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早！”

　　“早！”少年明朗地回应，“去哪儿呢？”

　　“抄书堂。”玉啄骨微笑着回答。

　　“我去制药坊。”他朝她摆了摆手，“回见！”

　　“回见！”玉啄骨也向他道别，朝石板路的下方走去。

　　那天与曲管事聊过之后，与同门间这样的招呼便已不再陌生。不仅仅是那两位来自民间的同门，即便是世家子弟，男孩女孩，玉啄骨多少也能搭上点话，至少在碰面时点头问好，微笑致意。想想以前总是目不斜视地与人擦肩而过，确实是有点太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尽管她本身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单纯没有注意，一门心思都想着自己的事情而已。

　　不管怎样，现在这样的境况让她舒心不少，受人欢迎的感觉，真是一种美妙的体验。就算事实并非如此，哪怕这只是表象，但自己能多笑笑，也终归是好的。她觉得心情真的比以前好了许多。

　　不过对于周笛，玉啄骨还没找到好的办法。也不知道为何，她总找不着机会和他和解。她不常碰到他，有时候见着了，也只是远远的看到他在那儿，等她追过去时，便发现人又不见了踪影。

　　说实话其实玉啄骨也没有信心，觉得能够像和别人一样点个头笑一笑，就能和周笛冰释前嫌、友好相处。这也正是她不敢去敲他屋门的原因，哪怕她知道他就住在她的隔壁。敲开门，她能对他说什么？说想和他交朋友？看他那副样子，怕是会一口回绝。她还没那么热情活泼，不怕拒绝，即便是冷鼻子冷脸，也能用自己的热血心肠去将它捂热。也许别的人能有这样的本事吧，可现在对她来说，这是做不到的。

　　那一天，她终于在食堂遇见了他。“周笛！”玉啄骨鼓起勇气叫住了他，同时心跳在紧张下迅速加快。少年端着自己的碗盘，站在靠近后厨大门的送餐台边，定了一下。

　　“一起吃饭吗？”玉啄骨尽量柔和自己的语气，向他提议道。

　　周笛转过头来，柳眉压了一压。“有事吗？”他冰冷着语气问道。

　　“没、没有。”玉啄骨忍耐着，“就是想和你坐一起，吃个饭。”

　　“我习惯自己回屋吃。”白净的少年拒绝道，将手中的碗盘放进了餐台一旁一个黑漆的素色食盒，“如果你是想跟我探讨之前比剑的胜负，还是省省力气吧。你那如同残废一般的实力，我已经很清楚了。”

　　说完，他盖好盒盖，提起食盒，走出了食堂。

　　玉啄骨站在原地，气得发抖。残废？她只是还不会走路而已，不是残废！“玉啄骨！”就在这时，身后有人叫她。她回头看去，是曾姓的那两位兄弟。他们是三个月前宗主从民间选上来的弟子，在他们之前，本还有一名少年，不过他比他们还要早两个月入门徒谷，在玉啄骨刚来的时候，就已经熟练御物飞行，上仙山去了。

　　“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吧。”他们邀请着，同时，弟弟曾明良往他哥曾明光那边挤了挤，为她在长凳上空出了个位置。这俩兄弟长得极像，都有宽扁的鼻子和上挑的眼角，虽然不是双胞胎，但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冷不防的，有时也会将两人认错。

　　玉啄骨感激地走过去坐下，把碗盘摆上桌面。和他们同一桌坐着的，都是门徒谷里的值守，讲书堂、采药院、制药坊。其它方桌上，坐着的也是木匠、杂役等维持门徒谷日常事务的人员。他们都是普通人，不是仙人。而门徒谷里的那些世家子弟们，基本都是自己领了饭食自己回屋吃，不知道是不喜欢吵闹拥挤，还是士族大家里用餐习惯便是如此。

　　“别理他，周笛那个人就是这样，脾气傲着呢。”曾明良宽慰她说，“不止是你，其实我们也都被他教训过。已经上去的万志恒也是。他剑法是好，也精通药理，饱读诗书，这方面我们都比不上他，可他也没什么好自豪的啊。他在王府里长大，吃的用的见识的，都比我们好得多，教导他的师父肯定也都是一顶一的好手。要是我也能有那样的待遇，那样的环境，说不定比他还出息，比他还厉害呢！”

　　“明良说得对，你用不着特意去和这种人搞好关系。他看不起我们，我们还看不起他呢。”曾明光附和着弟弟说，“作为仙人，最主要的还是要能聚气御物。其它本领我们一时学不透，和世家弟子们有差距，但这也不是永远的。等我们上了仙山，有的是时间去精进自己的技能。我现在已经能悬起一些小物件了，不过还没有你厉害。你学得快，让人不佩服都不行。虽然我们比你早来门徒谷，但恐怕先上去的人可能还是你。你会想去哪座峰？万志恒去了锦蝶峰，听说那里可美了，我和弟弟以后也想去那儿。”

　　“对对对，那儿可美了，听说奇花异草，风景如画，值守师傅，是不是这样？”曾明良笑着看看一旁制药的女值守，向她确认。

　　值守对他们的话题并不感兴趣。“我也没见过，不过听说是这样。”她淡淡回应。

　　“还有各种各样五彩斑斓的蝴蝶呢！”曾明良继续道，“住在那里，肯定就跟住在仙境里一样。”

　　玉啄骨拄着筷子，陷入了沉思。“我也不知道。如果可以自己选，等我能飞了，大概会每座山都先去看看吧。”她挑了口筷子米饭，又夹了口青菜，接着想到了一个问题，“冬天里也会有蝴蝶么？”

　　“有，不过不会飞。”曾明良告诉她说，兴致勃勃，“它们挂在树上越冬，成片成片的，跟彩虹一样，可壮观了。”

　　玉啄骨吃完饭，一个人回到了屋子。她坐到方凳上，心里装满思绪。她还是放不下周笛的事情，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也许是那天他那个眼神，失望、鄙夷……可不管他怎么看她，其实也改变不了什么，伤害不了什么。她玉啄骨是怎样还是怎样，并不会因为他的看法而有所变化。可她还是在意，在意他的心思，在意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不知道曲管事有没有和他也谈过话，如果谈过，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有何感想？

　　玉啄骨站起身，走出了屋门。屋外暗夜氤氲，灯火飘摇。她来到周笛的屋前，咚咚咚敲响了房门。

　　门开了，周笛白净的脸被火光晕染，看起来有如瓷器。见到她，少年眼中闪过了吃惊，接着由冷漠取代。他立在门后，目光逼视，没有说话。

　　“你讨厌我吗？”玉啄骨开门见山。

　　“讨厌。”眼前的少年毫不掩饰，直接回答。

　　“为什么讨厌？”她接着问道。

　　“因为你华而不实，受不起重任期待，就算仙资卓越，也依然是个没有真才实学的跳梁小丑。”

　　“受不起重任期待的跳梁小丑终有一天会在被虚浮吹捧后从天上掉下来，而且会摔得很惨，但我不会。”玉啄骨振振有词地与他对峙，气势不输一分一毫，“你只是因为自己比不过我，心里不平衡罢了。我能御物，而你却不能。剑法、制药，都可以在通晓聚气之术之后再学，而你却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成为降妖伏魔的仙人。”

　　“我可能一辈子都做不了降妖伏魔的仙人？！”周笛咬牙，提高了音量。听他开始变得激烈的语气，她知道她已戳中他的痛处，终于让他生气了起来。“你别太自大了！这世上没人会和你一样，喜欢悬一根竹棍到处招摇，到处炫耀自己的修习成果！”

　　“难道你能御物，就一定要刻意隐瞒，不准许别人知道么？”

　　“至少不像你一样，大摇大摆，必要向全天下宣告！”周笛怒斥，“剑法、制药、学识，你都比不上我，而仙法，你也休要妄言就一定比我更强！”

　　“难道你还能比我先上仙山不成？”玉啄骨也瞪大了双眼，对他怒目而视。

　　“说不定还真是如此。”周笛冷笑一声。

　　“好，有本事我们就打一个赌！”玉啄骨提议，“如果你能比我先御物飞行，我心服口服，不仅当着全门徒谷弟子的面向你认输，还可许你一件事，不管你让我去做什么，我都帮你去做；但若是我抢了先机，你就必须我道歉，同样也要当着全门徒谷弟子的面，坦言你对我心生妒忌，借故刁难，不顾同门之谊出手伤人，有辱祖先名誉！”

　　周笛听罢，眼里蹦出了愤怒的火星。“赌就赌！”他大声允诺，斩钉截铁，“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你不怕，我更不怕！”玉啄骨毫不示弱，“就此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说完，周笛砰的一声，就将房门重重关上。玉啄骨攥拳站在门口，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这才返回了屋子。

　　既然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冲撞，迟迟早早都在所难免，那就让她现在就把它着着实实地摆上台面来吧。不忽视，不侥幸，谁也不藏着掖着，轰轰烈烈，针锋相对——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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