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13【蜚廉】
戢从下军中精选了八百名必死之士,弃车徒步,随向导薄布来到霍境之东,抬头仰望,太岳山果然是一派拔地通天、擎天捧日的雄伟之姿。将众人引到一处千仞绝壁之下,薄布面有骄色,“这里是石鼻谷,有本事的就跟上来,这就是捷径。”啪啪向掌心吐了幾口唾沫,便开始向上攀爬。
戢止住跃跃欲试的死士,只道:“贾大夫、羊舌尉随我先上。其馀诸人留下,一切听从下军佐罕大夫的指挥。谨防这竖子耍诈,更要提防戎人来袭。”说着便取出栗木制的军社的社主(军中所祭祀的社神的牌位),用朱红的丝带缠绕住,与弓箭、短戟一同斜斜捆缚在背脊上,腰间盘了幾道粗麻绳,又佩上解绳结的角觽xī,高声道:“我是下军将,军社在此,定能佑我军得胜。”也不再多言,便跟着薄布爬上陡峭的高壁,右行大夫贾华与羊舌突也带着兵器、绳子紧随而上。
自晋军北伐以来,戢以太子的身份领下军将之衔,诸卿大夫对这位初次上阵领军的太子本来并无太多期望,但戢很快就展现出了他的军事才华,不但指挥得当,沈着冷静大有乃父之风,临阵时更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卿大夫们对他刮目相看,普通士卒更是深受鼓舞,这次见太子又是率先犯险,俱是敬佩不已。戢与贾华、羊舌突在陡峭积雪的山壁上艰难爬行,壁下不少人便呼喊助威。
上得五十馀仞,戢忽然闷哼一声,一隻羽箭擦过军社正中他腰眼,他身子一颤,险些栽下来。贾华与羊舌突惊呼一声,戢已重新抓牢了石壁,掉转过头来,向山下望去。原来小股山戎又流窜而至,与晋军交上了手。
薄布见状大喜,用戎话向山下招呼,戎人的羽箭更刷刷向山上的戢等三人射来,晋军也向对方还击,射倒不少操弓的戎人。山下打得热闹,山上的薄布找准高处一块略微凸起的岩石,站稳了脚,随手便将岩上积雪向戢他们掷去。
戢一咬牙:“我先射死你个蛮夷。”左手攀牢岩壁,右臂回勾,反手将背上羽箭猛地起出。
“下军将不可!”贾华与羊舌突惊声阻止。
戢握着带血的箭,微微摆首,“无妨,些许皮肉伤,军社已为我挡了箭的势头。”
薄布狂笑:“我看你怎么射!”须知在险峰上攀爬之时,四肢尚要并用,就算腾出一只手来,也难单手射击。
戢冲下方的羊舌突一点头,羊舌突向上一步爬至戢的左侧,单手擎弓伸向戢,戢便持箭扣弦,“嗖”的一声,一箭飞出。薄布想不到戢与羊舌突竟然两人合射,眼见羽箭破空、迎面而来,他吓得魂飞魄散,放声大叫,羽箭擦过薄布肩头,将他的衣服钉在石壁的罅隙中。
“再射。”戢另取一隻自己的箭,又将薄布腋下衣服钉住。
山下晋军见太子神勇,顿时欢声雷动,不多时晋军将戎人围剿全歼,贾华也率先攀上崖顶,随後是羊舌突,当贾华伸手接戢时,戢一哆嗦,手脚發软,贾华与羊舌突赶忙同时把住戢的双腕,将他拽了上来。
“饿着了,羊舌尉还有多少糗qiǔ粮?”戢不等二人开口询问,便把话头抢了过去。
羊舌突递过一小袋炒粟sù(是炒小米,不是糖炒栗子),戢捧着乾咽下去,那头贾华与羊舌突将三人携带的绳索系在山顶的楮树榦上,再将绳索垂下,其馀的晋军也很快全上了山顶。山顶遍植参天大树,仲冬时节,满目尽是厚厚的枯叶,残雪累累,挂在松柏杉楮chǔ黑褐色的枝榦间。极目远眺,峥嵘太岳将浩浩河川分流,汾水在右,少水、潞水在左,滚滚奔腾,投入滔滔河水(黄河)的潮声中,再看那一片片平原阔野,草随风逐,当真让人感慨万千。
“那个薄布怎样了?”戢的背用力顶着楮树。
左行大夫共华笑道:“那竖子毫髪未伤,却被下军将的箭吓昏过去了。我们上来的时候他还挂在半山上哩。”
“他既然带了路,我也遵守诺言放他一马。”
“不过上了山顶,又该从何处抄近路下山呢?敢问下军将,是否要将那薄布抓上来?”
“不必,他有异心,再上来便是累赘。等他醒了自己琢磨怎么下吧,也算是对他小施一惩。嗯……”戢捏了一下拳,“我们既已登顶,大方向总不会错,共大夫与贾大夫让众军士休整一下,我与羊舌尉先四处转转。”
“好了,便是此地吧。突,留心旁人过来。”戢解下背负的军社和兵器,慢慢脱去短衣,“突!”他双手撑在一株楮树的树榦上,猛地叫了一声。
羊舌突连忙扶住他,又扯下自己上衣的一角按在戢汩汩涌血的伤口上。“阿叔伤得这么重,却只是要强。”羊舌突也并无伤药,只得为戢草草包扎。
戢的伤口一跳一跳,痛得他想吞了自己的舌头,他扶着树坐下,半晌缓过一口气来,“那些卿大夫就等着看我的笑话了,我不想丢脸。再说主帅受了重伤定会动摇军心,换作你会怎么做?”
“为了上山方便,阿叔不穿甲胄,不然也不致伤得这么厉害。”羊舌突给戢擦了一把冷汗。
戢淡淡一笑,心下暗忖幸而穿的是玄色短衣,又有系着朱红丝带的军社为掩护,伤处流的血一时不易为人察觉。“走罢,我不碍事了,不然该惹人生疑了。”
在林间穿行了数步,戢闻听耳後风声,什么东西蹿了过来,正撞在他腰上伤处。戢腰间吃痛,一个激灵翻滚开去,随即看清是一个毛茸茸的小兽,小兽张嘴露出尖尖利齿,戢一伸手扼住牠咽喉,小兽一扳身子,又挣了开去。
“白尾怪兽。”羊舌突惊奇道。
“追。”戢精神一振,抽腿便疾奔而去。
幾名大夫和上士闻声也加入了追逐的行列,众人分头包抄,渐渐将小兽合围,眼看就要逮到牠了,小兽却一跃而起,没入一处半坍的草庐之中。众人哪肯放弃,又掀开倒塌的梁柱,骨碌碌滚出一块残破的石头,细看却是一具鸟头人面鹿身、顶生双角、背展四翅的雕像。继续刨挖,才在一堆乱石杂草下露出一个浅穴。那小兽正匍匐其中,眼巴巴地望着这群来势汹汹的晋军高官。
“看来这便是牠的家了。”戢揪着小兽的後颈一把将牠拎了出来,小兽垂下头,显得甚是可怜。戢这时才得空好好观察一下小兽,牠形似豹子,体毛褐黄,但尾部及脖子上一圈长长的鬛毛却是淡白的。戢传与诸人观看,大家都叫不出兽名来。小兽不耐烦了,嗷嗷叫了两声。“想必是和我一样饿了。”戢笑道,下军佐罕夷摸出一小条乾肉,小兽扑上来叼一边吃去了。
“好哇,罕大夫,大夥都饿得两眼昏花,准备要吞草籽了,你倒是藏了不少私货啊。”另外幾名大夫取笑罕夷。
“哪里哪里,刚刚找到,正打算献给下军将享用的。”罕夷面色不改。
戢在一面断碑上拂了拂,仔细辨认了一下碑上文字,“原来是蜚廉之墓。无怪乎会有那般形状的石像了。”
蜚廉在前商纣王时代镇守北方,正逢周武王伐纣灭商,蜚廉长子恶来领商朝残军在东方辗转抗击,战死阵中,蜚廉也在北方坚持了很长一段时日,终因孤军奋战,後继无援,最後退守太岳,自杀殉商。
恶来力大无比,手能裂虎,其父蜚廉则善于奔跑,据说能够日行五百里。蜚廉长期驻军于直耸雲天的太岳山,所以死後竟慢慢化身为民间传说的风神,那鸟首鹿身的雕像便是他飞天掠地的写照。蜚廉的後代在周人的步步打击下从东海之滨流落到西垂蛮荒之地,直到两百五十年後,才因派兵护送平王东迁立下功劳,从而获封为伯,建立了秦国。
再伟大的英雄也须在尘土间腐朽寂寞,时日一久,人们或许还依稀记得那个无所不能的风神,而那山风呼啸拍击的坟茔早被人淡忘。
惺惺相惜,众人不免唏嘘,大夫山祁便提议戢领诸人祭奠。戢摇摇头,“我不是蜚廉子孙,更非此地封君,贸然致奠前朝大臣,却有僭越之嫌。”
“太子不是蜚廉後人,新娶的太子妇却是他的子孙。”山祁话一出口,诸人都笑了。
戢亦笑道:“正是。这样罢,上军中的赵大夫和梁大夫算来也是蜚廉裔孙,我等便代二位大夫给风神清扫一下葬所也还相宜。”
戢召来众多军士协助清理,锄草平地,扶正石碑。贾华突然一拍碑身背部,“太岳山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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