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酒家里零散地坐了几个客人,玉啄骨走了一圈,每个都在近处仔细瞧了瞧,没有一个看起来像是散仙人的。她失望地走出大门,站定在门外望那头顶阴沉灰蒙的天,心想自己为何总是这样四处奔波、徒劳费力。
玉啄骨要找救她的仙人,但这件事却不像一开始想得那般简单。她不知道恩人的名姓,不知道他来自何方,只能一个城一个镇的、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碰自己的运气。这之前,在她走过的地方,倒也不是没遇着过散仙人,但他们要么不爱搭理她,要么就是没听说过大凉山出现了个浊骨池的渡妖口。
她与他们描述恩人的外貌,他们说,白衣飘飘气质非凡的仙人这世上多了去了,她若不说点具体的特征,谁也不会晓得她到底要找的是谁。这话说得倒是没错,白袍本就是只有仙人穿得,可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个更具体的长相特征来,她也没有办法。
在之前的一座大镇上,就有那么一个俊俏的男人,将手中的一块白布往身上一披,笑着问她,会不会他就是她要找的恩人。他扮作女人般摆出婀娜姿态,用衣袖半掩红唇,引得当时全酒肆的人都放声大笑。玉啄骨知道他们是在嘲弄她,但她也没有法子,只得气恼地逃离。
不过这也让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记得恩人长什么样子了,是不是都没办法将他从人群中认出。不过尽管如此,当她第二天再见着那个男人,远远地瞧见他在节庆的戏台上穿白袍唱戏的模样时,还是在心里认定,自己是没可能把恩人和其他人弄混的。恩人的气质独一无二,只是那些嘲笑她的人从来没见过而已。她绝对认得出他来,只要她能再见他一回。
后来的一座小镇上,玉啄骨拜访了一位颇有声望、专注于治病救人的散仙人。一开始她并不愿见她,过了好几天,在她的死缠烂打下她才勉强同意,让她随着自己去上山采药。一路上玉啄骨问她话,她都不理她,后来到了山上,她才终于开口,但也只是让她帮她采这个草,收那个种子。她对她的身手似乎颇满意,回了家,便让她进了屋。
这之后玉啄骨才明白,这位散仙人原来是以为她想要拜师学艺,才一直缠着她,但却没想到她说的那个拜见她的由头竟不是编出来的,而是确有其事。玉啄骨自然是没意愿留下来当她的徒弟,尽管她看起来应该会是个好师父。她没有从她那里得到任何有关恩人的消息,不过却听到了一点别样的东西。
她告诉她其实自己根本算不上什么仙人,也不想做什么仙人。她只是曾经在药宗的门徒谷待过一段时间,会一点凝炼天地之气的门道,所以制的药比平常的大夫好一些罢了。她确实也看起来和普通的大夫没多大区别,诊治、施药,也和寻常的方法一样。
她和她说,其实治病和降妖是一样的,都没有完美的解决之道,人活着,就不能贪恋只有好而没有坏,不然,偏寻极致的结果,必定招致毁灭。玉啄骨不明白她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她想,散仙人这样说,自会有她的道理。她于是将她的话记在了心里。
玉啄骨叹口气,沿着长街走了下去。这座城并不大,规模也就和之前那座大镇差不多,但街面上却脏得很,乞丐也比大镇上多。不过也许正因为这样,说不准她能在这城中找着间破屋过夜,这可比窝人墙角下睡觉舒服多了。这一路上她可没有闲钱去住客栈,她还不知道要走多少地方。姐姐为她预备的干粮已经吃完,现在她想填肚子,可得花钱去买了。
街角有一处卖包子的铺子,水汽蒸腾,直冲云霄。玉啄骨走过去,花两个铜板买了个糖包。白嫩嫩的包子热得烫手,一咬,甜丝丝的糖汁裹着芝麻香气涌出,简直要叫她的口水淌落一地。这可是难得的享受,出门第一遭,她允许自己这么奢侈一回。玉啄骨喜滋滋地往前走去,方才郁结的心绪已抛诸脑后。
突然有一个人跑来,和她撞了个满怀。包子在手上蹦跳了两下,差点落地。玉啄骨心疼地看着溅到地上的糖汁,转头欲骂那个不长眼的家伙,瞬间一个警觉,不知为何就伸手摸向了胸口。这一摸不要紧,她竟然发现,怀里的钱吊不见了。
天杀的……玉啄骨心里咒骂一句,转身就去追。幸好那家伙不如她脚程好,虽然七拐八弯地抹进了小巷子里,但最终还是被她给追上了。
她伸手拽住了他的后领,但对方依然不打算投降。那男孩操起一旁的一根烂扫帚,向后打来,玉啄骨一避,便又让他逃脱。看来不让他吃点苦头,他是不肯把钱吐出来了。她继续往前追去,路上顺手捡了人家院墙外的一根竹棍。
追到一处空地,玉啄骨再次追上了他。她把他扑翻在地,开始拿竹棍打他。男孩用手格挡,脚上又踢又踹,就是不肯求饶。“把钱还回来!”玉啄骨对他大叫,但他就是不吱一声。
终于,她听到一声金属坠地的声响,扭头一看,男孩已经把钱吊扔了出去。她松开手,赶紧过去把钱吊捡了起来,回头再看,那个偷钱的家伙已经不见了踪影。
玉啄骨摸索着,回到了先前离开的地方。包子铺还在不远处向着阴霾的天空蒸腾着白雾,可她的包子却已不知上哪儿去了。两个铜板啊……大概是追贼的时候没注意就给掉了。她回来的路上在巷子里也有仔细查看,可是并没有发现。不过老实说,她也不确定自己走回来的巷子,是不是就是追贼时跑过的巷子。
玉啄骨还不想死心放弃,她来到另一条巷子口,在那里看到一家客栈的马厩旁,正有一个驼背的老人在刷马。她想着,试一试反正也不会死,于是便走上前去,小心地问道:“老人家,有没有看到一个掉在地上的包子啊?糖的,才吃了一口。”
刷马的老人转过头来,一张挂满了刀疤的脸上嵌着一双像豆子一样的眼睛。好凶的面相……玉啄骨还是第一次见比自己还丑的人。她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丑丫头,吓到了?”一个声音从阴影里传来,玉啄骨定睛一看,草棚子里的水槽边站了一个人,深眼高鼻,手拿酒囊。他正冲着她笑,倚在木桩子上的身子不停地抽。许久,他才终于不乐呵了。他站直身子,朝她走了过来。
“丫头,你刚刚是问你的糖包子吗?”
“你知道?”玉啄骨警惕地反问。这人似乎喜好拿他人作乐,大约不会是什么正经好人。
“当然不知道,只是和你确认一下。我是第一次听人问有没有看到自己掉的包子。”长相奇特且俊朗的男人拔开囊口,仰头灌了口酒。
所以说白了还是来嘲笑她的。她懒得理他,决定还是自己到巷子深处去找找。男人在她身后说道:“别费力气了,怕是早进乞丐肚子里去了!这里的乞丐和小偷一样,都眼尖!”
这条巷子底部是个死胡同,玉啄骨什么也没找着,于是折返了回来。刷马的驼背老人已经走了,大概是回屋休息去了,但那个深眼高鼻的男人还在,他背靠着马厩的竹篱笆院墙,脸上挂着一抹浅笑,一双眼注视着她缓缓从巷子里走出。
“这么空闲找包子,看来钱是已经抢回来了。丫头倒是有点能耐,不过劝你今天还是不要在这城里过夜,早早离去为好,除非你有人为伴。”男人又灌一口酒,这次的语气倒是和善了些,但听起来还是有些怪怪的。
玉啄骨盯着他,揣着怀里的钱吊经过了他身边,没有回他的话,径直离开了那里。
男人的话不知道是提醒还是威胁,但不管怎样,玉啄骨都觉着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该离开,可抬头看看天色,已经晚了。天色暗沉,昏黑的街道两侧,已经有人开始点灯。这时候出城,哪儿还还来得及找地方过夜?玉啄骨想了想,决定留下,就和之前的打算一样,找乞丐去跟着,寻间破屋过夜。定了心意,她循街往回走去。这时,有一只手扶上了她的胳膊,她扭头一看,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女孩。
女孩穿着打补丁的脏衣服,弯着腰,一手摁着肚子,眉头扭着,似乎很难受。“姐姐,行行好,扶我回家好不好?我突然肚痛,自己没法走回去了。我家不远,就在前面的巷子左拐。”她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央求她。玉啄骨左右望望来往的行人,似乎没有一个人搭理她们这边,没办法,她只好同意了,搀着女孩往前走去。
入得巷子,走了好长好长一段路,女孩终于指指前面的一扇院门,说“到了”。院门没锁,女孩一推,就开了。玉啄骨扶她进去,入眼便是荒草烂瓦,她刚觉着不对,背后就挨人重重地打了一下。
玉啄骨趴倒在地,胸膛里好似被人堵上了一块石头,嘴里也泛起了金属味。她抬起头来,见五六个男孩围着她向她走来,有高有矮,有大有小。拿着胳膊粗的木棒的男孩正是之前偷她钱吊的男孩,也是他,方才从后面打了她。他扬起木棒,照着她脑袋又来了一下,接着,其余的男孩们一拥而上,拳脚相加。
玉啄骨没有还手之力,只能蜷成一团,任他们踢打。打了一通之后,男孩们开始解她身上的包袱,掏她怀里的钱吊,并且全身上下地搜,连鞋都脱了,想要再翻出点什么值钱物什。可惜她不过是村里走出来的穷丫头,让他们失望了。
包袱里有姐姐给她做的裘鼠帽,她一直舍不得戴,她见着一个男孩拿着,给先前说肚痛引她来这里的那个女孩戴上了。她好想站起来把它夺回,但有人上前又照着她的肚子踹了一脚,让她不得不再次缩回了地面。
他们把她抬出了院子,扔到了一处荒地上。玉啄骨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她看到了城墙。城门那里会有官兵,不知道如果自己走去那里,他们会不会帮她。她艰难地爬起来,发现自己的鞋也被扔在一旁。不晓得他们是还有点良心,还是只是觉得这鞋也不过是件垃圾。她哆嗦着穿好鞋,开始沿着城墙踉跄前行。
去城门的路,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眼前的景物模模糊糊的,手脚也麻木得好像只是身上拖拽着的木头。终于,她看见了城门楼,朦胧的火光下,身披铠甲的兵士正在关闭城门。她一阵欣喜,抬脚跑了起来。但是不知什么东西绊了她一跤,她狗啃泥般匍匐在地,脑袋也磕到了石头。玉啄骨失去了意识,再也没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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