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司马长萍“咦”了一声,脸颊立时染上两朵红云,激动地道:“是王夫子呀!”
迎面走来的年轻公子名叫王昙首,字修泽,弱冠之龄,出身于琅琊王氏,其曾祖乃是赫赫有名的宰相王导,其父司徒王珣,五兄弟中排行最幼。但见王昙首一袭天青色大袖长衫,披玄青色瘦竹纹大氅,头戴鹖冠,一身书卷气息,其容如冠玉,眉目清秀,儒雅俊逸,品貌不凡。行走之时步步生风,身姿卓绝,不紧不慢,很是沉稳内敛。
王昙首行至姐妹二人面前,先是拱手对司马茂英作揖,道:“见过大公主。”
司马茂英微笑道:“没有旁人,修泽不必如此多礼。”
王昙首放下双手,目光又转到司马长萍面上,见这位还未及笄的二公主有些胆怯地瞧着自己,心中不禁莞尔。想是他教课之时对学生颇为严格,所以二公主有些惧怕他。王昙首既有为师之尊,便不必向司马长萍行礼,只亲切问道:“二公主今日可有将孙老先生讲解的算学融会贯通?”
司马长萍怯怯道:“是。”
王昙首忍不住叮嘱道:“回去之后须得多多温习,温故才能知新。”
司马长萍声音已如蚊虫一般细小,“王夫子放心,学生、学生一定会多加温习。”
司马茂英忍不住出声道:“修泽,你平日可真是严苛,看你把我家铃儿吓成什么样了?”
王昙首莞尔一笑,见旁边没有其他人,倒也不再如方才那般拘束多礼,说道:“其实我平日也算不得严苛,不过要求多了些。你且问问铃儿,太学院这么多夫子里面,哪一位才是最严苛的。”
司马长萍立即道:“是蒋夫子。”
“听到没?”王昙首摊手轻笑,更添几分清俊优雅,无怪乎被建康城里的百姓称作“雅公子”,也只有他能够担此称呼。
司马茂英不欲与他深究此事,便换了话题问道:“你今日是特地来找我的吧?”
王昙首幽幽一叹道:“唉,德音实在聪慧,我要是如车儿那般有你这么一个红颜知己,便是终身不娶也值当了。”
司马茂英嗔道:“你别贫嘴了,是不是他有信要你带给我?”
王昙首摇头直叹,“又被你猜中了,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封未封火蜡的书信递给司马茂英,“我就不懂了,他明明可以入朝为官,偏偏不肯入朝,每次都叫我替你俩当这搭桥的喜鹊,实在苦煞我也。”
司马茂英嫣然一笑,接过王昙首手里的书信,道:“好啦!你就别抱怨了,他日叫檀奴赔你几坛好酒便是了。”
王昙首更是幽怨,“你二人便拿我好酒的短处吃我一辈子罢!”
司马茂英笑而不语。
司马长萍粲然笑道:“王夫子这幅表情真有趣。”
王昙首扶额,“瞧瞧,我这夫子在学生面前都没有一点威信了,今后可怎么教学啊?”
司马长萍摆手道:“不会不会,王夫子放心,学生一定会认真听学的,定不叫夫子失望。”
王昙首闻言冲司马长萍温雅一笑,这笑容晃得司马长萍险些睁不开眼,一时傻愣在原地。
司马茂英倒没留意妹妹,她只是急切地打开信封,想看看心里欢喜的那个人给她写了些什么。展开信笺,遒劲有力的笔迹跃然纸上,头一句话便是:德音卿卿,见信如晤……
她一时心跳加速,抬眼瞅见王昙首正吟着一丝调侃坏笑直勾勾瞧着她,便甩给他一个白眼,转过身去读信。
王昙首感叹,张口便吟诗一首:“素娟应怅惘,徒做月老丞。粉黛非吾友,孤家一寡人。”
司马茂英已读完信,听到王昙首在身后自怨自艾地吟诗感叹,不仅为传信的信笺扼腕,白白做了月老的帮手,又叹粉黛佳颜都是别人的知己密友,他只孤家寡人一个。她忍不住笑着转身道:“修泽,你够了吧?以你这‘雅公子’在建康城里的名声,若真想得一位红颜知己还难吗?”
王昙首道:“红颜易得,知己难寻啊!”
司马长萍在旁边忽然出言道:“王夫子,学生能做你的知己吗?学生知道自己的才华不够好,但是学生会努力的。”
这话一出,司马茂英和王昙首均是一愣,随之大笑出声来。
司马长萍也是心思一起便这么说了,眼见那两人笑得停不下来,心中更是羞惭,一甩脑袋,丢下两人便走了。
司马茂英急问:“铃儿,你去哪儿?”
司马长萍回了一句:“回清暑殿。”
清暑殿,是富阳公主司马长萍的寝宫。
待司马长萍走得看不见了,王昙首才道:“德音,你这姐姐还不快去追妹妹。”
“哦,追她倒不急,眼下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与你有关。”
“与我有关?什么事?”
司马茂英不满道:“王修泽,你可别装傻,难道你瞧不出来铃儿对你有那么些意思么?”
王昙首无奈道:“她是我的学生,况且在我眼里,她只是个没长大的女娃娃,我绝不可能对她生出旖旎之念。还是劳你这大公主为她开导开导,早日断了这份心思才好。”
“嘁!”司马茂英眼角一扬,颇为不屑的样子。“最讨厌你们这些读书人终日摆出一副假正经的模样。”
“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对铃儿没意思,我还不稀她喜欢上你呢!”司马茂英言毕,转身便走。
王昙首抬手追问一句:“刘车儿信里又约你在哪里见面啊?我还要去找他要酒吃呢!”
尊贵无比的公主大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昙首连连哀叹:“女人心,海底针呐!”
司马茂英并未直接离开太学院,而是又转到了甲寅班学子读书的大殿外,接了刚刚下学的二皇子司马元青。
这司马元青身着杏纹襜褕,生得也十分漂亮,浓眉大眼,肤白鼻挺,虚龄九岁,虽然个头仅及司马茂英的肩膀,但不难看出长大后定是个美男子。因排行老二,也无封号,便称作二皇子。他虽和司马元贞一起养在皇后身边,但他生母赵夫人尚且在世。
司马茂英的三个弟弟中,除了司马元瑜对她尤其厌烦,司马元青与司马元贞都对她十分亲昵,也极是依赖她这个大皇姐。因而司马元青一放学,看到殿外的司马茂英,小脸上立即露出喜悦的光芒,朝她飞奔过来。
“大皇姐。”司马元青甜甜唤了一声。
“元青。”司马茂英面露微笑,牵住二弟弟的小手,关切问道:“今日夫子教了什么?”
司马元青立即一五一十答道:“夫子今日教的是《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止于至善。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司马茂英满意地点头赞道:“元青诵得真好,以后也要这般认真读书背诵,切不可骄傲自满,知道吗?”
司马元青乖巧地点头道:“是,大皇姐放心,元青明白的。”
“走,大皇姐送你回显阳殿。”司马茂英牵着他的手,带他往外走。
出了太学院,小茹和小惠便也跟了上来。
他们方走了几步,一名十六七岁的小宫女迎面而来,见到司马茂英和司马元青立即矮身行礼,“奴婢见过大公主和二皇子。”
司马茂英道:“你起来吧!有什么事吗?”
小宫女起身道:“回大公主,奴婢是赵夫人身边伺候的宫女,赵夫人遣奴婢来请二皇子殿下去昭阳殿。”
这小宫女口中的赵夫人,正是司马元青的生母。
司马茂英一听这话便有些不高兴,“赵夫人遣你来请二皇子,赵夫人难道不知道二皇子是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的吗?”
“这……”小宫女一听大公主语气不对,立刻又跪了下去,“赵夫人说很是想念二皇子,所以才请二皇子去一趟昭阳殿,只是想留二皇子用一顿晚膳,并没有别的意思。”
司马茂英冷笑道:“赵夫人想和二皇子团聚一下本无可厚非,可二皇子毕竟是皇后娘娘在抚养,她想同二皇子共进晚膳,难道不懂得要先征得皇后娘娘的同意吗?”
“奴婢、奴婢……”小宫女被司马茂英问得哑口无言。
司马元青见司马茂英神色不悦,连忙拉拉她的手,说道:“大皇姐,你别生气,这事是赵夫人做得不对,她不该不经过母后同意,就直接让宫女过来找元青。你放心吧,元青是不会去昭阳殿的。”接着,司马元青又对那小宫女说道:“你回去告诉赵夫人,我不去昭阳殿。还有,她虽是我生母,这一次却不经过母后直接找我,极不懂规矩,让她以后别这般目无尊卑不懂规矩。”
那小宫女闻言脸色倏然一变,难以置信道:“殿下,赵夫人再怎么说也是您的母亲,您怎么能这么说她呢?”
“什么母亲!我的嫡母是皇后娘娘,赵夫人只是父皇的妾室而已。”司马元青不耐烦地说道:“别再啰啰嗦嗦纠缠不休了,我还要和大皇姐一道回显阳殿,母后还等着我们回去,你别在这里挡路,让开!”
小宫女只得怯懦地退到一旁。
司马元青拉着司马茂英的手,越过小宫女,朝显阳殿而去。
路上,司马茂英还是忍不住说道:“元青,你刚才那样说赵夫人是不对的,她毕竟是你的生母,倘若她听到你说的那些话,该有多伤心啊!”
司马元青撅着小嘴说道:“可是夫子说了,只有父亲的嫡妻才是真正的母亲,妾室都不是母亲,哪怕生母也一样。”
“道理是这样的没错,可再如何,也是赵夫人生下了你,你们之间有着剪不断的血缘关系。若不是她,你也不能来到这世间啊!”
司马元青低头道:“其实这些元青都明白,可是赵夫人今日确实不该直接让宫女来找元青。元青若不这样说,她下次还会这样做的。”
司马茂英看他满脸的严肃认真,心中想着,赵夫人今日此举,显然不将母后放在眼中,她是拿准了母后为人和善性情温良,即便知道,也不会多说什么,所以才敢这么做的。若是一味纵容不管,也定然不妥,说不定赵夫人还会有恃无恐变本加厉。若是由她这大公主出面,到底是个晚辈,言谈多有不便。倘若告知父皇的话,又恐会使得赵夫人心中更生怨气。可如果由元青将这意思转达给赵夫人,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元青毕竟是赵夫人的亲生儿子,即便赵夫人心中有气,总也不会太生儿子的气。
司马茂英道:“你这样说也有道理,不过下次还是别太直白,免得让赵夫人伤心。”
司马元青点头道:“那元青下次会注意的。”
司马茂英摸摸他的小脑袋,微笑道:“元青是最乖的孩子。”
司马元青得了夸奖,心中十分愉悦,拉着司马茂英的手又甩又跳的,不慎将司马茂英藏在袖中的书信甩了出来。“大皇姐,这是谁的信呀?”他指着地上的书信讶异地问。
“不是谁的信,别多问了。”司马茂英捡起刘车儿的书信,将其放回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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