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哦——”玉啄骨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这里面好像既简单，又复杂。看来很多东西都要用心研究，不过不要紧，只要她能有充足的时间，她总有一天会把一切都搞明白的。

　　曲管事将她留下静心抄书。这之后的两天，她都在抄书堂度过。她经常跑到一旁的讲书堂去问值守问题，一开始，值守还很欣慰，直夸她勤奋好学。可问多了，他也烦了，最后不得不特意为她找来了一本词典。而这其中的原因，当然就是因为她问的最多的一个问题是：“请问这是什么字？”

　　第四天开始，她终于兴致勃勃地揣上自己抄的书，决定跟着采药的值守上山实地辨认草药。可是结果并不如她预期般顺利，与她同行的其他弟子也在暗地里偷笑她“鸡鸭不分”。

　　不过沮丧归沮丧，想要学通终归还是要继续试错。她于是又连着三天上山，终于稍微有了一点小小的成果。她采回的药被值守认可了，于是带回了门徒谷，如愿地交给了负责制药的值守处理。

　　这之后，她去听了一回讲书堂的授课。来人不是苏师兄，但也是一位俊朗的青年，白衣覆身，气宇轩昂。他讲课风趣幽默，似乎很受人欢迎，听者中甚至有好几人都是白衣，而非灰衣。可惜玉啄骨半点也没有听懂，完全不知他讲的是什么内容，可以说，白白浪费了他授课的精彩。

　　她丧气地从讲书堂里出来。人群里，玉啄骨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凝视的目光。她转头寻去，在远处看见了一位白净的少年。他娃娃脸，个字不高，和她穿一样的粗布灰衣，但面色冷峻，周身散发着一股慑人的气魄。他见她转过头来，便向一旁移开了视线，目中无人般地顺着石板小径，漫步走远。

　　这人什么意思？或许，也只是自己错觉他在看她吧。

　　十天后，苏留白回来找她了。玉啄骨这才察觉到时间竟过得这么快，而自己学到的东西又是那样有限。若是师兄问起，她还真觉着不好意思汇报。不过苏留白似乎并不在意，他到这里来，好像就只是来看看她到底过得好不好的。

　　“看你的精神气，想来适应得应该不错。”这一次，苏留白是搭着一根竹棍飞来的。竹棍直接落在她木屋的门口，他把它立在门边，与她说话。“怎么样，还喜欢这里吗？”他往后看了看下方的村落，接着又转回来笑着问她。

　　“喜欢！”玉啄骨欢快地回答，“喜欢到想永远都住下！”话一出口，她便觉得有哪里不对。她想了想，呢喃地补充：“那可得接姐姐过来才行了……”她挠了挠脑袋，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苏留白笑眼凝望，扬手轻拍了下她的额头，让她回过了神来。“别想了，你以后也不会一直住在这里的。等你能御物飞行，你就要住到上面去了。”说着，他往上指了指头顶的高峰。

　　玉啄骨抬头看去，巍峨的绿色山峰似沉默的巨人，在茫茫云雾的薄纱后矗立。这是离门徒谷最近的一座山峰，不管是在青石广场，还是在她住的屋门前，遥望巨峰，都能发现它可遮挡半边天空。“这一座，是什么峰？”尽管时时刻刻都见到它，但玉啄骨现在还不知道它叫什么。

　　“云雾峰。”苏留白告诉她说，“想上去吗？”

　　玉啄骨点点头。“可是，我要怎样才能御物飞行？”

　　“这就是我要教你的。”苏留白说，抬手示意了下她身后，“我们先进去吧。”

　　玉啄骨让开大门，请师兄进屋。就在这时，在她旁边那间屋子的大门突然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个人来——正是那天讲书堂外盯过她的那名少年。他往她这边投来一抹冰冷的瞥视，接着，合紧门扉，沿石阶而下，往广场方向去了。

　　这一次，她感觉到他傲慢的目光，并非是自己的错觉。

　　进到屋内，苏留白在一张方凳上坐下。“凝神聚气，不知师妹听说过没有？”他让她在另一张方凳上坐下，与他面对着面说话。

　　“听过。”玉啄骨答道，“以前一位散仙人曾教过我。”

　　“哦？是吗？”苏留白面露喜色，“你说说看，他教过你什么。”

　　于是她把散仙人在沙洲教她看“银河”的事与师兄讲了一遍。

　　“看来这位仁兄深得聚气之法，想必曾是一位气宗弟子。”苏留白听完，这样说道。接着，他开始与她讲解了起来：“气，是所有仙术的基础。它一般汇聚在云雾里、水流间，润泽原野，滋养万物。仙山上的气较其它地方更为丰腴，因为这里有仙灵恩泽。所以即便是这凌云高山，也能万物勃发，不管何时都硕果累累、五谷丰登。同样拜仙灵恩泽的，还有修仙这件事。修仙的门槛是很高的，仙资不够，不管有多努力，都很难睁开深藏心底的那双眼睛，看到身边流淌的气流。但此地气流强盛，气场浓郁，所以即便仙资不佳，也有可能在凝神专注后窥见一二，从而开窍顿悟，进入仙界。”

　　“这样……”玉啄骨有所领悟，“原来仙资就是看一个人有多大的能耐，去扯掉盖住自己眼睛的那块布？”她说着，若有所思地点头。

　　“可以这么说。”

　　“那看到气流之后，是不是就简单了？”玉啄骨问他。

　　“比看到气流简单，但也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简单。修习聚气之术，勤能补拙。也就是说，只要你努力，就终会有成果。只不过这成果，有大有小。”

　　“那怎样是大，怎样是小？”

　　“有人能御物飞行，有人却只能制备丹药，这就是差别。不过这所谓的大小，其实说白了也是由仙资决定。盖住眼睛的布，并不是只有一层，有人能扯掉整块毛毡，但有人却只能扯掉上面薄薄的一层纱。这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事情，而一个人能看到多少，也决定了他能够操控多少。”

　　“操控？”

　　“聚气之术其实就是操控气流，让它为你所用。方法多种多样，每个人的手法也各不相同，不过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让气凝聚一处，封存留待日后使用，另一类则是使其当即迸发能量，施加到某个物件上，从而产生影响。御物，即是后一类型。”

　　“哦，原来如此。”不过玉啄骨想了一想，又迷惑了。“可是，我记得我伸出手去的时候，那些银丝都绕道而走——这气，能被/操控吗？怎么操控？”她困惑地歪了歪脑袋，问道。

　　苏留白笑了。“气是不会被抓住的，就像流水一样，你伸出手去，它只会从你指间溜走，不会停留。”他解释道，“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利用它。”

　　“怎样利用？”玉啄骨还是皱眉，“我知道水可以存起来，但那要有碗、有缸，水流也可以利用，依靠地势挖渠灌溉，或者搭水车。可是这气要怎么做？我见它们四处乱跑的，好像根本就没什么规律。”

　　“规律是有的，只是这得靠你自己体会。”苏留白说，“不如我们现在就来试试吧。”

　　他起身为她调整了一下坐姿。“放松，闭眼。”接着他柔声对她说道。玉啄骨静静地坐着，听到他再次坐回了对面的方凳，忽然想起了凝神珠来。它被她收在床板的被子下面，没有它，她担心自己又看不见“银河”。

　　不过她还是看见了，虽然不多，只有零星几缕。一双手从她身后伸来，越过她的肩膀，在她面前轻轻地转动。她知道那是师兄的手，只见银丝轻旋，气流在暗夜般的背景下开始转向。接着，那双手停止了动作，向前伸出了一只手指。

　　银丝最前面的光点停了下来，尾部继续向前移动，但也在最初光点停下的地方止步。光聚集了起来，汇成了一颗星星。那星星明亮、洁白，好似透闪着某种最纯真的渴望。玉啄骨紧紧地盯着它，直盯到满眼发白。她一下眼也没有眨，就好像那银光撑住了她的眼睛。那里面有些什么，吸引了她，攥住了她，它不许她有片刻的懈怠，不许她有一秒的遗忘。

　　但她还是忘了。一阵悲伤袭来，她有种流泪的冲动。流动的银丝开始向她转向，慢慢地向她涌来。那双越过她肩膀的手迟疑了一下，接着，把它们赶开了。

　　玉啄骨睁开了眼。苏留白坐在她的对面，眼带伤感，面色温柔。她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我哭了？”她惊讶地看向自己的手，然后抬头疑惑地看向苏留白，“为什么？”

　　“以这种方式领悟聚气之术，也并非没有先例。”他告诉她说，“师妹，想起了过去难过的事情吗？”

　　玉啄骨悲伤地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说着，喉咙竟有丝哽咽，“为什么……好像无论如何都想完成一个心愿，而我也完成了，一切都变得美好，再也没有痛苦存在，可却有人告诉我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够，一切都远远不够……可到底是什么不够呢？我不记得了……为什么会不记得呢……”

　　苏留白无声地蹲到了她的身前，抬手为她擦拭眼泪。他的动作是那样的轻，那样的柔，终于让她忍不住痛哭失声，泪水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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