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当公交车在李云在跟前停下时,透过玻璃门,她看见了自己狼狈可笑的模样。她走上公车,刷了卡,车子重新开动。
车上只有一个老大爷,坐在中间的爱心专座上。她扶着边沿的椅子挪了挪,想往后走,才走动两步就隔着车窗看见从小区跑出来的那个高大的身影,尽管有了些距离,但她还是认出了是他。他停在大雨中,往公交站的方向张望,他在找她,他连伞都没拿。
已经止住了的泪又奔涌而出,她说她要下车,可是司机不肯停,他说还没到站。她哭着求司机停停车,可是司机说这是规定不能为她打破。
等车子终于到下一站的时候,她离陆放已经太远了,她下了车后就发疯地往回跑。雨还是在下,但已经仁慈了许多,李云在连伞都来不及打开,从头发到脚上的袜子,无一不是湿的。
等她终于跑回到刚刚她看见陆放的地方时,那个位置上已经没有他了。她忽然没了力气,放慢脚步,往小区大门走去。
经过保安亭时里头的一个保安认出了她,她从前每次遇上值班的保安总会点头朝他们微笑,但这次她只是失魂落魄地往前走着。她想找到陆放,她要见他。
保安喊住了她,想告诉她雨还在下,把手里的伞打开。她回头,辩认出保安说的是什么,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但依旧没有把伞打开。
当李云在走到陆放家的那栋高楼时,她才想起自己已经没了钥匙。她把手按在楼下的防盗大门上,这道门现在把她和陆放隔住了,心里痛恨起来。但即使她能进去,在这扇门后头更多的门,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她该怎么进去?
她在楼下的门禁铃上按了陆放家的门牌号,她可以不要进去,让她听听他的声音,让她知道他已经回到家了。
可是等了许久,那门铃也没有人接。她又按了两下,依旧没有回应。他是不是回到家了,他浑身也湿透了吧,他应该去洗澡了。他总是很忙,还有些挑食,身体抵抗力也不是很好,淋了那么大的雨,他会不会又像上次一样生病发高烧?
她在楼檐下胡思乱想地徘徊着,决定要走的时候,同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迎面擦过。她认出了是陆放对门的吴大爷的儿子,她曾见过几次,留有印象,但对方应该不认识她。
她又折了回去,跟着他一起进了楼下防盗门。他有些惊异地盯着李云在哭肿了的双眼瞧了瞧,就马上移开了。两人一同坐电梯上了十四楼,他在开门进家时还总是不放心地盯着正站在陆放家门口按门铃的李云在瞧。
云在按了好一会的门铃都没有人来开门,她想陆放不在家。可是那么大的雨,他会去哪呢?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回他,她也不敢打电话给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听见楼梯口的小方窗外雨的声音,廊道的声控开关忽然灭了,在一片黑暗中,她有些走神,紧贴着身子的湿衣服带来的不适慢慢强烈起来。
身后有门被推开的声音,她听见对门吴大爷捉急的声音在后头传来:“哎呀,是你呀,怎么弄成这样啊,身上湿透了呦。”
大爷小跑到她跟前,用一副作孽的眼神看她,关心道:“小陆不在家里吗?你今天忘了带钥匙了?我好像许久没见到你了,还以为你同小陆闹别扭了。你怎么浑身弄得这么湿,来来来,先进大爷家坐会吧。”
李云在现在这样狼狈,她实在不好意思进大爷家去打扰他们一家子休息,摇了摇头,鼻子一酸,大颗的泪珠又滴出来。
吴大爷又劝道:“赶紧进来屋子里吧,别见外,你这身上这么湿也得想办法弄干啊,我跟我小孙子她妈借件衣服先给你换上吧。”
她轻轻地说道:“不用了,大爷。您进去吧,不用管我。”
吴大爷见她不听劝,跺了跺脚,叹口气后回自己屋里去。过了一会后,吴大爷的老伴和儿媳妇也来劝云在,但云在只是一味地坚持要留在门口。她们没了办法,只好关门回屋子去。
云在站得有些累了,便在角落边蹲下,将肩上的书包抱在怀里,背靠着墙壁,湿衣服更紧地贴在身上。
她听见了书包里的手机好像在振动,是舍友打来的,担心她怎么还不回去。
她说雨太大了,她错过了公车,不回去了,留在朋友家。她曾告诉过舍友,她有一个朋友住在她家教兼职的地方附近。
挂掉电话后,楼道的声控灯又灭了。她将手机按到通讯录的页面,找到了陆放的名字,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把电话拨过去。
她把手机藏回书包里,书包的材质是防水的,在那么大的雨里,只是里侧稍稍有些潮湿感,并没有受到大的冲击。
她把两只手按在脸上,深吸一口气,慢慢地用手指抹过自己的眼睛。她想她得争气些,万一陆放回来,不能让他看见她这么狼狈。虽然她从头到脚的湿黏黏已经是十分狼狈了。
她把脑袋也贴在墙上,像是忽然有了支撑,一切的疲倦都涌上来。眼皮渐渐地合了起来,外头的雨还是没有停,在黑暗中,她的耳边始终是小雨沿着墙体滴在了建筑物往外延伸的部分,同原有的积水混在了一起。
她数着那水滴的声音,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半夜的时候又下起了大暴雨,不断地有雷透过廊道的窗玻璃划进来,照得满廊通亮,声响也惊动了楼道的声控灯。
李云在被这双重刺眼的光打搅得很不安宁,但就是不想睁开眼来。
从四月份起,天就渐渐暖和起来,但半夜里还是很冷,云在身上的湿衣服一直在向她的身体攫取热量。她紧紧地蜷在角落里,手用力地抱着自己。她开始做梦,梦见许久以前在医院里第一次见到他,梦见她躺在病房的沙发椅上,冷到蜷成一团,有一双温暖的大手为她盖上被毯——是陆放,她知道是他。
天亮的时候李云在睁开眼来,觉得头沉得像树枝藤子被人用力往下拉,眼睛也有些发疼,她注意到自己身上盖着条毯子,陆放回来过了?她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脑袋一阵晕眩。
她急忙按了门铃,但等了一分钟还是没有人来开门。她回神仔细想了想,陆放家似乎并没有这样的一条毯子,看来毯子应该是对门吴大爷家的人半夜拿来的吧。
她又有些恍惚,在门口守了一夜,竟都没有等回陆放。这是命运冥冥中的指示吧,她同陆放,没有缘分。
她垂下脑袋看自己的脚,将从刚刚就一直拽在手里的毯子折叠好,在书包里找出面巾纸垫在地上,把那毯子放在纸巾上,留在吴大爷门口,背着书包坐电梯走了。
毯子因为盖在她身上,带了点潮,她就这样走了,连一声谢和歉意都没有表达过,真的非常失礼,这她是知道的。但她实在没有勇气等到吴大爷一家醒来,更没有勇气同他们解释她究竟在发什么疯。
许多事,都是如此——控制不住的刹那的念头,回过神来,统统只能理解为发疯。就像她忽然说要跟陆放分开,一切尘埃落定后她又忍不住觉得自己是在发疯。但没有用了,无论她是否深思熟虑,她都得为自己的念头和决定负责任。
回去后李云在就生病了,先是低烧,后来咳嗽不止。她没法去给学生补课,为了不耽误学生的学业,她介绍了之前在图书馆做志愿者时认识的一个计算机专业的女生去代替她的工作。
一个多星期后,云在的病才算好转些,只是咳嗽还有些阴魂不散。学生家长对她介绍的那个女生很满意,她想既然她的同学很喜欢这份工作,家长那边也没什么意见,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把这份工作让给那个女生好了。毕竟家教的地方离陆放家太近,不但有碰上他的风险,还有被相关记忆刺痛的苦恼,不再去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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