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城东淝水河岸的集市和码头呼啸而至,散仙人越河而过,在对岸清静无人的一处河滩上停了下来。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玉啄骨刚落地,便兴奋得大呼小叫,“仙人,你是怎么做到的?”
散仙人抬手在空中一抹,木排便一下失了气力,所有的木棍纷纷落下,在河滩卵石上弹跳翻滚。“去!把木头拢一拢,等我捉鱼回来。”他没理她的兴奋劲儿,只是径自对她吩咐了一声。
他挑拣地捡起地上两根又细又长的棍子,走到水边,然后拾起脚边几颗卵石,平着向河面丢去一颗。卵石在水面上弹两下,接着就固定不动,浮在了水上。散仙人跳过去,用一个脚尖点着踩住定在水上的卵石,站稳了身子,朝着前方又丢了颗石头。卵石再次定住,浮在水面上,散仙人再往前跳跃,如此往复,直到他到达河面近三分之一的地方。
那里水深浪涌,但卵石却纹丝不动,就像是扎根水底的磐石。一艘渔船缓缓地从散仙人身前划过,渔夫瞪着大眼看着他在河面上金鸡独立,手里正在整理渔网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散仙人聚精会神地凝视水下,一手执一根木棍。他就那样静立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接着,咻地一声,玉啄骨还未看清,木棍就快速地入水而出,他手上便多了一条甩尾的大鱼。那鱼长着溜须胡子,浑身泥黄,身子被木棍贯穿,鳃盖被散仙人翻开,插入了手指。
“收获不错!这个头好!”散仙人蹦跶地跳回来,高兴地向她展示。玉啄骨一个激灵,赶紧去拢之前因为发愣而忘记拢的柴火。她手忙脚乱,洋相百出。散仙人在一旁看着,哈哈大笑。
这之后,火被散仙人点着了,鱼也被用一根更粗的木棍穿着,插在了火堆边烤了起来。香味不久就弥散开来,玉啄骨盯着那头已经不再动弹的鱼,咕嘟一声,咽下了一大口口水。
“这鱼没刺,肉也细嫩。”烤好后,散仙人剥下大鱼一边脊背上的肉,递给她。她吹着气,呼哧呼哧地,三口并作两口,吞了下去。
“仙人,你真厉害。”一整条鱼被他们瓜分干净后,玉啄骨留恋地舔着手指,羡慕地对他说道,“我要能有和你一样的本事,那该多好,走到哪里都饿不着肚子了。”
散仙人解下腰间的酒袋,晃了晃,拔开口子对着嘴倒,但却只得到了一小溜酒液。“不饿肚子?可还不是要露宿街头?”他闭上一只眼,不死心地往酒袋口子里瞧,好像这样能再多逼出几滴酒液似的,“而且也没有酒喝……唉,没有酒,就算是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蜡!”
“酒有那么好喝吗?”玉啄骨不解地瞧他。以前跟着老板,也没少从他酒囊里灌上两口。有时是行路时他递给她的,有时是吃饭时众伙计间传着分享的。她是没尝出来那玩意儿有多好喝,可看着别人享受的模样,又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哪里漏掉了什么,因此而没能领略到酒的精髓。
散仙人呵呵笑了。“酒哇,可是这世间最好的东西。它让人忘却烦恼,让人逍遥快活,或幽香绵长,或劲烈奔放……再也找不到能有什么东西,可以像酒一样变化万千了。尤其是那难得一遇的琼浆佳酿,那里面百转千回的滋味,只要一口,就够让人醉生梦死,死而无憾。这酒啊,其实就是这身体里的血,天地间的气!人,离不开酒,而酒,也离不开人。”
玉啄骨眨巴眼睛,将舔干净的湿黏黏的手指在身上擦了一擦。她没听懂散仙人的话,不过,也许以后会有机会懂的吧。散仙人盖上酒袋口子,因为再没酒可喝,开始倍感失落地仰天长叹。
河滩上的篝火已然熄灭,灰烬随风飘散。他看着旋飞的黑灰,发了一会呆,接着,目光落回到了玉啄骨身上。突然,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事,腾地就从地上跳了起来。散仙人拉起她,又搭了个卵石排,带着她飞过了河去。
不过这一次,他们进城是用走的,没再用飞的了。按他的说法,若是老从城墙上飞来飞去,被卫所的人察觉了,就会来找他们的麻烦了。他领着她,一路走过闹市街区的大小店铺,又穿过两条不甚热闹的小街,终于,在一个清静的转角处,停了下来。
那里有一家酒肆,小门小脸,长长的纵深,门口飘一面酒旗。看看四下无人,散仙人在外面嘱咐了玉啄骨几句,这才走进了店去。店内有一个柜台,只有一个看店的伙计。伙计见有人来,忙招呼询问:“客人,想打点什么样的酒?”
散仙人与他说了几句,伙计便从柜台后那满满一面墙的酒坛子里挑了一个,揭开罩布的一角,用酒勺舀了一口,盛到一个小碟子里递到了柜台上。散仙人一手衔起碟子闻了闻,另一手便在身下朝店外的玉啄骨打了个手势。
她见着,赶紧上前冲店里大嚷:“别买他家的酒,都是假的,兑了好多水呢!”
店小二见着她这样诽谤,气一下就不打一处来:“你个死丫头片子,胡说什么呢?!”
“我没胡说,你家就是卖假酒,我喝过!”
“你哪家的呀你喝过!找打是不是?!长着张蛇妖样的脸,专门来祸害人来了是不是?!”
“你就是卖假酒,假酒!专门骗人,黑了心的奸商!”
“你——”伙计操起门口的扫帚,就要冲出去打她,但似乎又顾忌到了店里有客人,止住脚回头瞅了一眼。散仙人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笑,示意他表示理解。
玉啄骨站门口扮个鬼脸,继续冲那伙计嚷道:“奸商奸商!有本事你来让我闭嘴啊!”于是那伙计再也不憋着了,径直冲出了店门,一口气追着她,将她赶出了三个街口。
和散仙人再汇合的时候,他的酒袋子已经装满了。“原来仙人也干骗人偷窃的勾当啊……”玉啄骨有些不满,嘟囔着,跟在他身边。
散仙人一笑,将酒袋递给她,让她抿了一口。似要安抚她的情绪,他朗声对她说道:“看在你帮我的份上,我教你个一招半式——想不想学啊?”
冲他这份爽快劲,玉啄骨扬起头来,一下子就变得心花怒放:“想!就教我抓鱼吧,我会打猎,但还不会抓鱼呢!”
“出息!”散仙人一歪头,叱道,“难道就不想学学剑法、御物、飞行什么的?”
“我学得会吗?”她担心地问。
散仙人笑了。“也对,你一时半会儿学不会……”他又喝口酒,舒畅地对天吐口气,“这一点,你倒是聪明!不过,那捉鱼,也不是那么好练的。慢慢来吧,我先带你去沙洲!”
散仙人领她飞到了大河中央的沙洲上。这里天地开阔,静得仿佛只剩水声。商船、渔船在河道上滑过,对面的码头熙熙攘攘。玉啄骨似乎听到了拥挤人群里吵嚷的喧哗声,但听不真切,只是遥遥地,忽远忽近,如同风中细语。
散仙人解下身上的腰带,给她一根枝杈,然后在沙地上坐下。“腰带的头,就只能戳中这里才算。”他用手给她比划那条布带子尖端不超过半指长的区域,对她说道。接着,他一扬手,腰带随风伸展,随即沉落在沙地上。
玉啄骨朝腰带的尖端走去,一个猛扎,却发现它挪了地方。树杈扎进沙子里,现出一个洞。她又试了两次,但还是没有扎中。她回头看那散仙人,发现他正在悠哉地喝酒。他一手拿酒袋,另一手扯着腰带的尾端,轻轻地在盘腿的膝盖上打拍。
“你在哼什么?”玉啄骨问他。
“当然是小曲儿了。”他说,接着开始教导她道,“你前面不要有动作,要动的时候,就要快如闪电!要是老虎扑食都像你这羊吃草的劲儿,那老虎早就要饿死了!”
快如闪电……玉啄骨在心里提醒自己,然后先稳住了身子,一动不动。她瞅准布带子尖,迅猛出击,但还是偏了点儿,让它从一旁溜走了。
“悟性不错!”散仙人评道,“继续!”
就这样,他们在沙洲上练了一上午的扎带子。“还可以。”完事了,散仙人系上腰带,带子尖上,终于有了一处被扯破的边角。
这之后,他又抓了条鱼来,和她一起烤了吃了。这一次,鱼肉带刺,皮上还有鳞。不过味道还是和早晨的一样好。
“仙人,你为什么不在仙山待,要做散仙人呢?”玉啄骨有样学样,学着他用指尖小心地剔着刺。
“仙山多没劲啊,那么多规矩。如果轮到去城里的卫所执勤,那就更没劲了,简直就像坐牢一样。”散仙人往嘴里塞一块剔好的鱼肉,砸吧了下嘴,“一大群人聚在一起,不过就是你约束我、我管束你,其实到头来,谁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还是一个人舒坦啊,无拘无束,逍遥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觉得,这样活着才有点意思,也会晓得,这世间什么东西不值当,什么东西,是真的千金难换。”
玉啄骨半懂不懂地点头。“那仙人你平时除妖吗?”她问。
“有必要的时候就除。”他回答说,“其他时候,得绕且饶吧。妖是除不尽的,只要不是疯狗一样的货色,还是留着为好。”
“为什么要留着?”
“因果回环啊。”他捋下鱼肚骨上的一层肉,塞给她,“你此时的善,有可能就是日后的恶。不要把什么都想当然,这世上没有理所当然的对与错。”
玉啄骨又似懂非懂地点头。她吃下手里的鱼腹肉,想起了几天后的甄选。“我倒是想去仙山……要是能被选上就好了。去了药宗为徒,我就可以成为仙人了。”
散仙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盯着她,一时双眼如鹰。“司药局,你报了名?”
见他如此,玉啄骨有点忐忑。“嗯,报了名。”她观察着他,想着是不是自己哪里让他不高兴了。
“你是为这个来淝州的?”
玉啄骨眨了眨眼。“算是吧,但也不全是。”接着,她便把寻访恩人,以及想成为仙人的缘由都一一道与了他。
“大凉山?”散仙人听完,盯着长棍上残破的鱼身,若有所思,“倒是听闻过,有个古时的渡妖口重现于世……你说,你是从浊骨池里被救出来的?”
玉啄骨点点头。
“听你所述,救你的人,十有八九是仙山上的人。”散仙人告诉她说。
“是吗?”玉啄骨兴奋了起来,“也就是说,如果我能去仙山,就既能成为仙人,也能找到恩人?”
“呵呵,这我可不保证。”他突然又淡淡地笑着,转了语气,“我不过只是猜猜。而且你要去参加药宗的甄选,可不一定会有什么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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