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姬仲武琢磨了一番后,觉得禹九说的这个方法虽不惊艳决绝,却是于时于利恰到何处的方法。他想过暗杀,想过发动兵变,也想私通与其他诸侯国,就是没有想过服软,与帝辰为友。可能自己的性子太强了,那种阿谀奉承的事情他做不来,也不稀罕去做。从前,西陵有畅通无阻的能源供给,底气十足,如今被帝辰勒住了脖子,他想硬起来,条件也不允许了。
迂回深入、取其忍心,再谋其天!好!禹九的十二字真言,冲开了姬仲武郁结在心头的厚重愁云,让他的心情豁然开朗。他张开双臂,迎风大笑!
就在他张扬不羁大笑时,从山下花园小院中的琴声传了来。音色清澈,如三月春风抚过人心。禹九顿时觉得舒畅了很多。姬伯文的琴声当真是又进步了很多。
禹九因天色过晚为由请辞出了西陵庄园,姬仲武明白他是个闲散惯了的人,也没挽留,只是诚恳的说明自己的意思,西陵庄园就是禹九的家,任他什么时候来,都无需找人通报,并送了很多奇珍异物与禹九。
禹九自然不会接受,他赠姬仲武良策只是因为他的那片孝心,别无它意。自从西陵庄园被禹九破掉阵法后,这里就是一个普通的庄园了,禹九确实可以来去自由。他身形一晃,就飞离了西陵庄园。
披着黑色斗篷的申长行现了身,沉沉的目光长久得望着禹九消失的方向。姬仲武关切的问起他,“天色已晚,长行兄还不睡吗?……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申长行道,“仲武兄不是也没有睡?”
姬仲武道,“我刚送走一位朋友,所以没有睡。”停了停,他又道,“下雪了,天气寒冷,长行兄的房间可够暖和?若是不够,只管对丁阳说,我已经嘱咐过他,他会按照你的要求照办的。”
申长行道,“我不惧怕寒冷,多谢仲武兄关心。”
姬仲武喊来婢女,“来人,重新布置酒菜,再取两坛杏花酿来,我要与长行兄酒中赏雪,不醉不休。”
婢女领了命,下去取酒菜,申长行受邀入座。他摘下了自己的黑色斗篷,问道,“他来过了?”
姬仲武笑道,“不知道长行兄问的是哪位?我这里门客多,朋友多,每日来来往往的没有十人,也有八人。”
申长行喜欢开门见山,不想与姬仲武来回的推搡,直接说道,“我虽然失去了部分功力,但不至于连自己的师弟都认不出来。我跟他一起长大,同吃同住了近千年,他所思所想,我再熟悉不过,我怎能不认识他呢?”
姬仲武道,“长行兄与禹九兄当真是兄弟情深。没错,禹九兄此次光临,确实是因为你的事情。”姬仲武言简意赅的将从禹九那里知道的事情说与了申长行。此师兄弟二人出身名门,都是他倚重、欣赏的人,若得二人之一,均如虎添翼,他是谁都不想失去。禹九心思不在这朝政之上,但申长行却对朝政充满了乐趣。虽然他寡言少语,但总归他是上心帮衬自己的。只得他一人,虽不完美,但总好过一个也没有。
申长行自嘲的笑起,“仲武兄对我反出玉虚门有什么看法?”几千年来,他为玉虚门抛头颅、撒热血,忠心耿耿,毫无二心,最后却落得个阶下囚的下场。可笑、可怜、可叹!猛然增大的风破窗而入,吹熄了屋中的碳盆。黑衣黑发的申长行淹没在黑夜中,犹如夜行的鬼魅。
姬仲武虽贵为西陵二公子,却是西陵侯的姬妾所生,是没有继承西陵侯爵位的资格的。大公子姬伯文风流儒雅,温和有礼,厚待百姓,大有鼎盛时期西陵国君姬参的风采。
曾经的西陵国与大央国一样,都是自辖一方的国家,并不是大央国的诸侯国。两个国家因为地域的接壤,不停得厮杀,都想吞并对方的地盘。因为国力相当,两国鼎立并行,这种无关痛痒的消耗战一打就是数百年。一代代君王接棒的打,一点都不嫌累。这场战争直到西陵国八世君和大央二十五世君时方停止。因为这两国国君年轻时曾一起入山拜师学艺,互相救过彼此的性命,是生死之交。出山之后,相互约定,五十年之内不起兵戈,和平相处。所以,那五十年里,整个大荒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中兴。五十年过去了,那些君子约定随着新一代君主的接任,变成了一个纸的承诺。于是,兵戈又起,在这次的战争中,大央国有如神助,一举攻破了西陵国国都。西陵国君为了一国百姓不受牵连,甘愿为臣,听命与大央国国君。大央国君对西陵国的态度很是满意,废掉西陵国的国号,将它属性降为大央国的附属诸侯国,并赐西陵国君为西陵侯。西陵侯为表衷心,每十年都要送一位姬氏血脉往长歌城为质子,以此表达臣服之心。岁月如梭,随着年幼的帝辰即位,大荒的政局又发生了很多变化。西陵国再度崛起,对政局敏感的大央国君嗅到了苗头后,立刻为自己的幼子选定了一位颇有地位的老丈人,北翼侯。北翼国也是大央国的诸侯国,实力与西陵国相当,是个很好的靠山,大央国君选了北翼侯的大公女姜美为帝辰王后,许诺在姜美及笄时,十里红妆迎娶过门。有北翼国君坐镇,帝辰的江山稳固如往,终于,沉疴已久的大央国君离开了人世,给十三岁的帝辰留下了万里的花花江山和看不见的暗潮汹涌。一边是雄心勃勃的西陵国,一边是老谋深算,明哲保身的北翼国,夹缝中生存的帝辰如履薄冰,空有一个大央国君的空头衔。宠爱中出生,磨难中成长,深谋多虑的帝辰羽翼终于长成,他凭借自己培养出亲信,从北翼国不凡的他同他的祖宗一样,开始减除西陵国的三头六臂,西陵国再次陷入风雨飘摇之中。
帝辰迎娶姜美后的第二年便开始了他第一次的御驾亲征,从西陵抽调五万精兵,攻打南渔国。南渔国国虽小,民却强大,大央国的军队损失惨重。尤其西陵国的精兵队,折损过半,得到消息的西陵侯心思沉重,数月夜不能寐,日日凝望东方。姬伯文姬仲武兄弟二人深知父亲内心之哀,每日定来问安,与他讲述最近的所见所闻。
西陵侯转过身来,看着案前的二位爱子,同样的布衣和装束,却衬出不同的气质,哥哥儒雅、弟弟英武,哪个都像他,哪个都不像他。他指着斗兽园的那只白虎说道,“昨晚上,这只老虎咬伤了你们的母亲。你们说,该如何处置它呢?”
姬伯文用充满怜惜的眼睛看了眼那只饿了十天的白虎,没有言语。
姬仲武懵懂年少,一听白虎伤了母亲,立刻热血上冲,抄起一把匕首就走进了斗兽园,对着饿的提不起力气的猛虎捅了下去。猛虎吃痛,跳起反扑,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吞姬仲武。姬仲武难敌饿虎之猛,被他扑倒在地,爪子从他背部挠过,瞬间掉下一层皮。西陵的将军赶紧将其救了下来,抱着血肉模糊的姬仲武放到了西陵侯的面前。姬伯文叫来唤来太医,替姬仲武包扎。
一切完好后,西陵侯又恢复了冰冷的样子,摇了摇头,两个孩子的表现差强人意。他叮嘱姬仲武好好养伤,然后将姬伯文带了出来,问,“说说看,你打算如何处置这只白虎?”
姬氏兄弟虽早慧早熟,毕竟还是小孩子,刚才这一切的发生,让他变得手足无措,他磕巴得说,“……杀掉白虎,为母亲和二弟报仇。”
西陵侯用的温和的声音,坚定地问,“这不是你的心里话。我要听你的心里话。”
姬伯文猛然跪下,泫然泪下,请求道,“父亲,白虎是西陵卫士培养的兽王,从小到大,从未伤过人。如今它犯下弥天大错,定是饿的太久了,或者被人挑衅,虽罪孽深重,但重不致死。若真要寻个罪人来抵罪的话,请寻找驯养它的人,是因为他的怠慢和失职,才导致了这场祸事的发生。”
按照西陵的传统律法,伤及无辜,是要偿命的。人尚如此,何况虎乎?“驯养它的人已经畏罪自杀。”西陵有着严苛的律法,就是因为这些律法的存在,才让这个小小的诸侯国在短短几十年中迅速崛起。
驯养人死了,追究便无源了,姬伯文用力搓着自己的手心,他已然想不到继续原谅白虎的理由,可他还是不想白虎就此被杀。“……还请父亲原谅它这一回,就一回。以后由孩儿负责照看它,孩儿定会好生看管。”
西陵侯摇头,“若我一起要杀呢?”
姬伯文眼泪一下夺目,放下公子的矜持和尊贵,用力的给西陵侯磕头,哭着喊,“爹!爹!求求你放过白虎吧,你要处罚就处罚我……”
姬伯文的气质和修养一直都是公子圈中拔尖的,如此失礼得不喊敬语,靠撒娇示弱取巧,实在有失水准。
被喊了几声爹的西陵侯被触动,因为三岁后,姬伯文都尊称他为父亲。他摸了摸姬伯文的头,无奈的叹息,这孩子就是这么心善,他真是连只蝼蚁都不忍心踩死的。更何况那只日日在一起玩耍的白虎呢?他是宁肯违背律法,也是不忍心杀掉它的。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仁善有爱固然是节操高洁,但生在乱世王侯将相家,如此仁善,怎堪重任呢?
从姬伯文那出来后,西陵侯就去了姬仲武住的宫殿。姬仲武吃了药后一直在塌上休息,手里却还握着那把带血的匕首。西陵侯挽袖,去取他手里的匕首。姬仲武睡的并不安稳,他感到手被触碰后,立刻醒来,噌一下坐起,将匕首护在了身前,西陵侯的手被匕首划破。西陵侯怒吼道,“你的胆子不小,难道也想捅我一刀?”
姬仲武吓得立刻扔掉了手里的刀,滚到了床下,跪在西陵侯的脚下,承认错误,“孩儿错了!父亲饶命!”
姬仲武是西陵侯的侧室良美人所生,明面上与姬伯文同等规则,实则并不被人好看。西陵的群臣对他的尊敬和期望也并不高,实属附属品。另有,西陵侯对姬仲武也没有特殊的偏爱,所以这位被呵斥的二公子现在当真是胆战心惊。且不知,西陵侯的盛怒并不是因为姬仲武刚才伤了他,他是因为姬仲武的心狠手辣和冲动鲁莽,他才八岁啊,竟敢对着比他身体大那么多的猛虎下刀子。“你哪里错了?”
“孩儿不该伤了父亲。”
“还有吗?”
姬仲武小小念经,纵然再聪明伶俐,也想不了那么远,只道,“不该睡着,没有向父亲请安。”
西陵侯收起了自己的情绪,抱起浑身是伤的姬仲武,将他放到床上,“父亲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生气,父亲生气是因为,因为你做事太鲁莽了。竟然连原因都没追究,就去杀白虎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父王是说谎呢?那你岂不是冤枉了白虎?”
姬仲武怔怔不语,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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