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玉啄骨颤巍巍地点了点头。看来冷师姐是一个谨慎的好人啊，若是她把她击落后不管，怕是之后她就是烂在山野里也没人知道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能够这么熟练地御物飞行的？”苏留白问起了事情的重点，“我还真不知道是该为你高兴还是该为你生气，你竟能飞这么远、这么快，实在超乎我的想象。上次我来看你的时候，你明明还只能把木剑悬起来一盏茶的功夫而已。这么短的时间里，你是怎么有这么大突破的？”

　　玉啄骨默不作声，不敢说话了。实际上，她骗了师兄。上次他来的时候，她给他展示，特意装作只能做到悬起木剑而已，可事实上，那时她已经能够站到剑上，上下翻飞了。她这样做，不过就是为了向周笛保密，不让他知道自己的进展而已。

　　可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再怎样都逃不过周笛的耻笑了。不知道他看到她重伤的样子会作何感想，也许在师兄送她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了。此刻眼前，玉啄骨仿佛已经能够看见他那张挂满了鄙夷取笑神情的娃娃脸。

　　“对不起……”良久，她嗫喏地对师兄说道。

　　苏留白叹了口气，对她摆了摆手：“罢了，不管怎样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也不管怎样我都对你负有责任。我没能察觉你如此快速的学习进度，没有提前告知你需要知道的一些事情，这是我的失职，我没有照管好你。该说抱歉的人，其实应该是我。”说着，他沉默了几秒，紧蹙的眉间流过痛苦之色，之后，又再次纾解。

　　“师父那里，我会去请罪的，你不用担心。你好好安心养伤吧，等伤好了，后面还有许多事等着你去做呢。别忘了，你已能御物飞行了，上面的仙山，可都已向你敞开大门。”说完，他对他笑了一笑，依旧温柔。

　　是啊，她能飞了，这样让人高兴的事，她怎么都忘了呢？她已经有资格住到仙山上面去了，一想到这件事，尽管此刻还身受重伤，之前也愁容满面，玉啄骨也还是甜甜地笑了。

　　第二天，周笛来看她了。对于这一点，玉啄骨完全没有预料到。她没想到他会来，尤其是来得这么快。欺负一个重伤病人，按理不该是他的风格啊？但既然他来了，她就不能放松警惕。

　　玉啄骨看着他敲门进入，走到了自己床前坐下，于是卯足了劲支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尽管这很艰难，但她还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虚弱。她用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他，扬起了下巴。至少在气势上，她还不能输给他。

　　但周笛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你看起来气色挺糟糕的。”他坐在昨晚苏师兄坐过的那张方凳上，打量了番她的脸色后说，“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一时间，玉啄骨觉着自己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她满脸狐疑，惊得有点儿说不出话来。

　　见她不说话，周笛淡然镇定的面容下也闪过了一丝不自在。“昨天……苏师兄送你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了。”他迟疑了一下，说道，接着，便再无所顾忌，话头持续了下去，“我一直在屋外看书，等你回来。倒不是我想等你，只是我要遵守承诺，所以要亲眼看你飞回来。只是没想到等了那么久，也没想到你居然……说实话我吃惊得很，看到你那样，真的被吓到了。这若不是在药宗，我猜你一定会死的。我是第一次亲眼见一个人受这么重的伤，虽然我并不喜欢你，可我也不想你死。”

　　他这一番话，发自肺腑。玉啄骨听得出来，可她却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些什么。她于是就那么继续盯着他，直到他再也不敢与她眼神交汇——虽然她其实并不是这个意图。

　　“关于我和你打的那个赌，我也愿意承认，我输了。”周笛没再看她，但却还是又一次开了口，“尽管你闯了祸，可你也确实证明了自己。你飞到了气宗，飞了那么远，足以可见你已经能够熟练飞行。我会遵照承诺，当着全门徒谷弟子的面向你道歉，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他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却深沉坚定。说完，玉啄骨见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覆于大腿上的两手也悄悄攥成了拳。

　　“不用。”她的视线落在他骨节分明的两手上，尽管收握成拳，还是能瞥见指节侧边常年练剑所形成的老茧。他是个认真的人，是个刻苦的人，她不该这么为难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我道歉，你不必非要如此。这件事，你可以不做，因为我提这种要求，也很无理。上回是上回，这回是这回。我知道你认输了，这就够了。”

　　周笛转回了目光，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但眼里还是有一点受伤。“我说过的话，我就会办到。”他坚持道，语气又凌厉了起来。

　　玉啄骨见他如此，也不想与他计较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反正我还要在这屋子里躺好多天呢。”她说着，向他伸出了手。周笛见着，有些困惑，但还是抬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扶我……躺下吧。”一动身子，玉啄骨就痛得呲牙咧嘴。我的腰啊……她坐了这么久，早就要支撑不住了。“你不是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等到躺好后，她又紧着眉头瞧了周笛一眼，然后向他示意了一下屋子另一边的水缸，“你要好心，就帮我把缸子搬到床边上来吧。我老是口渴的厉害，不知道是不是曲管事给的药就会这样……你帮我搬过来，我想喝的时候，自己就可以舀一瓢喝了。”

　　“哦。”周笛用一种看易碎瓷器般的眼神看了看她，接着便动作了起来，照她的要求把水缸挪到了床边。之后，他又帮她到溪边提了两桶水回来，灌满了水缸。

　　“其实，我还是挺佩服你的。”待他临走的时候，玉啄骨缩在被子里，轻声开口对他说道，“如果说，我会觉得你瞧不起人，那也是因为你确实很厉害。上回你和我比剑，真的是让我见识到了什么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一直都以为自己动作快，没人能逮得住我，可你却把我逼得那么惨，这在以前，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

　　周笛驻足门边，听着她说话。“而这回，你还肯向我认输，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到。要说气度，我想我比不上你。我看好你这种敢作敢当，所以我想收回我以前的话。你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好仙人的，一定。”而且是浩然正气，刚正不阿——但这个，玉啄骨没有说出口来。

　　听完，周笛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回头。他跨步离去，留给她一个挺拔的背影。

　　那天晚些时候，他提着自己的食盒再次来到了她的屋里。本来应该是曲管事来给她送饭的，但他却帮她带来了。

　　“反正我都是要拿饭回来的，帮你顺带带一下，不费功夫，还能帮曲管事省了事。”他解释道，将碗碟端出了食盒，放在了床板上的空位。接着，他扶她坐起，靠墙倚着，一口一口耐心地喂她，吃完了饭。

　　“你的饭都凉了吧？”玉啄骨见他收起碗碟，便看着他那黑漆的精致食盒问道。他的饭菜按理还搁在里头，没有动才对。“没关系。”周笛回她，“我这就回屋去吃。”

　　玉啄骨犹豫了许久。“你和我一起吃吧。”她终于鼓起勇气，向他提议说，但却还是话音渐小，“如果你还会给我送饭的话。”

　　周笛盖上食盒的盖子，动作停顿了片刻。“好吧。”他说，转过了身来，“下次我若给你送饭，我们就一起吃。”说完，他便拎起了食盒，走出了房门。

　　这之后的几天，陆陆续续都有好些人来看她。曾家兄弟自不必说，许多值守也和一些同门一道过来，带来些好吃的好玩的，大家一起逗乐说笑。还有苏师兄，隔三差五会来看望她一下，同时询问她吃药的情况。周笛后来每顿饭都来和她一起吃了，盘碗摆在床板上，他喂她一口，然后自己再吃一口。到了第四天，她可以自己拿起筷子来了，于是便不再让他帮喂。不过他还是和她一起吃饭，并没有因此就只是给她带饭，放下碗筷后就回去自己的屋子。

　　然后就在那一天，在他们吃完晚饭，周笛收好空碗盘的时候，有一个人来到了她的屋子。她是径自走进来的，虽然开门时轻叩了两声。门口吹进的风旋拨起她柔软的裙摆，她走起路来悄无声息，凝脂般的面庞宛如明月。冷师姐……玉啄骨一眼便认出了她，她就是她曾见过的那位冰清玉洁的女子。她祭出了风刀将她从高空打落，也同样是救了她一命的人。

　　她走到她床前，没有言语，直接探手轻压了压她的劲侧、前胸、腹部、小腿以及手腕。“看来恢复得还不错。”聚精会神的查看过后，冷师姐得出了结论说道。玉啄骨一动也未敢动，愣神地看着她。她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不自然，于是不自然地翘了翘自己的嘴角，似是想要安抚于她。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情况如何，不要紧张。”她面若寒雪，尽管尽量表现亲切，却也难掩她满身肃然的氛围，“毕竟是我打了你，若不来看看，我心中难安。”

　　“我……我没事，冷师姐。”在她严寒暴雪般的强大气场下，玉啄骨只觉着自己舌头打结，“都是我太过鲁莽，才、才闯出这样的祸事，师姐不必挂心，不必……”

　　冷素衣微微扬手，让她不用再说下去了。“照这样看，再过几天，你应该就能下床活动，自主生活了。只是腿伤还需一段时间，你需有点耐心，不能过于急躁。若是再不慎伤着，也许会留下少许病根。”

　　玉啄骨乖乖应声，连连点头。见她听下了自己的话，冷素衣也略微颔首。“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她说完便起身，翩然离去，瞬间融入屋外的暗夜，就像一抹迅速消融的白雪。

　　玉啄骨花了好半天时间，终于才回过神来。她想起周笛还在，于是朝他瞧去，只见他呆若木鸡，如石像般伫立，两眼死盯着房间半掩的木门，似有震惊，又似有留恋。大概也是被师姐的气场给震住了吧，那确实不是寻常可见的高人呐。玉啄骨顺着周笛的目光，与他一道再次凝望冷素衣离去的远方，一时心中充满了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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