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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二十四、不我以归,忧心有忡下


  

  端端站在兰生门外,抬起手又垂下,她刚才一口气跑出来,身上没有带钱和钥匙,胡妈偏又出去了,路旁的黄包车夫大概有些等急了,不耐烦地催促着。端端这时也顾不得尴尬,一跺脚,终于敲响了门。如果他也不在家,就只好去翻后院的篱笆了。

  还好只隔片刻,兰生就出来开了门,他看到她这样打扮,似乎有些吃惊,端端手指绞着衣襟,“你……能先帮把车钱给了吗?”

  兰生出去付车钱,端端站在门口,一阵风过,不由打了个寒噤,他回来温和地请她进去,她望着脚上的拖鞋踟躇,但胡妈不回来,也不能一直站在门外冻着等,只好低头跟在兰生后面。

  他这边屋子同自己所租的格局差不多,不过院子里种的是两株梅树,只看树身,也知道有些年纪的了,三间屋子,右首是书房,窗台上摆了几盆晚菊、秋海棠的盆景。书桌上放着端溪梅花古砚和青瓷笔筒,墙上挂了一副三尺对联,装裱得十分古雅:“南云望气千重紫,华露罗香万亩兰”倒真是一派书香气韵。

  兰生把端端让进书房,就自去烧水,泡了一杯红茶送到她手里,“你先喝着暖一暖。” 端端喝了一口,果然觉得肺腑间舒服了许多,两人坐下来闲谈,说的不过都是些没要紧的闲话。端端问他们昨天庆祝得如何,行了什么酒令,开了什么玩笑,却只字不提自己的事。

  兰生见她虽一直说话,却是倦眼难抬,十分困顿的样子,自己在这里,她又不方便休息,看看时间已近中午,便说:“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打个电话。”

  端端昨晚义演,已耗费不少心神,上午又经过尚云鹏这一番罗唣,早已筋疲力尽,一直强撑着和兰生说话,他才出去没多久,她就偎靠在椅子上盹着了。

  兰生回来,也不敢惊动她,只取了张小毯子给她盖上了,自去厨房做饭。

  厨房里剩了一块面和两个鸡蛋,可以做烙饼卷鸡蛋,兰生烙好了饼,回书房叫她吃饭,进来却吓了一跳,端端似乎魇着了,脸上泪痕狼藉,闭着眼睛一抽一抽哭得哽咽,兰生想叫醒她,才走近唤了一声林小姐,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三哥,伯父,你们别不信我,姓尚的……不是好人,我要离婚……离婚。”

  她抓得那样紧,兰生的手腕都痛起来,想起她临嫁之前的那一夜,他守在她的窗外,听她拉胡琴倾泄心中的伤痛。那一次他在窗外,这一次她在梦中,这样的痛苦,他却无能为力,甚至不能言语安慰——她并不想告诉他。

  当食物的香气徐徐漫出的时候,端端终于醒了,醒后只觉饥肠漉漉,接过兰生递过来的热手巾,抹了一把脸,看看书桌上烙饼鸡蛋,笑问:“这都是你自己做的?”

  兰生点点头,摆好两把椅子,“快过来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端端也不同他客气,一口气吃了两张卷饼,笑赞:“你手艺真不赖,饼烙得酥,鸡蛋也嫩,我看一般人家的厨子也及不上。”

  “这种小户人家的家常东西,你平常吃得少,才觉得希罕。”

  “才不是。”端端放下筷子,“过去高门大户请厨子,试工的时候,只考三样,先煨个鸡汤,再做个青椒炒肉丝,最后来碗蛋炒饭,一汤一菜一炒饭就把高低试出来了,可见越是家常的东西越见功夫。”

  兰生看了她一眼,“这么说,以后我不唱戏,还可以做饭给你吃。”

  端端一怔,随后笑道:“哎哟,我可请不起你这么贵的厨子。”

  兰生也是一笑,起身收拾碗筷抹桌子,端端不好意思,跟到厨房要洗碗,兰生怎肯让她,端端叹口气说:“你怎么也不请个听差,什么事都自己做。”

  兰生淡笑道:“这些事我都做惯了,况且一年在这边也没有多长时间。”又催端端进屋坐,让她看他收藏的字画消遣。

  端端也觉得自己碍手碍脚,只好先回书房,因为脚上穿的是拖鞋,迈过门槛时,不免踉跄了一下,急忙手撑墙壁站稳,不想吱呀一声,却是旁边一扇门应手而开,往里一瞥,原来是一间放置头盔枪戟之类行头道具的储藏室。

  端端向来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不由走进去细看。

  屋子不大,东西摆放得有些局促,低头看头盔时几乎碰掉马鞭,背转身握戟又险些撞到箱子,她待要合上箱盖,却忽然怔住,触目正是一套簇新的珠冠女蟒。定情赐盒的行头虽然常见,但她在永盛戏衣庄所定的这一套却与众不同,当初为求式样新奇,穿珠子的丝线和云帔上的花纹这些细节处都有变化,她特意要求过的,自然入眼即知,只是这行头明明送了小莲芬,为什么又会出现在兰生这里?

  女蟒旁边还放了一把折扇,斑竹圆痕,阔方玉润,九寸十六方水磨骨,正是自己当初是送给兰生的,不是让他送给陈纤云换新腔和本头么?

  一时间只觉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好似做了什么坏事一样,急忙关上门,快步走回书房,阳光从窗外倾倒进来,陡然间亮如闪电,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不敢细想,她迷迷惘惘的,也不知道兰生什么时候回来的。兰生将手中茶盘放在桌案上,笑说:“我学沏你那杏子茶,总觉得差一点儿,你尝尝怎么样?”

  端端定了定神,接过茶杯啜了一口,笑说:“也有七八分了。”抬头望向兰生,他的眉目在升腾的水气中显得有些氤氲。却依稀可见浓黑的头发,清和的笑容,忽然有些心慌,搭讪着去看书案上的扇面,却听兰生说:“都是应酬笔墨,没有什么可看的。”

  端端知道那是他积欠的画债,兰生现在所画的花卉已颇足一观,又是这样的名头儿,自然求画者众,她开展开一帧说:“夏老板何必太谦,借我赏鉴赏鉴吧。”

  兰生微笑,“不过是些花卉。”

  端端看了几帧,笑赞道:“果然是‘芝兰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

  她说的明明是名字,而不是他这个人,他却赧赧地红了脸。

  端端也后悔出言不谨慎,似有一语双关的意思,只好装作不觉,低头细看那扇面笔墨,有意打破尴尬,故作轻松地说:“笔墨虽好,可惜一花一叶,焉能通千岩万壑之趣?”

  兰生静静道:“能够一花一叶,相依不弃,已经很好了。”

  院子那边的荷塘,传来几声蛙鸣,书房中反而更显静寂。端端默然半晌,忽然放下扇子,轻声说:“这时候胡妈也该回来,我要走了。”

  兰生嗯了一声,并不留客,一直送她出来,在门口却遇到耿小冬和李永胜,耿小冬瞥见端端,不由惊讶地笑道:“这不是林四小姐么?”转身向李永胜介绍,“这就是林府的女公子,和兰生配义务戏的那一位。”

  李永胜只是点点头,眼睛却望向她脚下。

  端端脚上还趿着拖鞋,她自知这身狼狈打扮,难免惹人误会,平日倒也不甚在乎,今天却不知为什么,脸上微微有些发烫。本想借口说上门拿盐借醋,又觉得不免欲盖弥彰,便索性什么也不说了。

  兰生倒是坦然,向耿李二人道:“我先送林小姐回去。”

  端端忙说不必,开门走出去,隐隐约约听见耿小冬打趣兰生:“你躲在这地方,倒真会享福。不过我劝你一句,这些有钱的太太小姐不过拿咱们开心醒脾,咱们只当演一出戏,可千万别动真格的……”

  端端加快脚步,那声音便隐没在呼呼风里,再也听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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