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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落花飞雪


  玉满堂叉着腰,在我们面前挥着竹节板子,挨个儿审视起来。

  “明晚大考,便是检验你们三年成果的时候了。三年前我就说过,上档次的,我给他一条发展的路子,不入流的,哼,”她严厉地看了一眼昔日的小蓝衣,“那就用身子给我卖命!”

  姑娘家的胆子还是没练起来,吓得打了个战,几欲昏厥。

  我默默瞧着自己的脚尖,决定明日暂且不去公子那儿。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同屋的人还睡着。我偷偷攀上那堵矮墙,利落地翻了过去,拍拍手,感到十分轻而易举。不知不觉竟三年了,这墙再也拦不住我,因我那身手随着年岁增长,比原来轻盈了许多。

  这都要归功于一个人。

  抵达草色稀疏的长坡,几步翻上了高丘,在那里,王缙居住的宅子已经清晰可见了。我一边走,一边将拇指放在唇间,打了个响哨。不一会儿,水墨色的窗帷便收上去,露出一方宽口来。我就势翻了进去。

  屋子里点着暖炉,王缙和衣而卧,侧躺在塌上打哈欠,一副懒散散的样子:“你最近来得越发勤快了。”

  我把隔壁几扇窗帷也通通拉开,天光便照满了整个屋子:“就要大考了。”

  “哦?真的不是因为太想念我的缘故?”

  我回过头,没好气地笑道:“别自作多情,快起床。”

  他却不动,只静静看着我笑:“你说,你都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家了,这么随意进出男人的房间,当真没有一丝非分之想?”

  我凑到床榻前,盯着他,眯起眼睛,也笑得危险:“那郎君可要当心了,青楼无礼教。”

  他仰面大笑,简直停不下来,一翻身下了床,被我撵着往门外走去。

  岁末的凉风刮得有些紧,天气虽然清冷,风声却是适合操练的。我手执两把短剑,弄了几招热身,便开始全心全意地练起所学全套来。

  王缙教我的乃是热极一时的裴旻剑舞,传说他掷剑入云,高数十丈,至方圆百里仍闻叱咤之声。自然,那般男子汉气力,我是做不到的,只晓得抓住首尾,背熟那套把式。以往,王缙都会在一半打断我,说是我这样根本没有骨劲儿,出不了彩的。

  果然,只过了片刻,他又连连摇头:“不对,形之有过,精髓不至。”

  我有些泄气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今晚就要大考了,我却达不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如此,根本没法夺得青眼。”

  他走过来,陪我一起坐下:“也不能这样说。毕竟寻常看客,看的是个姿态,图的正是热闹。只消迎合大半数人的口味,你便能夺得头筹了。”

  我托着腮帮子,眼神游离:“可是,我心里却想跳到最好啊。”

  他笑了:“凡事讲究水到渠成。我早同你说过,舞剑也是需要底子的。你这练了才两年时间,底子尚且单薄。好在心思勤勉亦有收获,无须过忧。”

  “……”我仍旧出神,喃喃地问:“王郎少年名噪,满城皆知。我却想问你,可曾有做不到一件事的时候?”

  他收回笑,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氓也蚩蚩,熙之攘之。”我慢慢说着,思绪越飘越远,“听任了太多忠言与流言,人心便随着风帆偏了,做着所有应当做的事,忘掉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全然不知这一生成败如何。”

  “你相信人有前生么?这两日做梦,窸窸窣窣地听到耳旁有人说话,夸我乖巧,夸我伶俐,但醒来时忽闪一晃全不见了,心里如同明镜一般,这些都不是真的。”

  “或许......真正为自己而做的事情,一件也没有。”

  “年纪不大,考量甚重。”他手指一动,将剑穗上凝起来的寒霜掸了掸,那霜花从瞳孔中滑落了,也好似泛着银光:“说是少年不知愁滋味,怎么你倒有心思琢磨这些?”

  “唔,哪怕同我学剑舞,也是迫不得已吗?”

  我赶紧摇摇头,犹豫一会,声音埋了进去:“是我自己选的,我发誓出自真心!剑舞练虽难罢,一招一式十分自由洒脱,我很喜欢。”

  “只是我也……害怕。”

  风雨欲来,思绪难安。拙长了两年光景,如同从尘埃碎屑中叠出璞质脆弱的瓦,一片又一片,尽管费心建筑,还是铺不成一席密不透风的屏障。

  王缙接了我的话头:“害怕仅靠一己之力,到头来却无法成功。”

  我又点头,侧过脸去看他。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人是笑着的,手伸出来,揉了揉我的头发:“真傻,你哪里只有一个。”

  “——不是有我在么?”

  “......”心里的枝头突然生出一树芽儿。某些预料之外的情愫如细润酥雨,风也飘摇,无端端将人挑了一道,让我一下子浑身不自在起来。

  “你总有这本事。我想对你说些重话,却每次都于心不忍。再练吧,与其有时间担忧别的,不如先做好当下。”

  他朝我递出手,一个用劲拉我起来。

  落花扑簌簌地漫天飞扬着,从短剑的末端,好似能闻到冬雪的温度。手上的旧伤已经褪尽了,露出重生的清丽肌肤。我看着落叶飞花中那般神遁长风之影,比拟着一招一式,仍旧出着错,也偶尔地听到意外表扬——

  “不错,你这个姿势,有别样的趣味。”

  剑声嘶嘶,我心锵锵。他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我也轻盈比燕,势如破竹。那股清冽俊风,时而骤如闪电,时而崩摧银靴。好似一道银光院中起,万里已吞匈虏血。高下不分,贵气不减,天地恍惚间,我俩的身影重复交织,一气呵成,誓将红尘也划作两半。

  这样的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是个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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