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玉啄骨觉着迷惑，劲头也消了下来。“仙人，你是说，我选不上是吗？”她撇撇嘴，丧气地说道，“我也知道，要被选上，得有仙资。这仙资，就是修仙的天赋，是老天命定的才能，对不对？就像人有长得丑美，没法改变，也没法强求。”
“这倒也不一定。这得看岳长明那小厮眼力到底有多深了。”他看着她，双眼如炷。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似乎觉着他此刻眼中颇有深意，就仿佛从她身上看见了隐匿的群山。“不如先在这里试试吧。”他向她建议，“凝神聚气，这是修炼的基础。”
“好。”玉啄骨也没多想，又振奋了起来，兴致勃勃地同意。
吃完鱼，他便教她在沙地上打坐坐下。河水在身旁翻涌北去，水声、风声，混合在晴空之下，空寂悠长。“水是有灵性的，它携气滋养大地。”散仙人一边纠正她的坐姿，一边解说着，“闭眼，呼吸，感受你周围的水汽，那里面有你需要去懂得掌控的东西。”
玉啄骨静心坐着，一盏茶，两盏茶，一炷香，两炷香。她坐了很久，但却什么也没有感受到。终于，她困惑地睁眼，决定放弃。只见太阳西斜，散仙人横躺在地上，一手枕头，一手拿着酒袋，呼噜打得正香。倒是没注意到他的呼噜声，这算不算是够专注了呢？她起身走过去摇了摇他，看他睡眼惺忪地瞅自己，于是便把自己打坐的结果告诉了他。
“什么都没感觉到？嗯，是的，你气相冲。”他似乎一点儿也没惊讶，懒洋洋地在身上摸索了一通，然后掏出了一个看起来脏兮兮的黑珠子，塞给了她。“拿着这个再试试。”他挥挥手，赶她回去。
玉啄骨又在之前的地儿坐下了。她把珠子放在手心，端详了一会儿。说是珠子，但其实看起来更像是一团被随意捏了两下的黑泥，既不圆，也不亮。不过它倒是很硬，像石头一样，可摸起来却不冷，反而带有一种温热的感觉，叫人觉着奇特。它的侧面泛着一种暗红的光泽，玉啄骨将它搓了搓，那种熔岩般的色泽便显得更亮了一些。
“这是什么？”她问散仙人道。
他仰头喝酒，接着仰望长空想了一会儿。“凝神珠。”他说。她有点儿怀疑这是他临时胡诌出来的。
她再次闭眼。水声萦绕于耳，她也静静地、深深地吐息。眼中一片迷蒙的光亮慢慢地消逝了，沉沉的黑暗弥散开来，浸润了一切。接着，她似乎看到了一点什么东西，空灵的，跳跃的。她专注地往那边仔细地瞧去，让她吃惊的是，一条像天上群星汇集而成的闪亮银河，突然在她面前铺展开来。
之前她怎么没有看到？她膛目结舌，也欣喜若狂。这大概就是散仙人要她感受的东西吧。她朝那银带伸出手去，汇聚的银丝像被驱散的雾气，绕开她的手指向前流去。它们是活的，她忽然意识到，和天上凝聚的银河不一样。
她看到它们流动，不停地流动，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它们交错着，循环往复，结成小溪，淌作江河，最后奔涌着组成一幅杂乱的汪洋，到处都是盘旋的漩涡。她震惊地看着眼前宏大的图景，如同苍茫宇宙，无边无际。她仿佛忘却了自我，忘却了喜怒，只有如一粒尘埃，仰望浩瀚穹宇。
一只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玉啄骨猛然睁眼，回过了神来。她四下看看，明白了自己还在尘世间，还在这沙洲上。散仙人在她一旁蹲着，边喝酒，边打量着她的表情。天已经全黑了，月亮正挂在天上。一片薄云飘过，遮挡了月华。玉啄骨这才发现，夜风竟如此寒冷。她打了个寒战，缩了缩身子。
“走！去岸上生个火吧。”散仙人提议。
他领着她飞到河滩，差她去一旁的树林里找来柴火，然后在一块大石背面生起了篝火。“仙人，我看到了光。”她凑在火前搓手，然后告诉他说，“我看到了很多很多，比天上的星星还多……那个，就是你说的‘气’吗？”
他没有回答她。“你还有看到别的吗？”散仙人问。
玉啄骨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所问为何。“我应该再看到点别的东西吗？”
散仙人冲她一笑。“我不知道。”他说，“所以好奇，就问问你了。”
他说的话很奇怪。她想再问，但却被他摆手阻止了。“不说了，睡吧！明天我教你一套剑法，有没有兴趣？”
“可我还没学会抓鱼呢。”她遗憾地说。
“你今天不是学了吗？也戳破我腰带了。”散仙人说，“你想和我一样子捉鱼啊？那你得先学会控气、御物，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可能的！不过如果你站水里去，我觉着也能戳到一两条吧。倒也不是我夸你，你反应力是真挺不错的。不信？明天早上你可以脱了鞋到浅水里去试试啊。”
玉啄骨眨巴着眼睛看着他。“那凝神聚气……”
“唉，你还真啰嗦！”他一幅不耐烦的样子，“就教你剑法了，你爱学不学！剑法对你来说难道不比气法更实用些？想要顺利流畅地控气，那可得几十年的功夫。”
“哦，要那么久啊……”玉啄骨似有所悟地点头，“那怪不得仙人都长寿着呢，是不是没活到岁数就死了的，也就出不了师啊？”
散仙人哈哈大笑，笑罢，倒地上便睡去了。第二天，他们继续吃鱼，不过就像前一天晚上他建议的那样，玉啄骨脱了鞋，挽了裤脚，跑到浅水区去戳鱼试试。她确实戳中了一条小鱼，兴奋不已，不过河水的温度也把她给冻得够呛。
烤鱼的时候她不停地搓着双脚，直到鱼熟了才重新热乎了起来。这次散仙人捕的鱼有鳞无刺，肉很结实但更鲜美。他指给她看鱼嘴里的牙齿，告诉她说它是吃荤的，和他们一样。
吃完鱼，他们便开始练习剑法。树枝就是他们的剑，他给她先演示一遍，然后让她来，接着再一点一点地纠正她的姿势。“仙人你有剑吗？”她边被他敲着腰背，边问他道。
“我不用剑。”
“不用？为什么？”她脚摆的位置又错了，被他敲了一下，“我还以为你醉酒那天，店家收了你的吃饭家伙抵酒钱呢。”
“用剑麻烦，受制于剑的形制，不够随性。”散仙人告诉她说，“就像这剑法一样，一招一式，固定不变，对付个一般的敌人倒也无妨，可要是境况复杂，或对手强大，那就很难灵活应变，制敌取胜了。”
“是吗？原来这样……”玉啄骨想了想，接着又问道，“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教我学这剑法呢？”
散仙人又敲了下她的小腿。“想要灵活应变，那是要有基础的，就像你现在不用想也能跑会跳，那是因为你首先学会了走路。”他转到她身后，又敲了下她的后颈，“你现在连站都困难，就想要能跑会跳吗？至少先站起来，走两步，这样就可以甩下那些还不会站的家伙，让他们想逮也逮不着你。”
玉啄骨听着，笑了。“仙人是说被偷的酒肆里的伙计吗？”她揶揄道。
散仙人敲了下她的大腿外侧，这次用劲挺大。“别说些有的没的，认真练功！”他佯装生气，锁紧了眉头。她见着，晓得没事，于是嘿嘿傻笑。
下午的时候，他们又去偷了酒。故技重施，不过换了家铺面，远离前一天的地方，在城的另一侧。晚上他们接着吃鱼，吃完，散仙人便躺在火堆边，对月饮酒。
他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晃着酒袋，一开始还哼哼唧唧地唱着不着调的小曲，之后，便颇有兴致地吟起了诗。
“高阁仙台宽，”她听到他念道，“人去鸟雀欢。浊酒对月饮——”他打个响嗝，扬起酒袋，“醉梦凡尘间！”说完，又醉醺醺地灌起了酒来。
玉啄骨在火里加了两根柴，侧卧着躺下。她隔着篝火看着仙人醉得傻气，笑着进入了梦乡。
早上起来，散仙人又捕了条鱼。“嗯，腻味了……”鱼烤好后，他撕着鱼肉，皱了皱眉头说道。
连着三天都吃烤鱼，确实有点乏味。“不如我们找个锅，做个鱼汤吧。”玉啄骨睁着亮亮的眼睛看他，提议道。
“不是做法的问题。”散仙人蹲在火边，机械地嚼着嘴里的鱼肉，“我想，我也该走了。”
“走？”她吃了一惊，“仙人要去哪里？”
“嗯——我也不知道，反正离开这里。”他说，“继续在这淝州城待下去，早晚总会被当成贼给抓起来的。”
“那倒也是。”玉啄骨同意道，但心里难免还是有点失落。
“怎么？舍不得我走？”散仙人露齿一笑，“反正你参加完药宗的甄选，也是要离开这里的。天下的缘分大抵如此，有聚就有散。在外头闯荡的时日再多些，你也就会慢慢习惯了。”
玉啄骨点点头，表示记下了他的话。“仙人，你叫什么？”她想起了之前忘问老板名姓的教训，于是趁现在人还没走，赶紧问道。
“叫什么？”好像是个很难的问题似的，散仙人费劲地想着，半天才憋出话来，“说实在的我都不记得了——时间太久，你体谅一下老年人的记性。我记得最近用过的……醉逍遥？嗯，对，就是醉逍遥。我就叫这名字，你以后就叫我醉逍遥好了。”
她实在是没想到他给个名字都这么不靠谱。“仙人，”她继续她的问题，“那我以后如果想去找你，可以去哪里找呢？”
“找我？”他笑了，摆摆手，“别找，你找不着！有缘再见吧，有缘再见！天地这么大，你我不过就是两粒小小的草籽，草籽随风飘，飘到哪里是哪里，你说，这道理是不是就是这样子呢？”
玉啄骨叹口气，摸出了胸前放着的那颗黑珠子。“仙人，还给你。”她递给他。
他瞅瞅她手里那东西。“你留着吧，这我用不着。”他说，“这也是别人送给我的，我留在身边，权当做个纪念。现在你能用，你就拿着吧。”
玉啄骨想想，于是收了回来。“它真的叫凝神珠？”她最后问他。
“嗯，没错！凝神珠！”他回她，“凝神聚气的时候用它，事半功倍！”
这之后，散仙人便走了。玉啄骨目送他走远，直到再也看不清他的背影，这才转身向西，重新走进了城门。
(https://www.tyvxw.cc/ty133191/5538987.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