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世上有很多穷尽一生都不能拥有的东西,离得远远的观赏或轻微艳羡,可一旦走近就会生出很多杂念。也许是因为和杨锐的私交,杨天伦这种人对江云恪来说更像是一位严厉而慈爱的父辈,“电器大亨”或是“商界大人物”是从业后才有的概念,作为在未来仍具有相当大上升空间的青年才俊中的一员,他们对杨天伦的心理就纷乱多了,除了尊重和敬佩便是暗自追逐比拟……谁能说十年二十年后的杨锐王锐或江云恪李云恪就达不到这个水平呢?
石小悠不是江云恪,没有企业家的野心,不会过多地去想那些住在大房子里的人比平庸的大多数强在哪儿,她只会……无数次的如果假设。
从杨家那座客厅大得能开车,壁画多得像展馆,家具老得如古墓的大宅回来后,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住在一套人民币筑成的城堡内,墙壁,桌凳,厨具……甚至是马桶都是实打实的百元大钞做的。她拆掉两面墙,把堆成砖头样的钱一块一块地放进包里,打电话让竹青来取,接着又塞了满满一大麻袋,叫了快递送去给姑妈。就在她忙完躺在钱堆里打滚时,闻讯而来的路海生开着大铲车来了,后面跟着几个建筑工人,把她的房子推倒后一车一车地往外运,路海生还拿着大喇叭对着街坊们喊,一副劫富济贫的豪迈。
越来越多的人聚拢在人民币房前哄抢……她阻止乏力,哭着醒来。
晚上一起吃饭时,她把路海生狠骂了一顿,在她的梦里还压榨她的血汗,贪婪可见一斑。
路海生按捺不住,一掌呼在她天灵盖上:“你良心被狗吃了,发横财都不想着我,我怎么会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
“呵呵,不给就抢?自己抢就算了,还喊来那么多人……”她呷口茶,幽幽地说,路海生不缺钱,不在她有财同发的名单里,一想到这儿忽然有些底气不足,像是对他不住,声音低了许多,“不是还没轮到你么?急什么啊!”
“都分完了还不急?我何止要抢,我还要一把火烧了呢。”路海生鄙视得吹胡子瞪眼。
“你烧了试试,我让你陪葬。”
“我就是死了也不能让你小人得志。”
“你心理够扭曲啊,见不得人好。”
“这个人特指姓石名小悠。”
“哎,我说……不就是几个钱嘛。”竹青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得不可开交,忙拍着桌子劝架,看两人面面相觑地瞪向自己,噗嗤笑了,“白日梦的嘛……”
“梦里都不舍得,还能巴望她现实里想着我?”路海生不忿地结案陈词,翘起了二郎腿,金手指一指,“今天这单你买,气得我肝疼……”
结就结,又不是没结过,就是这单结的理由够奇葩的……她拿着荷包,郁郁地跑去前台。
“有空啊,我正闲着呢,你在哪儿?”她回来时,刚才还睚眦必报的路海生一副深情款款状地打着电话,“就半个小时的路,我去找你。”
“去约会?”她拉住路海生,强行把他往座位上按,“和谁啊?”
“一个哥们。”路海生轻轻一反击,她就闪到了一旁。
“你没看到自己那一脸淫-荡样,性取向变了?”
路海生看着周遭窃笑的食客,把她推给竹青:“拴好,别让她到处乱跑。”
她拉住他的衣角,怒视:“不是和你说过么?别去!”
路海生唇一抖,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那个巴不得把天下之物全拿来送给自己人的石小悠么?这是眼里只有朋友没有别人的石小悠么?这要放以前,不撺掇他和别人抢就邪门了。现在可倒好,胳膊肘往外拐,他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至于把她焦灼得失了态?
“我撞了人,没去医院看过一眼,人半句怨言没有,一见面就把我托人带去的医药费还回来了。她的车抛锚了,我还不能去搭把手?”他拉着她一块坐下,正儿八百地拍着背和她说好话,本来到这儿打住就圆满了,还嘴皮子上马达闲不住了,“活在尘世呢,眼里揉不得沙子可不好,我不是没越界嘛,那就是越界了,也是两情相悦的事,王母娘娘都边上凉快去了,还有谁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说三道四?现在这个社会骗子多,女孩骑驴找马多份选择也不是太不对……”
“你才是驴呢,她又不是找不到人,要你献媚?”说了那么多,她只听了最后一句,认为他说来说去都是贼心不死。
“差不多得了,别蹬鼻子上脸,你要实在闲得慌,找个男人谈恋爱消磨消磨时间行么?别净盯着我啊。”路海生见她软硬不吃,拧巴劲也从体内复苏了,时间有点紧,也顾不得她了,拿起包走着,“她从没在我面前提过那个人,倒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你心里要没鬼我脑袋拧了给你当磨脚石。”
路海生一阵风地走了,竹青疑云又起:“真和她……冰释前嫌了?”
哦,可不是嘛,她适才怎么看都像是在让路海生别去打扰姚云欣的样子,也难怪竹青会这么想。她是有私念,偏袒的却不是姚云欣,但有些想法不过是她一家之言,姚云欣还没怎么着呢,说出来太诛心了。
她的不置可否让竹青稍感欣慰,以为她默认了,她能放开对姚云欣的敌意,从另一层面来说也算是减缓了石小扬的死带来的打击,她总要过这一关的。
他们毕竟不是有钱人,凡夫俗子,人各有命,也就各有各的愁。
从餐馆到地铁一百多米远,竹青叹了五六次气了,她不放心地问:“家里有事?”
“我爸的病加重了,以前只是四肢,现在扩展到眼肌和面神经了,前几天刚送卫生院,医生说不动手术撑不到年关,我妈想让我把他接到这儿来,说大医院治血卟啉病的经验总多些。我问了问,院方说手术费最低也要三十万。”她挣的那些钱养活家人都捉襟见肘了,哪还有多余的钱做手术?而竹青的难处还不只是钱。病熬煎了爸爸十几年,爸爸痛不欲生得多次自杀的景象还历历在目,现在根治几率很低,稳定病情也只是拖上五六年……竹青眼一低,瞧见那双穿了两年脚尖有些破损的运动鞋,强笑着说,“小悠,有时我真羡慕你。”
羡慕她什么?无亲无故,自由自在?
竹青几乎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话最不该讲给石小悠听的。
“我理解阿姨,也想你量力而行,但……你选好了,怎样我都支持。”除了届时出点钱,其他的她也爱莫能助。竹青爸爸和石小扬的情况又不同,一个病体残躯生不如死,一个大好年华前程似锦,人拿得到的和失去的比情感难免失衡,若让她选,就是天天吃糠菜弃了全世界也要留住石小扬。
竹青面无异样,握着她的手却颤了又颤。
“快走吧,再晚就赶不上地铁了。”一个灿烂的笑把阴云散得远远的。
“他联系我了……说是下周回来请老同事吃散伙饭,想让我也过去……”今晚又一个重磅炸弹,但竹青说起来没那么沉重,矛盾居多,她还补了一句,更坚定了石小悠阻扰她的执念,“他老婆……没来。”
“他真有脸,”她不齿地嘟囔着,竹青是当局者迷,他老婆不来才不能去呢,“你答应他了?”
“没有……我也没想着去。”
看竹青低下头,辛酸地守着那点薄弱的尊严,她一阵难过,情爱不再就得快刀斩乱麻,但哪儿那么容易斩啊?情感比麻乱多了。
她把头转向一旁,不忍再看竹青愁云密布的脸,其实她想……竹青会去的。
“我去你那儿住吧。”忽然有好多话想和竹青说,竹青出院后她们还没好好聊过呢。
和江云恪打了个外宿的报告,她和竹青就进了地铁。等车的时候赵宾然来了电话,让她去思凡酒吧找他,她本来不想见他,想敷衍一下拒了,赵宾然沉了沉声说明天就回京了,下次来H市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他不喜欢搁置问题,有了事还是说开的好,就想约她出来谈谈。她忽地记起自己也有事找他,就把心一横,辞别竹青去了。
思凡酒吧藏在文化广场附近七弯八拐的小巷子内,有大隐隐于市凡人世界的意味,酒吧是半自助的,客人除了喝酒还能玩牌掷骰子,最里一角还单独设置了放映厅,在那儿可以看到世界各地的实验电影,现在放的是《火车进站》。
赵宾然在吧□□酌,看见她进来随手拉过一张高脚凳,给她点了一杯嘉士伯。
“你不该瞒我,”她开门见山,一想自己和他的交情,难免有自作多情之嫌,就讪讪地说,“不过你是不需要在乎我的感受。”
“你这么生气……是因为自己还是他多一点?”赵宾然不疾不徐地问。
“有区别么?”
“如果是你,我还有挽回的动力,如果是他……”赵宾然笑得玩世不恭,还和她碰了碰杯,“爱谁谁。”
“他像我哥哥……”她如实招供。
赵宾然前一秒还眼红江云恪在这个明丽女孩心中的地位呢,下一秒就眼带悲怜,不怀好意地笑了,原来不过是个天然的……替代品。
“你插足别人的婚姻就一点不愧疚?还是说他抢了你的……”记起那晚他讲的话,她很难不去联想。
他笑着摇头:“伊李并非我的初恋。”
她不掩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摩挲着绿色剔透的酒杯的手一抖,酒水溅出杯外:“那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
“谁说我讨厌他?我喜欢他还来不及呢,”看石小悠眼睛瞪得圆圆的,赵宾然叹了一声“我天啊”,笑着说,“喂,还能不能说话了?你想哪儿去了?”
她吓了一跳,差点怀疑两人有点什么,但这样就更难理解了:“明明是你不对在先,还一副很有理的样子。”
赵宾然眯起眼睛望着瓶底,世界在蓝色的玻璃折射中变得朦朦胧胧,那么可耻地美好着。然后淡淡然:“他知道怎样留住伊李,但他没那么做,说到底是因为自私……世上最可恨的就是这种人,只想折了别人的翅膀,把她变成一个惟命是从的俗人困在自己身边。以为没了他伊李就只能困在原地?真让人不齿。对这种自视甚高的人,变心是最好的惩罚方式。”
她没阻断他说下去,但顺着那双幽冷的明目,似乎看到了一丝沉淀在事情本身之下的情结。赵宾然在母亲的管束下箝制已久,当他遇到义无反顾的伊李时是不是像看到了孤立无援的自己,才孤注一掷地有种要救她于水火的残念?如果他是唐吉可德,那江云恪是那个恶斗的风车么?
人啊,有时真是无理可讲,她不是没听过刘冰怎么讲伊李的,现在又来了个赵宾然。爱情婚姻不过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他人有什么好说的?即便现在对方在自己眼里再不堪,结合的时候对彼此来说都无人能及,不然为何弱水三千只取这一瓢饮?要能打开江云恪的嘴让他说一说伊李的好,答案肯定是和刘冰的截然不同,至于江云恪……精明如伊李,她的选择就是答案。
对这个问题的理解还是各行其是吧。
赵宾然又说:“其实我该向你说句道歉的话,但我实在不想说,我也从没后悔过,而且说与不说对你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与其听我信口胡诌,不如提些对你有实际帮助的条件,只要我能做到。”
“让伊李把房子卖给他。”她脱口而出。
她以前接到过伊李的“合作”电话,说如果能想办法逼江云恪搬出去,可以免她半年的房租,被她当即推了。她劝伊李把房子让给江云恪,何必呢?她都和别人结婚了。但伊李说不甘心,因为那是江云恪的骄傲,却是她伊李的耻辱,还笑她没跟一个男人结婚,没几年如一日同床共枕,没财迷油盐,就不会理解她。但无论如何她能为江云恪做的有限,能不能成她都要尝试一下。
“这就是你的条件?”还是高估她了,朝思暮想的就只有一个江云恪,不过既然答应她了,他不想让她失望,但他也不愿仗势欺人,更何况那个人是伊李,就违拗地说,“有些难,我一向不过问她的私事……”
她目光坚决:“你做得到。”
“小悠,我一直当你是朋友,很好的那种。”送她出去时,赵宾然站在酒吧门口的流星雨灯前淡然地笑,目光明净,让人觉不出一丝虚假成分。
她怔了一怔,没有回应,转而走入了黑夜里。
时间太晚了,竹青还要上班,还是不去扰她了,她打了车回家。
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恨不能立刻去到江云恪身边去暗示几句,再也不用因为抱愧踯躅不前了,从车里下来,迈向家里的脚步也轻盈得飞了起来。
到家后发现门没锁,虚掩成一道窄窄的缝,客厅的大灯关了,只剩下支离的淡黄色灯带,散发着暖媚的光。
开门进屋,她欢腾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江云恪。”
走近了一步,她被眼前的一幕拘在了门口。
江云恪和一个女人倚着沙发拥吻在一起,他半弯着腰,衬衣解开大半,女孩黄色的针织衫褪在肘处,露出白色的吊带衫,半斜着身子,随时有坠落在沙发的可能。
早上她叠好的毛毯皱巴巴地摊落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暧昧不清的酒气,桌上晶莹剔透的醒酒器内,还盛着小半光彩照人的红酒。
(https://www.tyvxw.cc/ty128699/5475591.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