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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12【太岳】

  自商朝起,戎狄东迁南下,其与华夏的冲突便连绵不断,从商王武丁到周人先祖古公亶dǎn父(太王,文王祖父)、季历(文王父),都不断地打击前来寇扰的戎狄,屡获大胜,直至夷王燮xiè掌政之时,都还以虢guó公率六师大败太原之戎。但是随着厉王胡、幽王宫湦shēng两世的乱政,特别是幽王时犬戎的入侵,新继任的平王宜臼被迫放弃残毁的宗周镐hào京以及附近的大片区域,东迁成周洛阳。戎人趁机大举占领了许多原来为周人所控制的土地,与诸夏杂处,犬牙差互。秦、晋、燕、齐、鲁、郑、邢、许、卫这些诸侯国都与戎狄多次交手,特别是秦、晋这两个地处西北的国家,一年之中总有许多时光是在与戎人的兵革相见中度过的。

  是冬晋侯亲征,自领上军,太子领下军,战车四百乘shèng,甲士一千二,徒兵四千,北上打击山戎。这次的追击一直打到了太岳山附近,晋军对敌多有斩首俘虏,但是仍有部分山戎逃匿于莽莽大山之中。

  军帐内,晋侯卸下沉重的甲胄,道:“山戎随时来抢,抢完就跑,最是容易,而我们要派出军队长途奔战,代价着实不小。”此次晋师出击,冒着地冻天寒,虽然击溃了山戎,但自身损耗也很大。“诸卿大夫有何见解?”晋侯问道。

  担任戎右的毕万与负责主驾晋侯战车的赵夙意见一致,“我军严冬击敌,幸有胜绩。宜先就近休整,补充归国的给养。”

  “孺子,你怎么看?”晋侯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转而询问正在擦拭铜戈的长子。

  戢放下手中的长兵,“休整虽是必要的,儿却只恐腹背受敌。”

  晋侯一拈须,“说下去。”

  “山戎退却,仍可卷土重来。我军击败敌人,却得不到充足的补给,得不偿失。眼下唯一可以借粮的便是太岳山西麓的霍国。不过儿听说霍伯求,为人贪苛,难保不被他趁火打劫。”

  正在此时,报传霍伯派出行人(使者)前来慰问晋军。晋侯率军相迎,霍国行人送来三十头牛及醴酒十尊,晋侯报霍伯以手书致谢。送走了行人,晋侯重新召集众卿聚议。毕万道:“霍国行人目光闪烁,逡巡不定,似有所图。”赵夙亦道:“吾子所言不差,国君不能掉以轻心。”戢道:“父亲,儿恐怕霍国行人明为犒劳,实为打探我军虚实。我军劳师远袭,正是困顿之时,若被霍国当头痛击,实在堪忧。”

  “那么孺子有何对策呢?”晋侯不动声色。

  戢静待片刻,振声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灭掉霍国。”

  帐中群起鼓喝,长久以来未逢大战的晋师急待拓土开疆,戢的话深深激励了众人好战斗勇之心。晋侯唇边露出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微笑,但却板着脸训斥:“霍国是姬姓同宗,守望相助。寡人一向以为孺子宅心仁厚,你的话真教寡人惊讶。”

  太子太傅杜原款咳了一声,戢只淡淡一笑,坚持道:“若说姬姓同宗,则曾国灭随、郑国灭东虢guó,我晋先君灭贾国、杨国,不也都是姬姓子弟同室操戈。天子失势,各国唯求自保强大,还有谁顾得了同姓同宗。”戢说着心内涌起一股悲愤之气,望了望连连摇头的杜原款和脸色阴晴不定的父亲,续道:“霍君无道,他日未必不为戎人所趁,落得个身死国灭。霍国地势险要,既守汾河谷地,又藉太岳山天险。我晋拿下霍国,从此便在晋土以北站稳脚跟,击灭戎人便有如擒蛇七寸,大为便宜。如此方不负先祖唐叔‘左右武王,征讨百蛮,广治四方’的大任。”

  帐内又是一片喝彩,晋侯仍是不置可否,只是传令诸人加强戒备,以待明日归国。众人散後,杜原款找到戢,一脸焦虑地说:“太子忘了臣平日是如何教诲的吗?今日为何如此锋芒毕显?”

  戢笑道:“师傅,戢也只是替父亲说出他的心事罢了。大军出动,携战车四百乘北征,师傅也会相信只是来打戎人的么?父亲和诸位卿大夫又会仅仅满足于俘虏幾百个蛮夷,驱赶幾头牛羊吗?”他向沈吟不语的杜原款谢了一爵酒,“师傅平日教我,事君以敬,只要尽心尽力为国为君,不要计较个人得失。戢所做的,正是师傅叮咛的啊。”

  杜原款叹了一口气:“太子起先还说什么同室操戈,是在暗指国君当年屠戮同宗,以固君位。这些都是为臣子的大忌啊。”

  “父亲自从登位以来,猜忌同宗,亲昵外人,只要君位稳固,可从来不怕人指摘他的手段。”戢将手中铜戈一转,锋利的金属闪动着清冷肃杀的光芒,“少年时亲睹父亲将同宗的数十位公子包围杀死,还一度追杀其他逃亡国外的公子,我劝父亲念及同宗亲情赶快罢手,他骂我是妇人之仁,如今他重提此事,仍是在试探我的态度。戢也不过是顺着父亲的意思说说罢了。”

  “总之太子还是要收敛一下的好,免得将来好事之徒拿太子的忠心作藉口。”杜原款无法说服弟子,只得拍拍戢的肩膀:“大战将至,太子勉力而为罢。”

  次日一早,晋侯调出一队伤兵为前锋,押送辎车及俘获的山戎与牛羊,并故意行走迟缓,不久霍军果然出动来抢辎重。尾随而来的晋国大军适时掩至,将志骄意满的霍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一击即溃。

  “我军为王室出征,讨伐戎人,霍人身为姬姓同宗不但不加援手,反而趁我军疲惫之时加以劫掠。日月昭昭,是可忍乎?”霍人来劫正中晋侯下怀,他欣喜地找到了名正言顺的出师理由,随即令大军推进,很快攻下霍国南部的两处边邑。

  但是晋军随后的战斗却很不顺当,霍国地势险要,四面环山,尤以东面和北面的山峰最为高峻,南北流向的汾水在霍国西南部的高陵之间纵切出一条狭长□□,这是进入霍国腹地的唯一通途,也是直入霍国都城的捷径。霍国地处前商旧畿,周初封国后又苦心经营了近四百年,其边境的城池大多依山而建,极为高固,易守难攻,当年国人暴动,驱逐厉王,厉王也是逃到霍国才得以苟延残喘的。

  霍伯见偷袭不成,一不小心反被晋人夺去边邑,遂调来大军,严阵以待,凭藉地利,把守峡谷的入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对来犯的晋军予以痛击。晋军久攻不下,晋侯却又不愿放弃眼前的沃腴之地,一时间战争陷入了胶着的状态。

  又是一轮攻坚战下来,两国暂时休兵,晋侯叫上戢和幾名卿大夫,驾车侦视霍国南境。

  “孺子似乎若有所思。”晋侯朝邻车的戢投来一瞬。

  戢回过神来,恭敬答道:“是,父亲。战事不顺,儿也正自踌躇。汾水难攻,当另寻入口。但若是改由中南面的陶唐峪或七里峪进攻,一来绕了远道,二来又恐霍人待我军进入时在峪内伏击,截断首尾,则比之由汾水北上更为危险困难。”

  晋侯遥望东北方的太岳山脉,莽莽群山,连绵起伏,“那么戢可是想要从太岳山打出一条通道?又或者要请天帝命夸娥氏搬走大山?”

  此言一出,晋侯周围的人都不免有些沮丧。昔年颛顼zhuānxū画九州,冀州为首,太岳山因其“巍大隆峻,深厚广博,子诸峰而隶群垤dié”之故成为冀州的镇山,则其天绝难通可想而知。晋侯看戢不语,缓缓道:“孺子,但能越过太岳,便能直捣霍国了。”

  戢不假思索跳下战车,在晋侯的车前下跪:“请国君将抓获的戎人交与我。”

  戢将俘虏中的首领薄布挑出,道:“你可知有什么捷径能翻越太岳山?”戎狄屡与诸夏交手,大多数首领都粗略通晓些中原雅言,戢并不担心与山戎的交流障碍。

  薄布自从当了俘虏,时刻担心被晋人杀掉,幸好连日来晋霍开战,俘虏都充入军中做些苦力,但也因此便有些戎人死在阵中。听到晋太子如此询问,薄布明白对方有求于己,态度顿时傲了起来,“当然,不过我有条件。”

  “你是我的俘虏,条件由不得你开。”戢冷冷一句便将薄布的气焰打了下去。

  “那么太子不想知道爬山的路了?”薄布不死心。

  “不要紧,你不肯讲,那留着也没什么用了。原本你们这些俘虏就是要押回国都祭天衅鼓的,拖了这许多时日没杀,已然浪费了许多裹粮。羊舌尉,取刀来,先割了他左耳。”

  羊舌尉名突,是戢的堂侄,其祖父是晋侯的庶弟杨伯桥。突的祖父和父亲过早亡故後,晋侯便将侄孙的采邑从杨邑改封到了羊舌,变杨氏为羊舌氏。晋侯得子甚晚,是以戢虽然比羊舌突长了一辈,年纪却相仿。羊舌突年纪轻轻就在下军担任军尉,掌握军政庶务,当下便大步上前来,“谨遵下军将之命。”抽出利刃往薄布的左耳背轻轻一架一拉。

  薄布用戎话杀猪般叫了起来,羊舌突扁扁嘴:“听不懂。”

  “我的耳朵我的耳朵,你要杀我,为何还要切我耳朵?”薄布赶快改说雅言。

  羊舌突皱眉,“回国後要清点战绩,你头太大,拎回去甚沉,切隻耳朵也是一样的。先切再杀。”

  “不要不要,太子太子,我带你去。”薄布叫着。

  戢叫来医师给薄布止血上药,徐徐道:“薄布,你乖乖带了路,我或许考虑放你一条生路,如若不然,只好先杀了你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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