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黑夜里,承明殿的灯光下,秦王不知何时出来的,勉力靠着门框,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芈姝一行。
芈姝抬头,轻轻抹去短匕上面的鲜血。
秦王久病身子虚弱,只能扶着门框站立。芈姝的视线落在他握剑的手上,不愧一世英豪,即便虚弱到无法站立,那只持剑的手仍然很稳。
她对小魏氏说:“你去椒房殿吧。这里完事了,我就送你去看你姐姐。”随后她望向秦王:“出来了?进去吧,晚上凉。”
秦王冷笑一声:“你从前总是对寡人冷脸,何时这么关心过寡人?”
“我从不关心‘寡人’,我只关心你,是你不肯相信。”
“呵,笑话!你就是这么关心我的?逼宫,造反?咳,咳咳咳……”
芈姝没有跟他解释。反正他们两个心知肚明。
不是他被逼宫,就是她被废黜。
这次芈姝没有上前,只原地与秦王对峙。
借着夜色的掩护,一个灵活的身影悄悄从外围接近了承明殿。秦王乱了心神,一心只与芈姝争执,没能主意身边的动静。那个身影摸到了正殿门外五步远时,忽然暴起发力,飞身扑到秦王身上,单手夺走秦王的剑,将他死死禁锢住。
芈姝这才缓步上前,轻轻摸了摸那人的头。
“白起,做的好。”
秦王已是强弩之末。他被白起拉扯着,重新回到床上躺着。芈姝就像从前那样坐在他床边。
秦王喘着粗气,吐字艰难。
“穆监的徒弟,嗬,嗬,都,都被你杀了。”
芈姝的眉眼在烛光下十分柔和,秦王出神地盯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你,你想让荡儿,继位,随,随你!反正,寡人也,管不了了!但是,你要知道,一旦有人知晓今夜,你……”
“嗯。”芈姝并没有看他,只侧身对着他,好像从前许多个夜里一样。
“就这一个字?”
芈姝的目光不知落在了何处。“我知道。”
“王后,公子带来了。”
秦王侧头,说话的是冯甲。赢荡被人五花大绑压进殿来,嘴被堵着。不过他毕竟是王后独子,绑着他的人也没使几分力气。
“你,你要做什么?”一见嫡子被人押进来,秦王急了。他虽然想要废赢荡太子之位,却没想过芈姝会对自己亲生的孩儿下手。
芈姝抬眼,淡淡地说:“没什么,只是想让他长点见识。荡儿,你看到了?今日事毕,我只想问问你,信奉弱肉强食的你,是希望你父王活着,还是希望他死。你还觉得个人勇武就是一切吗?”
赢荡的嘴被堵住不能说话,他‘咚’地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他急切的用眼神示意芈姝,不要伤害父王。
芈姝看他的额头已经磕破,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说:“若是弱肉强食,今夜我就会杀死他以绝后患,也许还会杀死你。但我不信那个。我相信‘仁’。”
她转而面向秦王:“没错,我从未想过杀你。我只是要告诉他,什么才是真正的弱肉强食,弱肉强食又有多可怕。他的性子,我只能下猛药。荡儿,我曾说过,匹夫之智远胜过匹夫之勇。因为有’智‘,我才能杀死武艺高强的穆监。因为有‘智’,十几年的精心计划未雨绸缪,我才能顺利封锁阖宫的消息,无声无息的就俘获你父王。勇只是一时,而时时处处润物细无声的智,才能织就让所有人都无法挣脱的网。我希望你能牢记今日。”
“好了,带他下去。”
赢荡一脸的不可置信,泪水已经糊住了眼睛,额头的伤也在一阵阵的痛。他真的以为母后会杀了他杀了父王。他其实一直惧怕自己的母亲。不是因为她对他不好,而是……一些他也说不清的感觉。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年轻气盛却外强中干的孩子。
走进承明殿那一刻,他是真的怕了。平日里勇武如他,在真正的强权面前,也只是没经过风浪的雏鸟。
懂得恐惧,才有反思。
当他被带回自己的寝宫之后,他才慢慢缓过神来。他在母后面前,若没了那份血缘的纠葛,就什么都不是。
他忽然想起了赢通。
没错,这一切都是赢通的自尽才引起的。他想怨赢通,但是又不知从何怨起。他身上冷汗出了一通又一通。赢荡鲁莽,但他自幼得名师教导。并非毫无见识。
母后为什么要破釜沉舟?看来父王真的有心易储。可是,难道母后不应该去哀求父王,或者请甘大夫他们说情吗?为什么,为什么……他心里不由得一阵后怕,母后不行闺阁手段,那口不择言的自己,母后会如何处置?
他如今真切地体会到,在别人面前无力反抗的感觉。他无力反抗,唯一能做的竟然只有磕头乞怜。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知道,过分强大的力量有多可怕!
在母后的强势之下,他只能战战兢兢。那么从前,在他的武力之下,那些人又是如何战战兢兢的?原来被伤害是那样痛苦。
承明殿里,芈姝看着秦王松弛的面目,轻轻叹息。
“十几年了。你一直视江山社稷为最重,临到老了,变得有些急躁。”
秦王耷拉着眼皮,嘴角也拉下来。若非他已经衰弱至此,看上去还真有点不怒自威。他声音也不再洪亮。
“不急不行啊。十几年了,你却一点都没变。芈姝,你到底是什么?褒姒盛宠,经年之后面容也会衰老,寡人从不知这世上有不迟暮的美人。”
“什么?呵,看来她真的入你梦了。我与你共枕十几年……你该先问问她是什么。”
“你,你……”秦王用力支撑起上半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妖孽!”
“她才是妖孽!”芈姝眼里尽是心碎,她失态地吼回去:“天道至公,天道无私!我只是凡人,可她却入了天道。入天道者不能不偏不倚,失了公心,合该被天道驱逐!”
秦王忽然沉默了。芈姝说的没错,可是那人许诺了秦的天下一统。他的确太过急躁。一辈子高高在上,却对国家百姓兢兢业业。秦王深知,上位者最不该做的,就是挟地位而肆意摆布他人。可是,赢荡不堪造就……秦国的将来,那样的雄图伟业,他承认,他被动摇了。
许久,许久。
一只蜡烛忽然爆了灯花,啪的一声惊醒了秦王。他气若游丝地问:“你,打算如何。”
这是最后的考验吧?秦王一生心系秦国,所虑唯有大秦的江山。
芈姝伸手轻轻拂了拂膝上,拂去不存在的微尘。“你写了密诏吧?稷儿?还是华儿?还是稷儿的可能大些。原本也是他。”
“我会废除荡儿的太子之位。”
秦王双目圆瞪,不敢相信芈姝会自断臂膀。
“你不必疑心我。樊长使那边……失子之痛。兄弟之间互相疑心,六国又一直虎视眈眈……这是最好的选择。你要清楚,有些事,终究无法避免。是我还是芈月有什么差别?赢驷,我发誓,秦国江山,只会由赢氏子孙去传承。你放心。”
秦王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三个字更重的承诺了。临到死时,他终于清醒了一回,真正站在大秦的角度,摆脱了少司命暗中的摆布。
他长叹一声,跌回枕上,疲惫地眯起双眼。
“为了,大秦。唉!芈姝,传,众臣,入宫。”
我会为你铺好路,希望你能一如既往,信守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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