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崎岖的山路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成了弃婴,根本没人来搭理我们。先主男的衣服洗干净了,叠好放在破衣柜里也和我们一样没人碰没人穿。我们多少还能晒晒太阳,而他只能在柜子里大呼小叫:“暗无天日呀!这儿什么味儿呀?连个樟脑丸儿都没有!”
婆婆里里外外忙家务,和走进门的婶子媳妇们聊些我们不懂的事儿。后主男总是一早骑三轮车叮叮当当地出去,吃晩饭时才回来。堂屋破旧的八仙桌上放着个大铁皮盒子,后主男每次回来都打开盒盖子放一些蓝蓝绿绿的钱进去,有时还有踢里哐当的硬币。每次放钱他都咂着嘴嫌少。晩饭后他还会打开盒盖,掏出钱来再数。婆婆就跟他你一言我一语地唠起来。
“我先给你垫上点儿。”
“不用你的钱!”
“你这老头子太倔,就算我借给你的,慢慢儿地你再还我。你等得起那晨光可等不起呀!”
终于有一天晩上,后主男被婆婆说服了,婆婆不知从哪儿拿出了几张红色的钱放在桌上。婆婆的左搭扣儿鞋又是斩钉截铁的一句:“心软!”老俩口把铁盒子放倒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掏出钱来又数。同时掏出来的还有一叠用皮筋扎在一起的小纸片,和一大张对折的纸。婆婆说声够了就把归置好的钱放进一个钱夹子里。后主男把那一叠小纸片放回铁盒,就摊开那张大纸,拿了铅笔蘸蘸吐沫,就着灯光在上面又描又画,做这些事好像能让他兴奋起来,他在纸上画着,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像是在跟什么东西较着劲儿。他沉浸在自己画的画里,眼睛里时而显出一丝惊喜或是满足。总之他一副享受不尽的模样,我真想过去看看他到底在画什么。我的右鞋疑惑地说:“倒是写字呢倒是画画呢?”过了好长时间他才把铅笔放下满意地说了一声:“没错!就是它了。”
一天下午后主男很早就回来了,车上多了个大包裹。他跟婆婆说:“顺喜这娃娃就是靠谱呀!明天你跟我一道去吧!”婆婆说吓死人了我可不敢去,不去不去!后主男说没事有我呢你还怕什么。说着就把包裹背到西屋里,手里拿着那天晚上他画好的大纸,出来喊婆婆过去给他帮忙。两个老人一言一语念着些数字,数字是我最不喜欢的东西,我就讨厌人类的精心算计。
后主男从西屋里回来就把我俩从窗台上拿下来放在地上,又到床下摸出个满是灰尘的破纸箱。纸箱子打开我见到了鞋刷子和擦皮鞋的破布头,还有一盒鞋油。婆婆说还是胶鞋保险,后主男说那可不行,还要参加仪式嘞!明天你也穿好点儿。后主男打开那盒鞋油,一股子霉味呛得我打了个喷嚏,我的右鞋也皱起鼻子。后主男蘸了鞋油,就擎着鞋刷子在我俩身上用力擦,那霉味蔓延到我俩全身。
“阿嚏!阿......阿嚏!”
那盒里的鞋油连打了几个大喷嚏,乍着鼻子还想打又打不出来,折腾了好一会儿才舒坦下来,手扒鞋盒望着我们说:“没事!没事!在里面闷了这么久,快憋死了!这下可好了。你们是我圆三儿的大救星!谢谢你们俩。你们是跟哪位领导下的乡,没摊上事儿吧?”
“什么领导?什么事儿?”我诧异地问。“我们是跟婆婆一起回来的。”鞋油这才放心地说:“噢!那好那好,没人抓你们就好!”我完全糊涂了:“你什么意思?为什么抓我们?难道这老俩口?”那鞋油忍不住前仰后合地笑起来,最后竟然笑瘫在盒子里。后主男的鞋刷到盒子里擓油,他总算收住笑,神秘兮兮地对我们说:“我圆三儿就爱聊天,今天总算憋到头了,闲着也是闲着,我就给你们摆摆这老头儿的段子吧。他和这里的村长是亲戚,可是说话老和领导顶牛,把村干部都得罪了!人家说守着海滩搞娱乐城,他说大姑娘光屁股伤风败俗。人家说海龟养殖,他说污染环境。村干部出国考察,他说人家在猪蹄山上摸光屁股女孩,还擦着萝卜丝打麻将牌泡妞。”
“可是你还别说,年前从市里下来了一个博士当代理书记,这博士就在老头这破房子里和他同吃同住,还一宿一宿和老头聊天,谈大思路大理想,说什么架桥开路打通岩溶山,高速公路连到北方的大城市,说什么在村里搞原创基地,要孵化什么什么东西。说到做到他真带人在河上架好了水泥桥。老头对他感恩戴德,就跑到镇上给博士买了双皮鞋,还天天把我拿出来擦鞋晒太阳。结果可好,博士给抓进去了!”那鞋油撅起屁股冒出五个泡,“唉!他贪污了这个数!可惜一双皮鞋也深陷囹圄白搭进去了,那以后我也被老头打入冷宮。我就不明白贪污犯他咋能当博士呢,那文凭难道也是贪污来的!”
后主男给我们打好鞋油就盖那盒盖。那团鞋油拼命求饶:“嗨!老头儿呀,你做事不能太绝,你....”可后主□□本听不到,再喊也无济于事。
第二天一大早,后主男认认真真洗了脸,还居然用梳子在脑瓜顶刮了两下子,他穿上先主男的衣服,脚蹬着我俩骑上三轮车。婆婆也梳头换了新衣服,抱着那个大包包坐在后面。我恍惚间就觉得是先主男在蹬自行车,想起在城里的遭遇,我心里有点儿不好受。先主男是不会骑三轮车的,他应该开着敞篷英菲尼迪带着老婆孩子兜风才对。不知他何时能出来,千万别等到孩子懂事了长大了他才出来呀!
我的右鞋突然说:“唉!那一家子不知道怎么样了,可怜的孩子们呀!”她隔着车链条看着我唠叨着:“孩他爸呀,听说人要是过得不舒服就可以散伙儿,你懂什么叫改嫁吗?我看咱们俩现在过得就不舒服。”
...............
早起的村人们都用敬佩的眼光看着老两口,有的还三三两两窃窃私语,咂舌赞叹。有的喊一声老两口今儿一块去呀!后主男笑笑,婆婆就说拗不过这个老头呀。我们的三轮车出了村不远,走上了一座长长的水泥桥,浅浅的河水在河谷里慢悠悠打个滚儿就从桥底下钻过去,我想这桥大概就是那博士给修的吧。虽说是靠着河,两岸的黄土地却没有得到什么滋润,裂着些口子对着老天爷呼呼喘气,大概离下大雨的季节还早着呢。我们皮鞋怕水可不喜欢下雨啦。
前面不远横亘着一条笔直的柏油马路,虽然没有先主男修的路那么宽,但至少比我们走的土路强。跨过柏油路再向前,离那些刀削般的山峰越来越近,车轮下的土地不知什么时候都变得红彤彤的,天上还若有若无地飘着些毛毛细雨。慢慢地后主男带我们骑进了弯弯曲曲的峡谷,骑一段就要下来推一段。红色的峭壁缝隙里长出些野生的小树,树上缠满了绿叶藤,藤伸出叶子就摸到石缝里茂密的草。一股股叮叮咚咚的水流从岩壁顶上蹦下来,有的砸到凸出的石头上开了朵灵动的水花,有的干脆凌空落下形成非常狭窄的一缕小瀑布,一不留神还会顺流落下一块红泥巴,似乎是被一只巨大的鞋跟儿从泥塘里带起,又凌空掉下去了。
“这山里可灵秀嘞,比咱们黄水谷可是美多了!”婆婆舒舒服服吸了口湿漉漉卷着泥土腥香的空气。“灵秀不能当饭吃,暴雨来了土皮搬家,光剩下石头种不了庄稼。城市里的小青年来玩玩转转,新鲜两天就走了,留不住人呀!”后主男用力蹬车断断续续地说。
我们鞋不会人那套游山玩水附庸风雅的作派,四只鞋在颠簸中早已迷迷糊糊了。突然那拉车的三条胶皮轮忽忽悠悠唱起歌来。
岩溶岭中山连个山,
那水洼洼深深呀土皮皮浅。
咱哥儿仨从小就不认识亲爹娘,
吱吱呀呀就跟着倔老头子颠。
山花花开了呀他一团团火,
栽花的就是咱心上的大弥陀。
黄水河边呀咱把那亲人寻,
你是腊月里红彤彤太阳光一抹。
我真没想到胶皮轮的次声波居然就这么悠扬婉转,可惜后主男和婆婆的耳朵听不见。我在旋转中努力探着头问胶皮轮子:“三位壮士,咱这是去哪儿呀?”
“梯,啊啊........啊,梯。”
没想到歌声这么好听说话竟然是三个结巴。接着想再问,可前面传来了姑娘小伙儿的说笑声。三轮车蹬过去就看见涧底下一潭清洌洌的小池,一头连着小瀑布一头弯弯绕绕就躲到岩石缝里没了。池水很浅刚过脚脖子,几个姑娘小伙儿穿着艳得燎煞人眼的外套,脚下的旅游鞋就在水里趟着互相踢着水正玩得有说有笑。后主男踩着脚蹬子站直了腰就喊:“年轻人呀!山里水冷可不比你们城里,鞋袜湿透了要生病的!这山水有寒瘴呀,饮牲口可以,人可不敢生吃呀!”那些后生们先是一惊,接着就欢呼雀跃地奔了过来,嘴里叫着:“有人了有人了。”先跑到的是一个皮肤黒黒的姑娘,她抬起脚让后主男看:“大爷您瞧!我们这是最新款防水登山鞋,出水甩甩就干了。”我的右鞋羡慕地看着姑娘的鞋,那鞋紧贴脚皮韧性实足,不像只鞋倒像个脚的样子。鹅黄鲜亮的皮色好看过山涧里所有的花。
接着就趔趄着上来个胖小伙儿:“大爷大妈!我们在山沟里徒步迷路了。您老知道天梯在哪儿吗?”
“天梯?我只认得两里外的竹梯。”后主男答道。“太好了!太好了!这位大爷认识天梯,咱们就跟他走吧!”胖小伙异常兴奋。青年们不由分说就跑去几个在后面推车,两个在前面疾走着和大爷大妈聊天。车速快了,婆婆紧紧搂护着那个大包包生怕它滑到泥地上毁了包里的宝贝们。
“你们是哪儿的大学生?”后主男问。“中北师范大学。”姑娘响亮地回答。“那就是教娃娃读书的啦?”后主男问。“那也不一定,说不准。”胖小伙说。“哎呀!教书可好着嘞!”后主男说。“噢是吗?不少挣钱呀!还有多远呀大爷?”胖小伙的心思全在路上。
两里长的路在青年学生的陪伴下走得格外快。在一面普普通通的峭壁下后主男把车停下来,指着爬满绿叶藤的峭壁说:“那是个竹梯,这儿就是竹梯村,你们看对不?”黑脸姑娘说:“我靠!有没有搞错呀!我们说的是天梯,这儿最有名儿的能遥望天池的天梯!”胖小伙儿脸有点儿红了说:“大爷刚说的就是竹梯,我以为是一回事儿呢,心里着急就没多想。”“我靠!你这不是耽误事儿吗!”姑娘的眉毛吊了起来。其他学生忙着掏手机一阵乱翻,姑娘忿忿地说:“别瞎翻了你们,这山里怎么可能有信号!”
在他们吵吵闹闹的时候,婆婆和我们两双鞋都盯着那峭壁看,在藤蔓的隐蔽下确实看到了小半截竹梯靠着笔直的崖壁立在地上,梯子上面还有多长可就看不清了。我心里疑惑起来。我的右鞋说:“这,这是要爬上去吗?这上面到底多高呀?”婆婆没说话,我想她应该是来之前就知道这梯子了,可是看得出她仍然有些紧张,这梯子大概比她预想的还高还陡。
后主男瞧着乱作一团的学生娃就说:“先别慌,我给你们找个明白人问问。”他走到崖壁旁一户人家,手拍着半掩的破木门说:“大兄弟,我又来烦你了。”屋子里走出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中年人揉着眼睛,见到后主男就笑了说:“知道你该来了。”又看见来了这么多人就愣住了。
学生们举着手机让他看,七嘴八舌地解释着。中年人搞清楚了怎么回事,告诉学生们说:“走错了,折回去向东五里路,那条沟沟进去才是天梯。收门票嘞,三十元。”黒女孩悻悻地说:“我靠!特么穷疯了!是个口就收费。快走吧,快走吧!”胖小伙儿过来和后主男道别,后主男指着崖壁上的梯子还没来得及开口,黑姑娘就在前面喊:“范小跑,你特么走不走。”胖小伙儿就跑过去撵上自己的队伍。那些鲜艳的防水鞋踏着润湿的土路一阵叨念:“嘿哟!要是爵芽芽的旅游鞋能来,那才不会迷路呢!快跑,快跑!天黒赶不回去就瞎了,我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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