆呆看着,脸上不由流露出几分欣羡。

  她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秦王也多看了她一眼,轻轻哼笑了一声。

  忽闻殿外传来了一叠一叠的通报之声,竟是端王前来。

  芝女官的神色微微一变,赢兰莫名惊诧:“皇叔来了?”

  论理今日也不是什么大日子,连东宫也未来,端王更没道理尽孝道了。赢兰本能地看向王皇贵妃和秦王,见这二人依旧一派淡然,似乎并不以为意,也赶紧敛下惊讶神色。

  端王踏进殿来,行礼之后复又笑道:“皇贵妃今儿是私藏了什么好东西?闻起来竟这么香。”

  “没什么,就是阿芝亲自做的一些糕点。”秦王懒懒扫了赢兰一眼,“对了,这个小泼猴说她也有帮忙。如果她说的是真的,我还真不敢吃了。”

  端王笑道:“儿臣想来是要沾皇贵妃和皇弟的光了。”

  秦王道:“你这么一说,母妃想不分给你吃也难了。”

  秦王语中带刺,端王却似是什么也没有听出来,见芝女官羞花之貌,多看了一眼,笑道:“这位便是慕容女官了吧,我见风姿如此秀美动人,竟不下于之前的书女官。真不愧是皇贵妃嫡亲的外甥女,哪里像是慕容氏的千金,简直是十足十的望舒气派。”

  芝女官闻言,面上微赧道:“殿下过誉了。”

  王皇贵妃没有发作,端王也照旧笑得明亮,转而对赢兰道:“小东西,你又逃课了吧?”

  赢兰顿时脸上一红。她今日这么主动地跑来和王皇贵妃献殷勤,多少也是有点心虚的意味。

  见王皇贵妃神色不豫,赢兰正想开口解释,端王又道:“那几个教武的老匹夫,确实性子又硬又梗,十分难缠。我当年和皇兄一道,饶是彼此看顾着,又有旁的世家子弟在侧,还是都吃了不少亏,也难怪小东西这么个娇滴滴的丫头不愿去了。”

  端王和东宫一般年纪,自幼与东宫一同受教,穆婕妤又是那般性子,因皇帝盛宠,十几年来都与王皇贵妃明争暗斗,自然不会落下对端王的教育,一向身强力壮,弓马娴熟。

  王皇贵妃道:“若无当初苦练,哪能有你们今日的一身本领?”

  “皇贵妃还是太严了罢,”端王十分不以为然道,“一个小女孩儿家,要学什么武?她虽然现在还只是个郡主,但是有您亲自教养,过不了几年,定然是要敕封公主的。她要一身好武艺作甚么?难道我堂堂儊月公主还要武艺傍身,那些侍卫下人们都是白吃饭的?”

  端王这话说到了赢兰的心坎里,忍不住心花怒放,点了点头。

  周身蓦然一寒,赢兰打了个寒噤,秦王朝着她笑了一笑,那笑里好像也带着森森寒气,说道:“小泼猴会武好啊,免得受人欺负。将来不知哪个倒霉鬼尚了你,他若是敢让你一时不痛快,你就让他一天不痛快。照我说,一天十次打,打服了他为止。若是他脑子不开化,你就尽管叫他一辈子不痛快!再不行,你干脆直接打死了他,另觅佳婿!”

  正常小姑娘听了这话,必然是花容失色,晕头转向。

  但赢兰确实不愧是在长华宫里待了几年,居然没有风中凌乱,而是若有所思,竟然开始认真地考虑。

  端王失笑道:“这小东西才几岁啊,皇弟你就想得这么远了,莫不是左右看她不顺眼,要远远打发了她?”

  秦王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端王道:“你没怎么和她相与过,自然不晓得她向来是个泪包,一点小事都能哭得稀里哗啦。姻缘这等终身大事,她嫁得若是不好,别的不说,皇兄那一关就肯定过不去。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兄现在还无子嗣,最宠的除了你,就是这小东西了,而且恐怕还尤在你当初之上。这小东西一哭鼻子,皇兄可是连东宫御印都掌给她玩了!”

  这话说得看似玩笑,待到了最后一句,却是字字诛心。

  王皇贵妃好歹是因此惩戒过赢兰,并未变神色,只是眼底微寒。

  此事知晓之人不过寥寥数个,又怎会被端王听得了耳目。

  但不知前情如秦王,顿时神色大变,蓦然起身,寒声道:“你这种——”

  饶是王皇贵妃一贯喜怒不形于色,此刻眉间也略略颦蹙。她正想说些什么,殿外忽然传来一记悠久钟声,绵长圆润,竟似不绝。

  秦王霎时住了口,神情一敛。

  赢兰见殿内诸人皆顿时色变,不得其解。

  钟声之后,即闻一阵浩大鼓声,那声音轰然如雷,每一次巨响都仿佛敲打在人的心头。

  钟鼓齐鸣!

  赢兰在宫内也算待了二三春秋,自然知道宫中二角各有一钟楼,一鼓楼。鼓楼在南,因取金、木、水、火、土、日、月七政之意,又名名齐政楼。钟楼在北,因为临着第一代远山之主所绘的天枢墙的缘故,又被称为天枢楼。天枢楼每日皆会两次鸣钟,风雨无阻,一在寅时,称为“亮更”,二在戌时,称为“定更”。齐政楼自戌时起,便会在每个更次击鼓,直到次日寅时方止。

  只是赢兰听了这么多个日夜的晨钟暮鼓,也从来没听见这样声势磅礴的钟鼓声,更罔论这般钟鼓齐鸣。

  王皇贵妃从榻上慢慢起身,一旁的牧女官立刻扶上一把。她本便生就芝兰一般的容颜,此刻脸色有些发白,更是仿若弱柳不胜,但她的眼神却是相反的极凌厉,徐徐扫视了殿内一周。

  端王和秦王的神色都已镇定了下来,端王更是面露关切道:“皇贵妃。”

  王皇贵妃微微点头:“我不碍事。”

  赢兰恐怕是这殿内最淡定的一个了——因为她压根就不知所以然。

  但她见王皇贵妃这般神色,又见平素宠辱不惊的长华宫人都有几分色变,一向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端王也立即告退,便知道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端王一走,赢兰立刻托腮,准备聆听。

  王皇贵妃和秦王也确实将她当成了一个透明人,一眼都没多瞧她。

  王皇贵妃沉吟道:“你怎么看?”

  秦王淡淡道:“穆南想必不好了。”

  赢兰顿时倒抽了一口气。

  穆南——这个对她曾经那么陌生的地方,因为有了令她心心念念牵挂的那个人,而变得那么重要。

  诸良就在穆南!

  什么叫“穆南不好了”?

  这个“不好”,会有多不好?

  秦王忽然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赢兰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摇了摇头,道:“侄儿没想什么。”又觉得这话实在太假,呐呐答道,“侄儿只是在忧心边疆……”

  她终于想起来了,以前在课上读过,这钟鼓齐鸣的意味。

  原来钟鼓楼除了每日报时之外,更有警示皇廷之用。只有边关要隘或重镇有异,才会如此示警。想也知道,平常战况自然绝对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儊月正值国力鼎盛,四海升平,皇帝英明神武,战无不胜,就连素有旧怨的池台也不得不多三分示好,宫内不复闻此钟鼓齐鸣之声多年。

  最近一次,那也是数十年前的旧事了,便是连端王也不记得,更别说生在这太平盛世的赢兰了。

  说的直白点,只有他国的钟鼓警报儊月,何来儊月警报边关战事?

  萧氏素来家声清正,萧长夜尤受皇帝宠信,却从不慕夜澜繁华,坚守漠北,定了边疆十余载平靖无忧,在朝中边关将领和清流之中的威望一直很高。此次戎克部在穆南叛乱,朝中本并不认为是一件大事,只道这些蛮夷毫无组织,流窜四方,定然也不成气候,皇帝令萧长夜率军南去,还有许多朝臣认为,这是大材小用,杀鸡焉用牛刀。

  难不成竟是萧氏生变?

  诸良是萧长夜亲自带去的漠北,此番出征,也是将诸良一并携了。

  穆南有变,那诸良的安危……

  赢兰杂七杂八地想了许多,只是她到底年幼,除了这些明面上的历史,其余的军情她是半点也猜不透。纵然心内焦急如焚,也不敢在王皇贵妃面前表露出来。

  好在王皇贵妃到底是王氏之女,即便身处深宫,也依旧消息灵通。大约一炷香之后,便有了确切的消息报到了长华宫内。

  但是却出乎众人意料,出了问题的竟然不是穆南,正是萧长夜之前镇守的漠北!

  原来萧长夜这一去,竟是给了郑国一个大好良机。郑国大将叶靳居然出其不意,攻下了安郑关,守将云承乾力战而死,埋骨黑河,他的发妻楚怀玉当夜殉死,只留下一个尚在襁褓的孤女。

  漠北已有数年未兴大战,便是之前战役,也都是儊月步步相逼进犯。郑国名将如顾呈秀、曲焕、司马振东等人亦皆陨于儊月萧氏、云氏之手,郑国朝中无将,边关无军,不过仗着天险黑河,苟延残喘罢了。

  若非皇帝这些年来大兴貔貅,战事过于频繁,几有穷兵黩武之嫌,以至于国库空虚无继,要打下郑国,应当也不过是皇帝一时心意而已。

  自皇帝登基以来,儊月素来征伐不断,从无败绩。头一回失地,还是被素来轻视的郑国,朝野当然震惊不已。

  安郑关离最近的熙河郡不过百余里,情势竟是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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