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四、如何如何,忘我实多上
家桢走后，尚云鹏因有事要同林绍钧说，便随着端端一起进去，走廊里灯火通亮，丫环仆妇见了端端，就一路跑着向里面禀报：“老爷，小姐回来了。”
林绍钧几步抢出来，见了端端，皱结的双眉才算展开。端端鼻子一酸，想起这一夜的惊恐委屈，只想抱着父亲大哭，因有外人在场，才忍下了，只低低喊了声爸爸，润凤也跟了出来，拉着端端的手上上下下打量，连声问：“怎么样，没事吧。”
林绍钧看了女儿一眼，叹道：“看你还敢胡闹。”
“这倒不全是因为小姐的玩笑。”尚云鹏替端端开脱，“秦福奇几次要饷不得，便怀了小人之心，以为是秘书长有意为难——”
林绍钧哦了一声，骂道：“这个混帐东西。”转脸向端端吩咐：“还不多谢尚旅长。”
端端尚未开口，尚云鹏忙说不敢，又夸端端，“全靠林小姐机警，传出消息，在下才能稍尽绵力。难得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遇乱不惊，既聪明，又有胆色，只怕好些男子汉都比不上。”
端端倒给他恭维得不好意思。
林绍钧呵呵笑：“她听见有人夸，以后更会闯祸了。”拉着尚云鹏向屋内走，“来来来，咱们进去说。”
林绍钧和尚云鹏进了书房细谈，润凤陪端端上楼休息，端端见时间太晚，把润凤劝回房，自己靠在枕头上盹着，只是白天发生的事，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身上虽然疲倦，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她换了衣裳，又悄悄下楼来，只见书房的灯还亮着，向内一张，见尚云鹏已走了，只有父亲在灯下正看公事，便推门进去：“爸爸，怎么还不睡？”
林绍钧见了女儿，埋怨道：“怎么又起来了？”
端端不答，凑到近处去看，见那张纸上写着：“窃维国家赖法律以生存，法律以宪法为根本，故宪法良否，实即国家存亡之枢……今日之国会，既不为国家计，是已自绝于人民……惟有仰恳大总统毅然独断，如其不能改正，即将参、众两院，即日解散，庶几共和政体，永得保障……”
原来是各省督军列名要求解散国会的呈文，想来父亲正为此头疼，端端对时事一向不甚关心，也给不了什么意见，揉揉头发道：“脑子乱得很，睡不着。”
林绍钧哼一声，“什么脑子乱，只怕是心乱吧。”
端端脸一红，将脸颊贴着手臂，伏在书桌上不说话。
“那种乡下地主人家，既庸俗又市侩，能养出什么好儿子。”林绍钧皱起眉头，“如果交个普通朋友，倒也不必讲论什么身份，若谈到婚姻，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端端不想这么短的时间，父亲已将家桢的家世调查的清清楚楚，她一直以来眼睛里看见的只是徐家桢本人，于他家庭全不曾仔细想过，当下撇撇嘴，“还说不论身份，人都没见，就把他说得一文不值。”抬手指着墙上悬着的《前赤壁赋》四条屏道：“既然这么不好，那这个人写的字，您怎么还挂着。”
林绍钧一怔，“这字是他写的？”
端端点头，“清华园谁不知道徐家桢诗词、书法、印章三绝，否则伯父怎么会找他一个后生小子帮忙校定诗稿？”
林绍钧哼一声道：“那更坏，其才适足以济恶。现在的大学生，很有些善长拆白手法，说话行事处处讨女孩子欢心，一边往下流地方地方结识歌女妓/女，做那戏文里的多情书生，一边转身又去追求名门闺阁中的小姐，找那青云捷径，说他无耻都算抬举了。”
端端听林绍钧说得这样刻薄，不由涨红了脸，“难道我就那么蠢么，徐家桢如果是这种人，我看都不会看他一眼。这次姓秦的发疯，全靠他救我…
林绍钧微微冷笑：“靠他救你？如果不是有尚云鹏在，他去了只有挨揍的份儿，这条命能不能留下都难说。”
端端不服气，“别人都是草包，只有您赏识的尚旅长是人才。”
林绍钧沉吟道：“尚云鹏才干是有的，不过其人——”顿了顿不肯再说，转头又劝女儿，“聪明的男人大多有野心，得陇望蜀，常怀不足，倒是那种笨一点的好做丈夫。”
端端双手捂着耳朵，“我不听，我不听。”
父女两个正在争论，有人徐徐推门，问道：“这是怎么了？”原来润凤一觉醒来，见林绍钧还没有回房休息，便想下楼给他送茶水，走到书房门口，听见他们说话声，虽然只有几句，也大概明白原由了。
她将茶递到林绍钧手中，柔声相劝，“老爷，人好不好，见过面才知道，何必还没见着人，就先把架吵了，我看今天晚上多亏那个徐先生报讯，没功劳也有几分苦劳，咱们请人家来吃顿饭说声谢谢，还不应该么？”
林绍钧见端端慢慢放下双手，凝神望着自己，脸上满是希冀神色，他知道女儿向来任性，好容易看中一个人，如果硬要拆开，只怕适得其反，况且心里也好奇这徐家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让女儿倾心，不免暂退一步，“好吧，叫他这个礼拜天来吃饭。”
端端顿时破颜而笑，跳起来揽着林绍钧的脖子，“谢谢爸爸。”转过身又向润凤笑道：“谢谢四娘。”
林绍钧啼笑皆非，板着脸道：“你先慢高兴，我只是让他来吃饭，并不是答应你什么。”端端对着父亲扮个鬼脸，“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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