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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二两廿二贯·盐米龙王


  盐米龙王

  时间不知是如何入秋的,转而十月。

  居永安只觉忙碌一如以往,却难说成天所想究竟是甚,直到中旬前后钟碧落又站在他面前时他才恍惚想起,原来钟碧落都回过一趟永宁相府了。

  那么,为什么那个应该出现的人却还未到来呢?

  其实三个月来不难听闻商界里四处流传的消息,说秦无端似乎发狠了,开始插手粮业以外的生意门路,很多规模较小的商家怨声载道,对抗花铁恶少的强势收购显得十分艰难。

  没有人想到过他们会有这么迅猛的动作,只是三个月时间,已经和交趾、勍东等五个小国达成协商,用那未能被董文权带走的数万石粮草和千斤白盐换取了大量优质铜铁。一时间,秦无端成了除居永安之外手握国家命脉最多的商人。

  ——大商人,盐米龙王秦无端。

  不少业内人士都在默默推测是否皇商就要换人了,连沈诺都扶在东墙头上笑嘻嘻地摇扇子道:“居永安啊居永安,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却只换来一道飞折拍去。

  “……我要回永宁……告状……”墙那边传来恨恨的声音。

  可惜永宁暂时回不去了。

  九月末时,西北军粉碎了最后一批进攻,便将祁国带入了暂时安稳的秋冬天,将士们终于得以回家看看。全军回永宁朝晋会让永宁十分拥挤,沈诺光是想想那个场面就头疼,更别提投身其中了。

  所以还是要再等下去,反正陶良操也来信说他们月底就回来了。

  想到这里时,沈诺正在践行每日和居永安吃饭的伟大事业,不禁抬眼看了看这个薄情毒舌的讨厌鬼,问:“你知不知道?他们要回来了。”

  居永安用勺子荡开汤面,杳了一勺喂入口中,“知道。”

  沈诺凑近,“打算怎么办?”

  居永安的眉头渐渐挑起,看着趴在桌上的沈诺,“你近来话多了不少,莫非欠了教训?”

  沈诺立即拉开自己与他的距离,“明明你和陶良操应该是伯仲之争吧,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没有任何动作,莫非只是为了给他义妹留下好印象?”

  居永安摇头不语。

  沈诺眼睛一亮,“我就知道你绝对不是什么为情所困的料子,说!你又在盘算什么!”

  居永安笑了笑,没有温度,“你是听了你母亲的话,如今要请教我了?”

  沈诺手指敲桌,“别……别胡扯,谁会请教你!本侯爷单纯觉得有意思才问的。”

  居永安看了他一会儿,淡淡地说:“沈诺,你把我的对手搞错了。”

  沈诺一顿,“什么对手?”

  居永安用锦帕擦了擦手,神情不变,“人不该给自己树立太多对手,除了自己,外界有一个对手便已够了。我的对手,可不是陶良操。”

  沈诺皱眉,“明明只有他才和你实力相当,你却不以他为对手?”

  居永安反问:“何为'对手'?”

  沈诺答:“争夺之人。”

  居永安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对,争夺。我可以从陶良操手中夺得什么?”

  沈诺掰指头算:“粮草,盐道,账房——等等,我好像明白了,”他直起身子,“你的意思是,陶良操不是你的对手,是因为他手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然。”居永安漠然地答,“那些都是我已有的,再争无意。”

  沈诺不由觉得居永安思想构造果然和别人大不相同,“那你的对手是谁?花豆?”

  居永安只是心无旁骛地打量窗外天色。

  沈诺伸手在他眼前晃动,“喂,我师父告诉过我,感情是不可以当做算计的。”

  居永安扭头,奇怪:“为何?”

  沈诺道:“人心不如水,难以料到走向,偶一算多了别人的情意或算少了自己的情意,结果都是万劫不复。所以算不得,你永远不会知道你会为这段感情付出多少东西。”

  他说完,本以为居永安会受到触动,哪知居永安只是好笑地扬起眉稍,“那是因为你师父算错了。我,是不会多算,亦不会少算的。”

  沈诺不耐烦地看他,“我真是懒得和你说,前人之鉴就摆在那里,你固执不听,便等着抹泪罢。若同你说的任何事都是算来,只要不算错就可以得到,那这十方世界又有几个意思?”

  居永安站起身走到窗口,凝神而望:“沈诺,你但知其表,不知其理。你师父可说过他后悔算计一段情?”

  沈诺愣了愣,“诶?……好似未曾。”

  “那便是了。”居永安抬眼看一树金黄,语气里有笃定的味道,“因为他不会后悔算过。沈诺,这世上最珍贵的不是得到的物件,而是由你付出心血而得到的物件。故而,这世上最有趣的也不是算计本身,而是所算计的不同的人。算计不为贬义,只是你们惯常将它看低了。为权势,为利益而算计可,那么为心愿为感情算计又有何不可?人非神灵,没有漫长寿命,青春都只一饷,若不好好谋划,便付诸东流,更兼伤人伤己。和某些人只是算算而已,因为他们手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可是世间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和他的对阵……你半点也马虎不得,便是失了一寸城池,也难以补救分毫。这个对手很强,甚至他根本不知道何为算计他也强得可怕,不是因为他面目狰狞,而是因为……他握着你想要的东西。”

  沈诺渐渐懂了,无奈苦笑一声,“……是,他便是用那最善被人欺的模样戳着你最凛冽的伤口,你又能奈他何呢?……痴人,痴人……”

  风吹落黄叶打在身上,居永安皱起眉来,“不过是要寻一个伤害最小的法子,当真很难?”

  沈诺趴在饭桌上,没了吃东西的心情,“不难呐,想知道么?”

  居永安回头看他。

  沈诺呵呵笑了两声,侧脸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指,目光深沉,“伤害最小的法子就是憋着嘛。你有多痛苦,分毫都不让他知道,他就不会痛苦,而你也装作不痛苦,看起来就没有人痛苦……看,是不是简单得紧?”

  居永安一顿,闻言后,扶在窗边久久未尝言语。

  ——看,是不是很简单?

  ——你要做的,就是不让她知道你有多痛苦而已。

  带着隐约严寒的风吹过一架北上的车马,暮色车中,有颜伸出一只手更掩紧了窗布,“东家,可有不适?”

  “未尝。”

  “奈何终日少语?”有颜担心,倒出一杯热茶递去。

  “有所思罢了。”

  “嘁。”梅相玉扔了个白眼给这些打扰他睡觉的坏人,脑袋换了一边枕上车壁,“别想了,天塌下来也有高子撑着,本少爷在一天,便没你受苦的日子。”

  陶良操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恶少,你压住我衣摆了。”抽出衣摆,他叹,“哪知此间诸多波折……”

  梅相玉笑了笑,依旧闭着眼睛,“我看是咱们东家太要强了,迟早得悔青肠子……”

  ——就是太要强了,迟早会为今日后悔。

  花豆扭头看向纱布帘外隐约的浩瀚夜空,只觉心生寥落。

  ——其实我何尝不是已经后悔了呢?

  ——是……太要强了吧,安稳一些过难道不好,为什么非要强求自己做到怎样的程度呢?

  ——可是就是不甘心,明明是属于我们的东西,明明是可以让我们从此规避欺压的东西,那个人在拿走的时候连眼睛都不曾眨过吧,甚至可以想见是以厌恶的神情接过理所当然的职位……而我们,却要苦苦挣扎呢……

  她倏尔自嘲似的一笑。

  ——不能怪我太要强。只能怪这时代……太过薄凉。

  ……

  秦无端的马车进入淮原的时候,方落罢了一场小雨。看热闹的人围在街边茶肆,期望能一睹这富贵老太爷的真面目,可惜直追到地价最贵的地段也不曾得见秦老爷下车一次。

  雕兽角檐的马车一直行到无匾宅的门口,两三个仆从跳下车,麻利地向里搬东西。过了好一会儿,一袭银色的身影才在陶良操的牵扶下,慢慢走下马车。

  居永安在居府前堂坐着,旁边站着玉沥,也不管钟碧落坐在下手左方。

  玉沥拿起手中那封三月前的拜帖看了看,只见着实是今日十月廿二,不禁感叹发帖人真是守时。

  好像察觉到什么,居永安慢慢从虎头高背椅中直起身来。

  时间偏向正午,差不多了。

  而居府的大门便是在这一刻慢慢打开,仆役退守门边,四个风姿不凡的人影不急不徐地行来。

  而居永安所看到的,几乎只有那个行在中央的女子。却也在他看到这个女子的同时,他心中想起了沈诺所言的那个简单的方法。

  ——原来她是可以美艳起来的。

  乌发盘云,斜插银质发梳,后簪玉步摇,行走间轻轻摇晃。而她步子一点都不乱,浅银色的风衫围在肩上,暗绣金鹿踏叶,合的便是秋景。终于走到前厅,她随意地解下风衫递给身后的有颜,一身墨绿色描金线的得体绸裙,便显现出玲珑身段来。黑色腰带上系着金鱼钱带,并挂一环佩,只一眼便可知无价。

  俄而,她停步,裙褶动荡间约见得一双寻梅踏柳花面的薄靴。早有手下仆从搬来一张飞鱼黄梨花木椅摆在她身后,于是她抬手,解下脸上所盖的一张交趾国特有的白脸鬼面具,不紧不慢地向后坐入椅中。

  白脸鬼的诡谲笑意后便露出一张清秀温和的脸,白皙,眉秀鼻翘,一双眼像会笑似的,平白给人亲切。

  坐在左下手的钟碧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猛地站起身,抬手掩唇:“花……花豆?!怎么会是你?!”

  而隔了居永安五步远对坐在厅堂正中的花豆,却只是神容淡然地抚平了自己墨绿褶裙上的皱纹,手指轻轻敲打着膝上的面具,待得陶良操三人落座于右,她才带着秦无端应有的大商人气度,似笑非笑,似诚非诚地开口道:

  “在下秦无端,今日有幸,拜会居商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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