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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2.【八子】

  天尚擦黑,新昏夫妇已经沐浴完毕,换上宵衣,质明时分戢陪着澂去拜见舅姑――晋侯与夫人。在赞者引导下,澂双手捧笲fán(一种圆形竹器),向舅姑分别献上枣、栗与腶脩(经锤打并加入薑桂制成的乾肉),奉上特豚(牛和猪)等品,双方又是一番相互答拜之後方才对席共食。

  送澂出嫁的是秦国上卿白方,晋侯为示礼遇,特将之延入堂上尊位。“秦君辱惠敝国,令此佳妇于归,修姬嬴二姓之好,上事宗庙,下继後世,此其晋之幸乎。”堂上列鼎而食,堂下乐师撞击编钟,悠扬的鐘声和送着晋侯浑厚的话语。

  “秦处河西,晋处河东,一衣带水,讲信敦睦,同为天子分忧。”白方恭敬答道。

  “寡人自闻令先君宣公以疾猝崩,惜哉痛甚,幸新君得承其志,文治不减,武功无逊,续为王室固守边陲西鄙。”晋侯尽情流露着沈痛与欣慰,他继位五年之初,讨伐骊戎大胜,志得意满之际便将开疆拓土的眼光投向西面的秦国。当时的秦伯宣公只有十九岁,刚为父亲德公守孝三年期满,孰料河阳一战竟把亲自将兵来攻的晋侯打得大败。晋侯自此不敢小觑了这位子侄後辈,转而与秦国结盟,免使自己腹背受敌,这才得以专心致志攻打戎狄,翦除国内公室羽翼。

  秦宣公勇武征战,酷肖乃父,但在寿数上亦不幸追随其父而更胜之,比起他三十五岁就英年早逝的父亲,他只领享了二十八岁的青春。晋侯闻讯大喜,却也惋惜此生再无与此敌手较量血耻的机会。宣公九子都还年弱,弥留之际将君位传给弟弟。晋侯见秦国君臣团结,无隙可趁,遂再次打消了窥探的念头。

  钟鸣鼎食,其乐融融,礼辞的堂皇掩盖了所有暗藏的机心谋动,澂看见戢脸上现出一丝厌怠之色。

  戢沈毅刚劲的样貌完全承继了父亲的优点,只是晋侯身为国君更多了幾分威严冷峻。晋侯原配贾氏早卒无子,他作太子时勾上了最年轻貌美的庶母齐姜,瞒着其父武公生下戢。这是晋侯的第一个儿子,分外锺爱,晋侯继位後遂不顾国内卿大夫的反对,大大方方立齐姜为夫人,以使戢获得嫡长子的身份从而当上太子。现今的夫人楚芈mǐ早在晋侯还是太子时就是他的侧室了,却一直等到齐姜去世,又在母家楚国的支持下才当上夫人。澂心下暗忖,以楚芈现在的年纪尚可称是容色殊好,从前竟然争不过齐姜,则戢的母亲昔年何等丰采自是可以想见了。

  “戬jiǎn醉了。”这个二弟肆无忌惮地盯着澂看,戢碍于戬的母亲在场,便不动声色地让侍从请戬离席。楚芈痛恨儿子不争气,却又不便發作,只得训斥她的另一个儿子:“戮,食不可苟笑。”

  “不穀gǔ八子,个个不肖。”晋侯厉声道。

  奇怪。澂又数了一遍。八个么?

  早在未嫁前,她曾依照礼制,在公宫中接受了三个月“妇德、妇言、妇容、妇功”的四德教诲,自然亦了解了一些晋室的情形。听闻戢兄弟八人,怎么现下只有七个?齐姜生太子戢,楚芈生公子戬、公子戮,梁嬴生公子载,陈妫guī生公子戥děng、大小骊姬生公子戣kuí、公子戗qiāng――兴许还有早殇的罢。看着晋侯和他众多的妻妾子嗣,澂恍惚看到了自己二十年後的未来。

  *

  澂的忧心很快成为了现实。虽结昏姻,可是贵者在七十岁以前都须夫妻别居,澂无法时时守着夫婿。而戢身为太子、国之储贰,每日里都有忙不完的庶务,即便是来了,也只匆匆一宿。戢总是睡得很静很沈,澂看不清他内心的任何波澜。更令澂惶恐的是,与秦同姓的梁国、黄国都各自循礼送来了陪嫁的两名媵女,连楚国也送了一名宗女来。居上位者考虑的是昏姻可以附远厚别、繁衍子孙,澂也早就清楚一妻多媵乃至多妾无可避免,可如今方才真正体会到孤拥寒衾、空对明月的滋味。

  七月成昏,转眼就要满三个月了,到时再行一个“庙见”之礼,澂才将正式列为夫家的一员。成妇之後,妇应留下当初乘坐而来的车子,自谦不敢必能久居于夫家,而夫家则将行“反马”之礼,把妇家送来驾乘车子的马匹退回,以示定不致有出妇之事。

  出妇?戢,我虽未出,可已五日未曾见着你了。

  澂又来到宫内的马厩,找到一匹骊lí驹(骊是深黑色的马)。夏日里戢至雍都亲迎,这匹骊驹便是秦伯送给妹妹嫁到晋国的驷马之一,那时牠看见戢过来,便好奇地两耳朝前支愣着。戢见这匹马特别精神漂亮,也很喜欢,遂伸手逗弄。骊驹便左耳右耳交替着向前向後,诉说疑惑。牠这天真憨稚的动作令戢哈哈大笑,那是澂後来再没见过的恣肆的欢愉。骊驹的额上有一道长长弯弯的白纹,这是马中最名贵的“白颠”(颠就是头顶的意思),好似,好似昏礼那晚把戢叫出去的月亮。

  陟zhì彼高冈

  我马玄黄

  我姑酌彼兕觥sìgōng

  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矣jū

  我马瘏矣tú

  我仆痡矣pū

  云何吁矣

  夕阳如火,澂牵着月亮漫步在深秋的牧场上。漫山遍野,入眼的草色萋黄,猎猎风吹得没膝长草一波一波袭来,月亮沙沙地踏着衰草,澂行牠亦行,澂停牠亦停,察觉澂驻足得过久了,月亮便用脸蹭着她。

  月亮在澂耳边打了个响鼻,马毛痒得澂也啊嘁了一下。她别开月亮的头,突然听见一阵如雷殷殷之声,一团黑影从地平线上升起,扛举落日,咆哮而来。那是一群马儿刚刚放牧归来,月亮兴奋得长嘶,澂手一鬆,牠便流星般冲了出去,加入汹涌的马群。

  澂睁大了眼睛,那是什么?

  是什么人啊!

  在万蹄疾飞、狂放如风的滚滚马群中,一个□□上身的男子亦在拔足狂奔,不时转身挥鞭抽打,又或跳上马背左右呼啸。他红铜色的肌肤蒸腾着湿热的汗气,披散的长髪四射飞舞,阳光金红,慷慨地涤沐着他俊秀无双的面庞。他那明亮的身影将澂的双目灼烧得幾乎睁不开。

  那人带着马群荡平草原远去,澂犹自震撼,忽然月亮又一阵风似地向澂直衝了回来,稳稳刹在她的面前,惊得澂连退数步。男子骑在光光的马背上,轻轻回带着缰绳,居高临下道:“你的马?”

  澂点点头。

  男子略俯下身子,凑近了斜睨着:“你就是仲嬴?”

  澂被他倨傲无礼的样子激怒了:“你是何人?”

  “我是戢的弟弟,戡kān。”

  原来这是那第八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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