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逃亡

　　洛州巩县青石镇吴家村洛水河边，立着一块四丈高、需数十人才能合抱的大青石，传说，这是远古盘古开天地时，其中一根撑天的柱子断裂，从天上飞来砸在了这里。

　　一行四人，正相互搀扶着，从停靠在河边的一艘小船上走下来。

　　他们面色憔悴，身上倒也并非普通农家惯有的粗糙布料，只不过已是污秽难堪。走在最前的男子约三十多岁，虽然略显疲惫，但目光坚毅，又充满了悲愤。

　　男子搀扶着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妇人，妇人似乎有些走不动了，头发凌乱，有几缕发丝扑到面上，她甚至也没有力气拂去。

　　男子停下，温柔地用手指为这妇人理了理头发：“夫人，让你受苦了。”

　　妇人勉强笑了笑：“夫君言重了，莫说眼下状况，就是去死，妾身也毫无怨言，只求能时时陪伴在夫君身边。”

　　男子鼻子一酸，似要垂下泪来，他深深吸了口气，看了看身后一个抱着小女孩的中年男子，想说什么，还未开口，那抱着孩子的男子便先开口了，“大人，您什么也别说，大人对我恩重如山，只恨我无以为报，能这样让小姐免去行路之苦，也是我的福分。”

　　“莫叔叔。”怀抱之中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她伸出稚嫩的小手，轻轻为抱着他的男子擦了擦汗，“莫叔叔，你累了就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的。”

　　“莫叔叔不累，叔叔精神好着哩。”莫大叔强笑着道。

　　这四人，正是逃亡途中的胥本固及其家眷。小女孩口中的“莫大叔”是其管家莫顿。

　　“莫顿，要不是你提前察觉到他们的阴谋，我们也许，早就……”胥夫人望着莫顿，一脸感激。

　　“不知小四有没有平安抵达京城。”胥本固望着京城方向，自言自语地说道。小四是胥本固以前的书僮，多年来一直跟着他。

　　原来，怀吉到洛州前不久，胥本固已察觉一千万两白银亏空之事，也曾暗自查究，发现汪正权和向阳有重大嫌疑，只是尚未抓实证据。怀吉抵达洛州时已是深夜，胥本固便欲次日一早向其禀明此事。谁知当天晚上，莫顿无意间探听到了怀吉和汪正权、向阳的对话，他们正密谋要将这一千万银两亏空之罪扣到胥本固头上，然后置胥本固于死地。莫顿大惊，立即通知了胥本固。

　　胥本固只得赶紧带着妻女，连夜出逃。进京找到皇后，向皇上禀明一切，这是他惟一的办法。另一方面，他又赶紧修书一封，安排小四带着书信，先走一步，快马赶到京城，务必想办法将书信交到皇后手中。一切真相，都在这封信里。

　　“小四腿脚利索，人又机灵。大人放心，只要他能见到皇后娘娘，大人的冤情定会昭雪。”莫顿道。

　　“这巩县是我以前当县令的地方，尚有一些旧人，我们只需悄悄入城，便可找得地方休整片刻。”胥本固道：“那儿有一块大青石，我们先过去，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做。”

　　四人靠在那块巨大的青石背后坐下，简单吃了些干粮，胥本固便让莫顿拿出纸和笔。

　　“大人，你这是？”莫顿问道。

　　“万一小四有什么不测，我们又逃不出去……我个人冤□□小，只是绝不能让皇上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还会牵连皇后娘娘。我须再手书一封。”

　　胥本固很快将书信写好，盖上自己的私人印鉴，装入一个牛皮纸信封里，交到莫顿手中，“如果我们有什么不测，莫顿，你一定要逃出去，带着这封信独自去京城。记着，一定要亲手交到皇后娘娘手中。”

　　“不，我要留在大人身边，保护你，还有夫人和小姐。”莫顿急道。

　　“听我的话，如果我们全部死在路上，又有何意义？答应我，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必须丢下我们，独自前往京城。”

　　“大人……”莫顿用颤抖地手接过书信，声音有些哽咽。

　　“娟儿。”听到父亲叫自己，那个小女孩便过来倚着父母坐下。

　　“娟儿，如果有坏人追来，你也要找机会跟着娘逃命去？坏人要的是我，我会尽量缠着他们，给你们争取更多的机会。”

　　“不，娟儿要和爹娘在一起，我们一起拖住坏蛋，保证莫大叔逃出去，不然……”

　　娟儿话没说完，胥夫人已是泪如泉涌，她一把抱过女儿，在那张小脸上亲了又亲。

　　一家三口就这样依偎着，半晌，胥本固才道：“走吧！”

　　“走？胥大人这是要去哪里呢？”伴随着这个冷冷的声音，五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从青石后闪出来，当前一个是女子，面容清秀，右边嘴角，有一颗淡淡的痣，这正是那日在洛州刺史府与怀吉碰头的楚楚。

　　楚楚冷笑着道：“莫非，胥大人以为自己还走得了吗？”

　　“你们是什么人？”胥本固警觉地看着他们。

　　“杀你的人！”楚楚冷笑着一挥手，其他四名同样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便从四面包抄过来，“胥大人莫非以为，还有人会从京城赶来救你么？你以为，你那个小四已经到了京城了吗？”

　　“你，你说什么？”胥本固大惊。

　　楚楚笑着从怀中摸出一封信，“胥大人，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不正是他让小四赶到京城交给皇后的那封信吗。

　　楚楚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随着手扬剑落，这封信瞬间化为碎纸片。

　　“动手！”随着这声冷酷的命令，几个黑衣人举起了手中的刀。

　　胥家三口均不会丝毫武功，眼看刀锋落下，胥本固本能地用自己的身体盖住妻女，大声喊道：“莫顿，快走！”

　　“一个也不能放过！”楚楚历声说道，手中剑一抖，便向莫顿刺来。

　　莫顿挥刀挡了一剑，立时便感觉这女子武功远在自己之上。眼看胥家三口就要倒在刀下，他拼命移过身形，想护住他们，却摆不开楚楚的纠缠。

　　此时，另外四个黑衣男子已趁机冲到了胥本固面前。莫顿见状一声大喝，顾不上楚楚，转身向胥本固扑过去，竟然凭一身蛮力，将那四个黑衣男子震开。他的左臂，却已被楚楚硬生生砍下。

　　不容他有丝毫喘息，几个黑衣人便又围了过来。

　　“莫顿？”胥本固看着莫顿被砍飞的左臂，狂吼道：“你快走！”

　　莫顿茫然地摇了摇头，“大人，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去死，莫顿办不到，再说了，你以为他们会让我走吗？”

　　正在这时，一个黑衣人从旁边窜过来，一刀砍在胥本固的脖子上，他慢慢倒在了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怨恨与绝望。他已没了呼吸，可他一只手，仍护着夫人，另一只手，仍僵硬着，挡在女儿向前。

　　这瞬间，刀光又至，还未回过神的胥夫人和娟儿，已惨死在刀下。

　　娟儿软绵绵地倒在父亲身上，手脚还在抽搐着，脖子上的刀口，不停地汩汩向外冒着血泡。

　　“你，你好狠，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莫顿话未说完，胸膛已被楚楚的软剑刺穿，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刀掷向楚楚，却被楚楚冷笑着轻轻挡开。

　　楚楚缓缓从莫顿身上把剑收回来，逐一检查地上四具尸体，确认他们都的确死了后，才面无表情地对其余四人道：“埋好，绝不能让人发现他们的尸体。”

　　胥本固一家，就这样被草草埋在旁边的小树林里，堂堂朝廷正四品官员，死后，竟连一床裹尸的破凉席也没有。

　　一行人很快离去，只在洛水河畔，在这片小树林边，留下了令人作呕的、浓重的血腥味。

　　浑黄的洛河水奔腾着向东流去，天地间一片萧瑟。

　　天边，传来几声闷雷，眼看，暴雨又要来了。

　　乌云很快掠到青石村上方，四周一片昏黄。狂风夹杂着树叶，从河面上吹过来，吹向这片树林。

　　此时，一个身影悄悄从树林中探出来。

　　这是个农民打扮的人，满头白发，脚上一双草鞋的绑已断了，勉强套在脚上，在地上趿地而行。

　　只见他径直走到那块大青石下，在青石下方摸索了一会儿，扭头便跑回树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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