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卅三章

　　33【河津】

　　河水由北向南，一泻千里，其西为秦，其东属晋，两国隔河对峙，禹门口正当此要冲。峭壁两岸高耸，形如城阙，河道偏狭，宽不足半里，正是渡河便宜之所，却也是兵家必争的天险。

　　（说一下，黄河为“几”字型，其右边的L，竖的分隔开秦晋，横的那一道分隔的是卫与宋。澂要西涉，戢却要南渡）

　　澂乘坐御人甲的车子，带着傅姆、寺人牙，昼夜奔驰，终於抵达河津，可拦在前方的不仅是湍急的河水，更有一支整装待发的晋师。河水浪激，声动如雷，河畔狂风呼啸，扑面如割，晋师戎装在服，车马在列，长戈森森，只待一声令下就要渡河。澂再眺望对岸，旌旗猎猎，俨然便是秦师。

　　“天哪，这是要跟秦国开战吗？”傅姆惊道。澂咳了一下，她离开曲沃时已经染上风寒了，这一路的奔行更让她倍感不适。澂脑中晕眩，只紧紧抓住车轼，道：“甲，直接过去。”

　　晋师闻听车马喧响，却见是一辆帷车，“赵大夫”，那乘车的女子喊道。

　　领军的正是赵夙，河津一地原属耿国，前年晋灭耿後便转作了赵夙的采邑，晋侯把这一咽喉重地封给自己最信任的臣子，自然有其深意。赵夙认出了澂，变色道：“太子妇！”连忙来迎。

　　澂步下车来，面对晋师，背河而立。她容色清冷，身着微白的粗麻衣裳，腰、首俱系着麻绖dié，绖长而弱，飘飘河风之中。“赵大夫，”澂道，“敢问大夫此行何为？”她语声冰寒：“吾子欲乘秦之国丧而有所图焉？”

　　赵夙行了一个肃拜，“夙欲代君前往弔唁。”

　　“秦赵同源，先生明乎同宗，顾念亲谊”，澂回拜道，“仲嬴敬谢。”

　　赵夙微吟一声，澂知他已有所触动，她再拜道：“秦人敬谢。”赵夙回拜，澂将手一展，“然则即请吾子与晋师捲甲胄，戢干戈，橐gāo弓矢（收敛起盾牌与戈，将弓矢放入袋中）。”

　　澂说这话时心中一绞，载戢干戈，载櫜gāo弓矢，这是《周颂·时迈》里的句子，也是戢名字的出处，澂恍惚觉得什么时候也曾念过这句诗，可是真的真的，再记不起了。

　　哗，哗。澂的身後河水滔滔，浊流挟带着大块大块的厚冰不断冲下，冰凌壅塞，河道渐渐汙滞。

　　赵夙闻言不语，澂向他迈近两步，绳屦走动之下湿滑的河石相互碰撞，喀喀作响，她掩嘴咳了两声，“敢问晋师何以赙赗fùfèng（给丧家送慰问品）？是吾子身後的驷车战马么？”她望向芸芸晋师，革车百乘，复转向大河对岸，河西秦师为国君戴孝，河岸旁一片素白，秦军号诵不绝，音声悲而不弱，痛而不伤，沉而不郁，突然间秦师众人齐声呐喊，纷纷捐甲免胄抛诸河中，沉重的甲胄砰砰堕水激起劲浪。澂没有回头看赵夙，只一字一顿道：“秦不惧死，甲胄何为？晋恩何厚，秦人感戴，必以倍偿。”

　　轰，一块巨冰将河畔一隻小舟撕得粉碎，赵夙一震，谢道：“臣食君禄，担君之忧，今则乘彼之丧无礼，弃二姓之好无德，无礼不能止，德亏不能弥，夙今知之矣。”赵响亦在一旁言道：“秦人有备，渡河易为其所击。我师与敌相持已久，士卒疲惫又失礼在先，军心不振，秦人却正是悲愤填膺，士气高昂。”他遥指河水不断漂下的巨冰：“河水凌汛，水位上涨，其势已近凌洪，此地河道紧狭，一旦漫滩，众必危殆。”赵夙点头，向对岸遥相致拜，一面传令回师，赵响也忙唤傅姆和寺人牙等接澂撤离河岸。

　　傅姆连唤了几声澂也就不应，只直勾勾望着对岸。“太子妇，待凌汛一解，你便过河奔丧。”寺人牙道。

　　“阿兄……”澂低语，咕咚一声昏倒在地。

　　***

　　澂暂居耿邑，她高热不退，神志模糊，偶然一语也只是：“我要渡河。”无论寺人牙还是赵响前来解释凌汛未除，她都通通答以这四个字。如此一连多日，寺人牙忍不住揣测：“莫不是磕破了头也摔坏了脑子？”

　　十数日後，澂的病渐有起色，听说凌汛除了，勉强起身便要去河津，寺人牙等正劝说不得，赵响匆匆来报：“秦君夫人已至中河，请太子妇一见。”众人闻言都大惊失色，澂也愣了半天。

　　澂的母亲华子来自宋国公族（商人、宋人是姓子的，华氏是宋国子姓的一个重要分支，华罗庚同志大约是这一家族的后代，呵呵呵），前商遗民，大国贵胄，远嫁西陲，自视甚高，脾气原有些不好，秦德公、宣公父子两代接连早逝後，华子的性子越發乖戾，竟自行搬离雍都，独居栎阳，子女都不大见，澂自小与母亲感情疏离，出嫁时华子也不曾回雍都相送。

　　“母亲来了？”澂虚弱的声音中透着激动：“快啊”，她催促着傅姆为她更衣，“母亲接我回秦国了！”

　　楫声摇摇，澂与寺人、傅姆以及赵响等人分乘小舟，漂漂荡荡行至河中央，果然彼处大船上坐着的便是华子。“晋太子妇止。”华子身旁的侍从喝道，又对赵响等呼喊：“晋大夫请回。”秦人弓举弩张，赵夙等只得退去。

　　澂的小舟停在大船边，“母亲！”她举足要登上华子的坐船，华子却举起手中的桐木丧杖向澂一顶，舟人亦立即扬楫後退数尺，澂险些栽下船去。

　　“母亲！”澂急道。

　　“晋太子妇，你的夫婿呢？”华子看着澂在船头站立不稳却依旧神色漠然。

　　澂见母亲态度一如往常，不禁色沮，傅姆将她按低坐在船头，澂这才答道：“他……出征在外。”

　　华子重重哼了一声，“你亦知晓夫婿专事戎行，如之何独行至此！”

　　澂在船头长跪，“二兄薨了，我欲奔丧。”

　　华子将丧杖一杵，笃笃敲了几声：“活人你不管，你阿兄死都死了，再哭也活不转啦！”她愈说愈是恚怒，“你们秦人一个二个尽是夭寿，你说要我哭上多少遍？”愤而将丧杖掷入水中。

　　澂身子微颤，不敢出声，寺人傅姆等也都瑟瑟惊惶。

　　“傅姆，你是怎么陪伴公女的？她可曾入公宫学礼？她竟不知嫁後纵使父兄身故，也只可由夫国的大夫代为致奠么？”华子声厉，傅姆吓得叩首不已。

　　澂低声道：“母亲，是我无礼，是我自己要回国的。”

　　“怎么？在晋国过得不如意？失宠了？”

　　澂默然。

　　“那便去抢回来！”华子训道，“可若真是笨得给夫家休了”，她惨笑，“你三兄自会为你重新安排婚事，楚、宋、齐、鲁，情形都是一样的。澂，回去罢。”华子的语声终于柔软下来，“秦晋交恶，母亲知你为难，亦不奢求你能止息兵革，你只养好身子，当夫婿凯旋而归，你便欢欢喜喜地去迎接，当作什么事也没發生。”

　　“母亲，我不能……”

　　“待你的儿子成了国君，你尽可放肆，可如今，澂，你实在没有资格事事遂心。回去吧，你再要任性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秦舟启航，华子忽然回头，“澂，母亲知道你一定怪我当初竟不肯送你出嫁。可是，”华子泪如线珠，“母亲对你最好的祝福就是希望你一辈子不要回来啊！”

　　秦人的大舟漂得远了，澂跌在已方船头泪眼模糊，别走母亲，母亲，我真的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啊。


　　(https://www.tyvxw.cc/ty133095/6469881.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