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西陵侯坐在他的床边,开始跟他讲故事,受宠若惊的姬仲武又是激动又是害怕,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跟父亲如此相偎。他听的战战栗栗,又心潮澎湃,害怕这是一场梦,梦醒来,父亲又去拥抱大哥。还好,没有,次日醒来,父亲还在这里。姬仲武养病那半个月,西陵侯一直都留宿在良美人殿中,直到姬仲武身上的伤疤开始愈合。
愈合后的姬仲武去跟西陵侯请安,姬伯文也在,西陵侯正在手把手教姬伯文下棋。西陵侯瞄了一眼面露窃喜的姬仲武,然后下令,“将二公子压去杏花园抄袭三经五律,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他外出。”
刚刚饱尝父爱之甜的姬仲武再次跌入了深渊,没人告诉他,西陵侯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都是父亲的孩子,大哥就可以同他一起下棋赏剑,弄玉吹箫,自己却连与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都成了奢望。可怜的孩子一个人在杏花园里大哭,用剑使劲的砍那些接满枝头的杏子。可怜的青杏全成了他剑下的陪葬品。他哭闹了五天后,终于停止了发泄和砍伐。就在这时,一位落拓公子敲开了他的园门,他的名字叫做闵。
闵告诉说,自己从小孤苦,后死了爹,后没了娘,后跑了媳妇,后得罪了长歌城的恶霸,被迫流落到了西陵。总之,大荒至衰之事他占一半,天下人占一半。来到西陵,敲门入园,不是被狗咬,就是被人赶出来,他实在跑不动了,必须得借姬仲武的地养一养。姬仲武看到此人后,顿时觉得自己没那么可怜了,就收留了闵。闵想避祸,随叫姬仲武保密,不告诉任何人自己寄居在杏花园。姬仲武本就不爱多言,听到他的叮嘱后,更是守口如瓶。
闵的到来很快让姬仲武忘记了所有烦恼,因为此人满腹杂学,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从民间手艺到政朝堂理,样样精通。更另人叫绝的是,他酿了一手的好酒,泡了一手的好茶。闵为了不被赶出去,经常似友似师的絮叨着各类令人不解的东西。什么酿酒秘方,什么泡茶心境,什么古人遗训,什么强国之道,反正没有他不絮叨的。姬仲武开始是觉得好奇、新鲜,后随着年纪的增长,他渐渐明白了此人总是话中有话,看似跟他发一顿牢骚,实则在暗中相授才识。
花开三岁,草木三秋,姬仲武被圈进三年后,终于被放出杏花园。出园后,才得知姬伯文在自己被圈进杏花园的第二个月时,被送去了大央国为人质。良妃猜度,西陵侯当时以白虎设局,就是为了考验他们兄弟俩,看谁更适合做这西陵储君。
姬伯文是以西陵储君的身份去大央国的,姬仲武是以戴罪之身受罚的。看似拥爱的,实则轻待了。看似轻待的,实则拥爱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二位公子,孰轻孰重,还是迷局,谁主沉浮尚在水中,一切还得西陵侯做主。随着姬仲武的解禁,闵也离开了,他是不告而别,仿佛人间蒸发。近十年中,姬仲武遍寻大荒各处,均无此人。姬仲武对闵突然离去的愤怒变成了由衷的感激,感谢他的倾心相授,三年之师,受益终生。
姬伯文的母亲商妃是西陵侯的正妃,她是大央国商相国的女儿,无论从财力、武力都较姬仲武的母亲良妃高出许多。群臣自会剖析利弊,他们是在不得罪姬仲武母子的基础上,尽力的拥戴姬伯文。姬伯文的为国牺牲,在国民中的地位颇高,重臣对他的忠诚度可以一呼百应。另有一些摆明立场的重臣早就对姬仲武母子旁敲侧击,让他们有自知之名。你们若是玩玩还可以,动真格的可不行。良妃为了保全儿子,亲自在朝堂立下誓言,绝不会觊觎储君之位,否则天诛地灭。
如今的姬仲武是进退两难,不表现是对父亲不孝,表现过了,会有人说你违背誓言,痴心妄想。
申长行问的那句话是惹人深思的,反了就是背叛师门,不反就是阶下囚,哪样都是折磨和羞辱。姬仲武将新取来的杏花酿塞进申长行的怀中,回答道,“与人羞辱不如与人争锋,这是人活一世的尊严!必须捍卫。”
申长行拍掉酒封,喝了一口凛冽的寒酒,苦笑道,“真是没想到,还真有人理解我。”他与禹九众兄弟交接数千年,从未真正的交过心。禹九所谓的兄弟情深,不过他自我感觉良好罢了。
姬仲武慢慢温着酒,不急不慢。姬伯文的琴声又起,较之刚才的清澈明晰,这次变得温柔如雨,大有与天抗衡之劲。北风呼啸而过,摧古拉朽般盖过了琴声。不一会,风声过去后,琴声复又传来,依然如往,柔韧如丝,却不会折断。“长行兄深思熟虑,所思所想岂是我一介凡夫所能看透的?我只是从以身度已,有感而发罢了。你我种族有异,但处境相似,都是身不由己,都是空有力而运不足。我们哪有什么逆反之心?我们只是不甘心受命运摆布罢了。”他将热好的一杯酒递到申长行面前,“雪天,还是饮热酒更好,你试试看。”
申长行拒绝了,“我素来不饮热酒。”
“哦?身体不允许?”
申长行道,“热酒越喝越冷,冷酒喝越喝越热,我不想连心都冷了,所以更爱喝冷酒。”
姬仲武道,“原来我也是喝冷酒的,但现在身体不行了,这种冷境中,还是更适合吃点热的,喝点热的,穿点暖的。”
“帝辰今早又派人打听你的病情了,你这病最好还是病的久着点,那样的话,他才能对你放心。否则,他对你们绝不会手软。”姬仲武重伤期间,对外宣称是得了恶疾,两月闭门谢客。等外伤愈合十之八九后,才重新在长歌城中走动。
姬仲武自斟自饮着热酒,“我想加快步伐了,无论如何,我都得将我父亲救出来。可是刚才禹九兄却让我向帝辰妥协。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再一步就要兵戈相见,如何妥协?长行兄,这个方法真的可行吗?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申长行道,“办法自然是有的,不过,以目前西陵的处境和实力,还是选择我师弟的良策比较好。”
姬仲武随问,“何以见得?”
申长行道,“首先,帝辰大权在握,兵力充沛,西陵国近年来物资短缺,外加兵力流失,你若非与他一较高下,无异于以卵击石,必败无疑。其次,西陵国内部……太过混乱,无法凝聚成以一股力量。若再不统一,别说救出你父亲了,就是你们自己也得被人吞并。”
姬仲武苦笑,“难为申长行看的如此透彻,你说的对极了,我们西陵国表面看似一团和气,实则暗涌不断。说白了,此次我若是救不出父亲,我和我母亲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以说,这是我们母子最后一个机会。”
这便是姬仲武的无奈了,他的一切都寄托在西陵侯的身上。他若是不在了,姬伯文立刻就会继承西陵侯的王位。就算姬伯文念及兄弟情放了姬仲武,商妃等人也不会放过他,她善妒心窄,一直对良美人心存恨意,恨她们母子夺走了本属于她们母子的爱。所以,姬仲武必须救出西陵侯。
申长行的手指随着姬伯文的琴声来回跳动着,“姬伯文此人看似柔弱,实则坚韧,上次你的贸然行动,导致西陵侯断臂,此次,恐怕他不会让你轻举妄动,定会牵制你。你要有心里准备,毕竟他是世子身子,代表的是整个西陵国。”
姬仲武道,“我想我大哥应该会同意的,他向来喜欢化干戈为玉帛,桌面上能谈妥的事情绝不会到战场去解决。”姬仲武受伤的这段日子,姬伯文善后的方法跟禹九的提议不谋而合,他肯定不会反对。
“那便好!”
俩人开始畅怀痛饮。雪越下越大,山上的红梅映着大雪,傲然怒绽,直直开满了整个山头,霎时间,起伏的的雪山变成了红色的海洋。申长行和姬仲武走出山中暖屋,均望着红艳艳的梅花出神,若是她在?该有多好!
申长行折断一只红梅,笑着问,“仲武兄,可有想过一统大荒?”
枯梅枝在姬仲武的脚下应声而段断,细弱的声音被这寂静的雪夜放大。他不敢大声呼吸,唯恐惊动了其他人。他迟迟没有回答申长行,权当自己没有听到。
申长行又道,“仲武兄可听过华胥琴的传说?”
“略知一二!传闻,此琴乃大荒第一魔琴,聚集了通天魔主的魔力,得知,可倾覆天下。三界的人都在找它,也不知道是不是空穴来风。”姬仲武无意与此传说赋予的内涵。
申长行道,“我想,华胥琴应该很快就要面世了。”
“听老一辈的人说,此种传说已经流传了几十年了,何必当真?”
申长行笑笑,将话隐没在无尽的雪夜中,又说道:“仲武兄对华胥琴不敢兴趣,可有的人对华胥琴感兴趣。帝辰早就打起了它的主意,难道你就不怕此琴落入他的手中吗?若是落入了他的手中,你就是所有诸侯国的国君也奈何不了他了。”
姬仲武道,“长行兄若是有话传授仲武,尽管讲来,我必虚心接受。”
申长行道,“近年来,天生异象越来越多,有的地方河流一夜干枯,有的地方一夜变成汪洋。敏锐的妖族断定,这是大荒即将异变的征兆。它们打算趁此天机巨变时,复苏妖族。”
“妖族这些年来,确实很不好过。”
“所以,它们不甘心被买卖,为奴为婢,这一场血战无法避免。”申长行又问起姬仲武,“真的开战时,神族不必说,他们会不遗余力的灭掉妖族。那人族呢?会作何回应?”
“人族可以再次选择中立。”
申长行道,“妖族曾被人族坑过一回,此次恐怕它们再不会轻易放过人族了。还有,人族之所以能够繁衍不息,全都是仰仗神族之庇佑。若没了神族,人族恐怕日子会更加难过。你知道的,妖族的人多是些冥顽不灵,难以教化的人,有些还嗜杀成性。”
姬仲武道,“人族四分五裂,一致对外恐怕没那么容易。大央国虽地大物博,但它的领土也只占了大荒的三分之二,另有三分之一均是各自为政的小国家。”
申长行道,“我到是有点明白帝辰为什么东征西略这么快扩大疆土了,他是想在有生之年一统大荒啊。”
“一统大荒?拯救苍生吗?他可真是雄才伟略。”姬仲武攥了攥拳头,嘴角扬起不屑的笑容。
申长行道,“也可能是为了帮妖族翻身。”
姬仲武道,“若真是那样,他就是一个疯子。”
申长行道,“没错!他一直就是个疯子。”
姬伯文的琴声依然袅袅不绝,音色之美已经由刚才的细水清风变成了铿锵铁马,尖锐的音色直冲云霄。申长行指间一挥,那尖锐的声音顿时消声不见。姬仲武道,“怎么?他的琴声让你心烦?”
“那你心烦了没?”
“我听了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没有所谓心烦不心烦。”
“你可以永远不再心烦的。”申长行的眼角闪烁过一点寒光,给这无尽的雪夜又增添了一丝冷意。“你救了我,我自然会扶持你。前途漫漫,坎坷崎岖,姬伯文是阻碍你前进的过门石,你若想远行,必须要踢开他。”
姬仲武背负站立,迎风踏雪,不为所动。申长行见他不回话,又道,“放心。他不会死的,顶多会昏迷几年。等你权利稳固后,我自然会让他醒来。”姬仲武依然不说话。
申长行道,“或者一劳永逸,杀掉他。”
姬仲武猛然转回了头,毫不客气得制止了申长行的狂言乱语,行了!不要再说了!”
申长行并没有停止,依然再说,“不用你动手,一切交给我,我会让他毫无痛苦的离开人世,就如同在梦中一样。”
“住口!”姬仲武的声音不大,却非常有震慑力。他眉心深蹙,幽深的双眸燃着熊熊怒火,双手也因为过于激动变得颤抖起来。他,不想申长行再说下去,一字一句的说与申长行,“那个人是我大哥,他心地善良、待我亲厚,处处护我周全,我怎能做弒兄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呢?”说到这里,姬仲武的眼圈红了。
“帝王之路从来都是踩在亲人的鲜血走过来的。你的祖先,大央国的祖先,哪个帝王不是手染鲜血?”
“那是他们!不是我!”触碰到底线的姬仲武是说不出的倔强。父亲,母亲,哥哥,每个都是他最珍贵的。他是宁肯辛苦十倍,也不愿意牺牲他们任何人来满足自己的雄心。
申长行冷声长笑,“话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祝你们兄弟情深!万年长青!咱们后会有期!”说罢!申长行纵身往空中一跃,踏雪而去。
眼下的姬仲武空位四壁空空,没有一个真正得力的帮手,唯有这么一个愿意为他效力的申长行。如此缺人之际,他硬是咬住了牙关没有开口挽留。他就那么站在山顶,静静的看着山下的房屋。寒雪裹身,寒气定会沁入肺腑,婢女们怕他身体抗不了,几次来催促,他都不为所动。直到大雪停止,乌云散去,繁星重新布满了天。雪虽然不下了,风依然是刺骨的,直到他的双腿颤栗的在雪中再也站不住,他才踱步回了暖屋。
万籁寂静的四更天,再次飘来琴声,原来今夜无眠的不只他一人。姬仲武唤来婢女,“叫人做点热饭,给大大哥送去。”
嘱咐完的他重新走至窗前,端起了酒杯,雪夜独饮,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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